房里只管評論蕭戰(zhàn),梁山老王欣然喜悅。這種話要放在京里對著他說,老王爺指不定惱成什么模樣,一定會說怎么能把他的寶貝孫子當(dāng)成店家小二?
但自從海邊元皓請過客,蕭戰(zhàn)就時常的給祖父當(dāng)跑堂。梁山老王對著這樣的話就不但不惱,反而呵呵的對親家老王舉杯:“來來,你我有這樣的好孫子,你我應(yīng)該吃一杯。”
“唉……。”趙先生嘆上一聲。
鎮(zhèn)南老王知道這位夫子不是無禮的人,就問他:“怎么我們喜歡孫子,你卻嘆上氣?”
趙先生愈發(fā)沮喪:“看到戰(zhàn)哥小爺這樣的好,我想到我的外孫。在泰山他和我商議,讓我把他帶上。我怕耽誤行程,又有英明說靖遠(yuǎn)老侯和侯爺只怕不許,我就沒敢說出來。如今看看這外面,看看您二位的喜歡,唉……”把個面龐又低一層。
兩根手指到他面前,一個是鎮(zhèn)南老王,一個是梁山老王。二老王齊聲道:“你后悔吧,你呀,你辦錯這事情。”
張大學(xué)士失笑:“人家在難過,難道不應(yīng)該勸一勸,怎么倒幸災(zāi)樂禍上來?”
二老王心有靈犀地往窗外瞄瞄自家的好孩子,再對著表露出形單影只的趙先生,又齊聲是一句:“難過吧,誰叫你不帶孩子出來,可見你不疼。”
這兩個全是依著孫子而出京,和趙先生一比,頓覺得自己有驕傲的本錢。
大家上路這么久,知道這是開玩笑。趙先生撲哧一聲讓逗樂,捧起酒壺道:“我不痛快呢,您二位還打趣我,也罷,應(yīng)該是怪我沒有敬酒,我好好敬一壺。”
冤有頭債有主,趙先生先給二老王倒上,再從二殿下開始滿上,最后是自己。大家舉起杯來,夜風(fēng)一陣子恰好這個時候到來,打得竹簾輕動,荷香星月一起入簾櫳,這就身子也輕起來,神思也明起來,人人笑容加深,齊王更是拍案脫口:“妙,兩腋習(xí)習(xí)清風(fēng)生矣。”
這是一句唐詩,卻不是品酒。梁山老王哈哈一笑:“大小爺,我們這吃的不是茶。”
這是老王暢快而出來的一聲,發(fā)自肺腑起于由衷。要是放在戰(zhàn)場上可以聲震敵軍,在這里也出了門窗,把院子里小客人們嚇了一跳。
正吃的痛快說得痛快的孩子們停下各自的說笑,不安的對著笑聲來源處看上一看。
元皓、韓正經(jīng)對老王的人熟悉,對他的笑不以為然。見到各桌的小客人們忽然不吃,這兩個很是納悶。韓正經(jīng)還以為自己勸的不殷勤,親手“抓起”菜——那是一盤子河蟹,已經(jīng)不燙手,上手不但方便自己,也方便不會用筷子的小客人放開了用手。
“給給,吃這個。”
小客人們還是猶豫著啜著手指頭。一個小姑娘是稱心的客人,稱心如意是下午忙活,晚上也來當(dāng)主人。小姑娘眉頭微促,輕聲地道:“是不是,你家大人不喜歡?”
蕭戰(zhàn)是最早反應(yīng)過來的人,這一句低低的只有本桌才能聽到的話戰(zhàn)哥沒聽到,但不影響蕭戰(zhàn)解釋。他和小姑娘的話一起出來,蕭戰(zhàn)是粗嗓子大嗓門兒:“哈哈,這是我家祖父,他說你們吃的好,說你們應(yīng)該再大口吃。哈哈,這是笑,哈哈哈哈……”
月色下,蕭戰(zhàn)仰面朝天,來上一個開懷大笑。那黑面龐粗笑聲,如果不是他剛才一路送菜上來,可以把別人再嚇一回。但都見到他是個送菜的,小客人哈哈也笑了起來。
沈沐麟和褚大路送完菜剛回到廚房,不耽誤外面的話聽得一個字不少,見蕭戰(zhàn)又?jǐn)[這一出子,“哈哈哈哈……”兩個人抱著廚房門笑得渾身打顫兒,手中有個木托盤呢,把木門打得“咣當(dāng)”幾聲。
廚房里的人也沒忍住笑,又有執(zhí)瑜執(zhí)璞送菜回來,嚷道:“母親快看,戰(zhàn)哥又可笑了。”寶珠也狠笑上一回。
房里大人們見到,更是都對梁山老王又笑了一個各自形態(tài)。袁訓(xùn)抓住機(jī)會趕緊取笑親家:“等咱們到了山西,這一著的威風(fēng),大笑震幼童,怎么著也得請王爺知道知道。”
左手樹起大拇指:“昔年大笑震三軍。”右手樹起大拇指:“今日大笑震孩童。”最后一句:“威風(fēng)不減。”
“吭吭吭……”怕把外面的孩子再次驚動,袁訓(xùn)低頭好似要笑到桌子底下。同桌子的人又笑起來,只有梁山老王悻悻然。
外面已恢復(fù)平靜,繼續(xù)孩子們的歡宴。因為是在外面吃飯,盡管月色明亮,也每桌都點著燭火。旁邊有家人照管,跟在海邊一樣,怕小些的孩子上手抓新上來的菜。
稱心如意就從房里取來一件東西,讓同桌的小姑娘們就著燭火觀賞。是個水青色繡花帕子,花樣十分的繁瑣。月色和燭光相掩映下,花式栩栩如生。
小姑娘們能讓稱心如意愿意交往,是她們幾個都學(xué)了針指好幾年,做活有獨到之處。但見到這個帕子后嘖嘖稱贊,愛不釋手的傳看著,見是半舊的,知道是人用過的,惋惜地道:“這樣的帕子也舍得平時用嗎?應(yīng)該放起來。就是你家帕子多,也到年節(jié)的時候拜客再用上一回,別人見到都會說好的。用后就收起來,這樣好的東西。”
稱心如意輕輕地笑:“不是最好的,這不過是我婆婆日常用的,是她自己繡的。”
小姑娘們吐一吐舌頭,有讓嚇住的神色。把帕子還給稱心的時候,請她指點下誰是她的婆婆。稱心就往廚房里指指,廚房為天太熱,為燒菜的人涼快些,四面窗戶平時就拿下來。風(fēng)過堂風(fēng)似的過去,也能讓小姑娘們這會兒看到寶珠。
她們見到一個眉目如畫男裝的人,聚精會神的燒著菜。只看她專注的神態(tài),心里就陡然一顫的明白了,她的針指不會差,因為她一定花許多的心思在上面,跟這會兒做菜的用心一模一樣。
小姑娘們一面羨慕,一面岔開心思。見菜的熱氣使得她容貌更加姣好,有一個回想下午見到的“那公公”,悄聲道:“難怪你婆婆生得這么好,倒也配得上你公公。”
稱心如意是不大得意的人,是她們平時沒機(jī)會跟蕭戰(zhàn)元皓一樣得意。這會兒可算找到機(jī)會,兩個人笑瞇瞇:“可不是?我公公是人人說好的美男子,都說三國周郎不過如此。見過我婆婆的人,也沒有一個不說只有我婆婆才配得上我公公。”
“三國周郎是誰?”小姑娘們茫然。
稱心如意恍然大悟:“是了,你們平時也聽不到說書的,聽我們告訴給你們,”撿最扼要的說上幾句:“生得好,能文能武,什么都好。”
得意的時候太少,用得不能把握,一不小心就說走了嘴:“我家公婆房里還沒有別人,這是最難得的。”
有一個最機(jī)敏的小姑娘順著猜一猜:“那你家是大家子?只有大家子才講究房里有人。”
稱心如意微微一笑,請她們吃菜沒有再說。
菜式很好,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吃得很滿意。熱菜在桌上擺滿時,送菜的在廚房開始吃飯。
沈沐麟邊吃邊道:“我難得在廚房里吃飯,”蕭戰(zhàn)取笑他:“這是二女婿的待遇,我教給你別忘記。以后這廚房就是你的地兒,來人見客的,別再往桌子上跑。”
禇大路素來在蕭戰(zhàn)手底下吃癟,來個沈沐麟是岳父走一步帶一步,禇大路大快心懷,一定要跟沈沐麟好。聞言,揭短道:“也不知道在京里誰最愛占住廚房搶頭鍋菜。”
胖兄弟也是沐麟的好幫手,執(zhí)瑜笑道:“原來二女婿到了,三女婿就要讓地兒,戰(zhàn)哥,認(rèn)得你這么多年,一直白認(rèn)得,原來你也有守禮的時候。”
執(zhí)璞樂不可支:“可見我們以前冤枉他,都以為他最愛搶上風(fēng)。卻原來他守著長幼,謙虛禮讓呢。”
“哼!”蕭戰(zhàn)鼻子里出氣,從舅哥筷子底下?lián)尦鲆粔K雞肉。這硬生生的搶,外面還請著客呢,讓沈沐麟瞠目結(jié)舌,還沒有說話,外面走來元皓的奶媽:“要果子露呢,哪位小爺給送送。”
奶媽不是不能送,而是送菜的專職有人,戰(zhàn)哥現(xiàn)在當(dāng)這個是體面活計,奶媽丫頭一概退后。
“我去!”蕭戰(zhàn)一躥出了座位,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端上送出去。等他出去,沈沐麟問舅哥們和禇大路:“他怎么總是針對我?就不能跟我有好的時候?”
執(zhí)瑜執(zhí)璞說不要理他,禇大路一針見血:“誰叫你是女婿?京里柳云若他也不待見,全家老小上柳家鬧來著。”
沈沐麟倒吸一口涼氣,卻見執(zhí)瑜執(zhí)璞跟禇大路使眼色。梁山老王夫妻帶著孫子去柳家是爭加福,執(zhí)瑜執(zhí)璞覺得家里的事情慢慢跟沈沐麟說比較好。
禇大路就想想,自己只顧抹黑蕭戰(zhàn),不一小心話多了。就不提柳云若,只說沈沐麟一個人:“從你來了,姨丈天天帶的是你,把他丟下來好些。要不是有個胖孩子也纏住姨丈他沒機(jī)會說話,不然,你搶了他的光兒,他能客氣才怪。”
“我好幾年不在岳父身邊不是嗎?我來了,應(yīng)該多疼我的。這個人,平時對我說岳父對他怎么怎么好,一天見不到他都不行,氣我還不算,還要爭。”沈沐麟嘀咕著。
禇大路和胖兄弟嘿嘿:“他是這樣說的?是他一天不到家里來就不行。”
沈沐麟對著外面的蕭戰(zhàn)一個鬼臉兒,這是新近跟加壽香姐兒學(xué)出來的。嘴里道:“我就知道他是騙我的,幸好我不信他。”
“孩子們,誰來送這份兒菜。”寶珠叫著。沈沐麟正和蕭戰(zhàn)過不去呢,爭風(fēng)似的出來:“我去,都別跟我搶。”執(zhí)瑜執(zhí)璞和禇大路一起讓他,沈沐麟端著新炒出來的藕片出來。
蕭戰(zhàn)回來,他出去,兩個不是迎面對上,也在一條路上遇見。蕭戰(zhàn)把個托盤在手上左一扭右一歪,一個人走路占住三個人的份兒。
褚大路在廚房里嚷:“你又胡鬧了,看我告訴姨丈去。”沈沐麟已經(jīng)躲開,回身對著蕭戰(zhàn)撇嘴:“我防著你呢,我今兒一定比你送的多,還要比你送的好。”
“多懂事體!”蕭戰(zhàn)這種油鹽不進(jìn)的人立即反嘲笑:“這就明白以后進(jìn)家里,這就是你一生的活計。以后我上桌子,你記得好好干。”
沈沐麟嗤之以鼻,先把菜一一送去。一盤子先送到房里給長輩,袁訓(xùn)給他抹了抹汗水。大人全在房里,包括家人。關(guān)安這幾天不在這里,不知道去了哪里。萬大同帶著家人也在這個屋子里用飯,沈沐麟順手也送去,家人們含笑道謝。
這是袁訓(xùn)的話,出來行走家人只會比主人辛苦。吃喝上主仆一樣,不然把家人累到了,或是病倒一個,不但不能侍候差使,反過來還要照顧他。
而把他們飲食照顧到,洗衣喂馬等粗活上更做得好。到今天為止,吃的東西上面每頓都差不多。除非很稀少的東西例外。給孩子們的細(xì)巧果子,也時常分給家人。
沈沐麟出去,萬大同招呼大家吃現(xiàn)炒的,文章老侯的家人陪笑最多:“哎哎,真是好哎,從不虧待咱們。”大學(xué)士出來一個家人也點頭哈腰,瞄瞄主人桌上有的魚蝦雞鴨他們也有,感嘆道:“這要是還不好好侍候,還想怎么樣呢?可沒有什么能容得下了。”
萬大同也由衷的點頭,從辭別老國公跟著對他來說是表公子的侯爺以后,不管是侯爺也好,還是侯夫人也好,都沒有虧待過他。
特別是他的女兒最占便宜,居然是個姑娘小姐。這在萬大同沒有成親的時候根本不敢想。如果他娶的不是侯夫人的陪嫁紅花,生下孩子來也是從小教他當(dāng)個好家人。
想到,就往外面看女兒。剛才看過好幾回,每一回都看得心滿意足。這一次再看,見小紅正熱情的招呼人吃菜,用公用的筷子給大家布菜。小客人對她自然笑嘻嘻,一看就大受歡迎。萬大同應(yīng)該是笑的,卻不知不覺的濕了眼睛。
直到叫他:“萬掌柜的,來喝一杯。”梁山老王酒吃到半酣,執(zhí)意叫他過去。萬大同一笑,一滴子淚出了來,把他嚇了一跳,在老王的詫異眼神里抹去淚水:“這菜太好吃了,這不,我都吃哭了。”
梁山老王嘿嘿:“這是你太捧孩子的場,你現(xiàn)吃的那一盤,正是你女兒點的菜。”
萬大同一看,是盤子帶魚。他們帶的海味早就沒有,小紅說這里水產(chǎn)沒有帶魚,讓買的干貨來燒。確實是小紅所點。這扯個謊無意中也圓到今天的主角孩子們身上,萬大同忍不住一樂。陪梁山老王吃一杯,又敬主人們一杯,又回到桌前和家人們吃一杯。
守夜的小子們不用酒,早早用過飯在屋前后和山洞那里守著。頭一個天豹是二老王費盡心思也沒能灌進(jìn)一滴酒的人,蔣德是第二個,喝酒只濕唇,跟沒喝一樣。早讓二老王“不滿”。在這里用飯的家人就可以用酒,萬大同看著他們并不肆意狂飲,也一樣的歡樂。
主要的關(guān)注點,還在院子里。鐘南提醒道:“玩起來了,哈哈,好。”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一個孩子站起來學(xué)著鳥叫。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又一個孩子也在學(xué)。獲得一片喝彩聲。
這一片的房子是樹木自成院落,孩子們的家人不放心,有的在自家門外,有的走到這附近,間隙中能看得清楚。
見到玩的好,桌子上菜大盤子小碟子堆的滿滿的,三三兩兩都在談?wù)摚骸斑@是大善人家,才肯請這么好的菜。”
“看看那雞肥的,那么大個兒一只,這是買老錢家的,給的錢比集市多。”
“他們不知道明年來不來?肯多住幾天就好了。”
村長和老婆也是不放心自家孩子,怕他們不會做客走到這里。聽過話后,道:“放心吧,我和萬掌柜的問好了,明后年他還來收東西。他不親自到,也打發(fā)人來。”
這話也收了一片喝彩似的眼神,村長喜歡的渾身癢癢的,又去看自家的小子坐席面。
“看他,哈哈,他個兒小,他知道站起來拿。哈哈,隨我不笨。”
他妻子笑道:“那是人家好,你看大姑娘給他擦手,對他照顧的多好。這一桌子菜,比你進(jìn)城吃誰家的喜酒都好吧。”
“好多了去,吃衙門里黃班頭嫁女兒那酒,哪有這么多菜。”村長壓低嗓音:“孩子他娘,你饞不饞?”他口水快要出來。
村長妻子笑著讓他回去:“免得你在這里看得眼睛里出火。”
念姐兒和龍書慧分別又給另一個孩子擦了手,又布了菜。她們倆個溫柔可親,和氣周到,同桌的小客人們很快就跟她們親近,說很多的話給她們聽。
念姐兒倒沒有什么,她進(jìn)京的時候年紀(jì)也小,也是個太后懷里的乖寶貝。龍書慧幼年經(jīng)過父親死的難堪的磨難,看著這些身份懸殊的本村孩子,好似看到幼年的自己。
在山西的時候,雖然是住自己家里,卻成了跟姐妹們身份懸殊的那個。初進(jìn)京的時候,也擔(dān)心寄人籬下,但在九叔夫妻和姑祖母、老太太的關(guān)懷下,把那層陰影走出來。
表面上看她關(guān)切眼前的孩子們,其實她把稚氣的孩子們看成幼年的自己。當(dāng)時無依無靠,好似前程無著。就像這些孩子們跟元皓他們相比一樣,元皓是無懸念的前程似錦,這些孩子們卻是什么路還不知道。
種田打魚,都不算是前程似錦。
“哎喲,你們平時跟胖孩子學(xué)的字,可以好好的認(rèn)下去,就是他走了,也想法子一直的念,會有大出息的。”龍書慧指點著,心里還是有當(dāng)年的影子,當(dāng)成指點當(dāng)年的自己,巴不得這些孩子們也能走出一條康莊大道,就好似她進(jìn)京后的日子。
“會念呢,我叫張學(xué)。”
“我的名字梁康,小爺讓我身子好。”
“我叫趙全,小爺讓我事事周全。”
七嘴八舌的話里,元皓多出來一個主意。結(jié)束的時候自有饋贈是早就安排好的,由龍書慧的話臨時想到新的玩。
“咱們行令吧。”胖孩子站起來走到當(dāng)中,擺手讓大家停下來,有了這么一句。
孩子們先沒有回話,袁訓(xùn)等人在房里樂不可支:“聽聽他有什么令,他倒會行令了。”
張學(xué)為難地道:“我們不會吧。”
“你會的,”胖元皓一本正經(jīng):“就行我教你們的字。”指一指張學(xué):“比如你們?nèi)齻€剛才說你們叫什么,這就很好。知道自己的名字。你們?nèi)齻€,我跟你們喝蜜水兒。”
端起他的小木碗,走過去輪流跟張學(xué)、梁康和周全碰碰。張學(xué)、梁康和周全樂了:“好好,”小臉兒興奮的通紅。
大人們在房里也點頭,鎮(zhèn)南老王不居功,雖然這是他自家的孫子。對袁訓(xùn)和趙先生舉杯:“來來來,這是你們二位的功勞,我敬你們。”
二殿下也說這令行得好,目不轉(zhuǎn)睛的看熱鬧。
元皓正在對別的孩子說話:“先是報自己名字,報出來的大家碰碰。再呢,拿紙筆來寫自己的名字,寫出來的大家碰碰。寫不出來的就罰,”
怎么罰,他為了難,小腦袋瓜子開動到這里為止。平時見大人行令要罰,但大人是喝酒的,孩子們不喝酒不是。
加壽笑盈盈:“表弟,你才當(dāng)幾天的先生,不要太為難別人。到底,你是請客吃飯的。能寫出一個字的,就算過。寫不出來的,按剛才的學(xué)鳥叫也行,”
“學(xué)狗叫也行!”蕭戰(zhàn)送菜過來,壞笑添上這一句。
加壽嘟嘴兒正要說他,本村的孩子們卻愿意:“我會好,汪汪。”這就學(xué)起來。
齊王笑得肩頭亂動,鐘南笑彎了腰,再直起來的時候,腦袋已到桌子下面,一抬在桌上撞一下,他哎喲一聲。
等他鉆出來,見外面的令規(guī)雖然有蕭戰(zhàn)攪和,這也算定好。余下的孩子們紛紛報出自己的名字,大家喝彩,大家喝果子露和蜜水兒。
房里取出紙筆的時候,幾天里跟著元皓念書,在地上寫字的孩子們瞪大眼睛。
看著那月下瑩白的紙張,一看就不是黃表紙油紙可以比。張學(xué)顫抖著嗓音:“這是寫字的紙,給我們寫嗎?”
“是啊,你來,你頭一個寫。”元皓把筆給他。張學(xué)提筆就寫,韓正經(jīng)提醒:“沾墨。”
念姐兒想的周到:“別甩到自己身上,明兒要仔細(xì)洗衣裳了。”請人家來吃飯,弄一身的墨汁回家大人總不會喜歡。
韓正經(jīng)和小六就走到他身邊照顧他,張學(xué)屏住氣,院子里也靜下來。房里的大人想到這只怕是他們頭一回拿筆,說看看元皓幾天的功勞如何,走到門窗前面來看。
見那個小子手臂僵著,卻又抖動,在硯臺里沾了沾,提起來時,不用說,墨汁往下面滴。
一左一右,韓正經(jīng)和小六比劃道:“在旁邊把墨汁多余的去了,這樣,哎是這樣動手腕兒。”
袁訓(xùn)倒也罷了,文章老侯兄弟充滿自豪。看看他韓家的后代,出來一個樂于幫人的孩子。
頭一回用筆,張學(xué)手一抖,沒甩到自己身上,一滴子墨汁直奔小六而去。張學(xué)一慌,忘記手中有筆,筆上有墨,雙手來救。
“哈哈!”一雙小胖手把他雙手托住,原來是元皓及時來救場。胖孩子開心異常:“看我拿住了你,不然你也甩自己一身。”小六說著沒事,直奔房里,他的奶媽跟上,換一身衣裳又出來。
邊走邊道:“你要這么沾墨,就不會甩出來。”
元皓幫著他沾好,松開手:“寫吧。”張學(xué)看看主人們,沒有一個不是笑著,沒有一個不在剛才的小爺換衣裳時說過不要放在心上,換一件就得。
他含上一包子眼淚,向紙上寫上平生的第一個字。
筆跟樹枝不一樣,筆軟,樹枝硬。就寫得歪歪扭扭,但能看出來筆劃不錯。
元皓先生和幫忙的韓正經(jīng)先生、好孩子先生一起滿意,爭著要跟他碰碰。
張學(xué)喜極而泣,拘出一額頭汗水的他喝了果子露,忽然長了精神,想到筆的柔軟,紙聲沙沙,舍不得的道:“我再寫,我還想寫一回。”
梁康卻不答應(yīng),早就眼饞的他道:“該我了,我也會寫。”趙全也躍躍欲試等著,也不答應(yīng)張學(xué)寫雙人份的。
元皓晃晃胖腦袋:“不用爭,我備下有紙筆,一會兒送你們一人一份。”
“真的嗎?”跟他學(xué)的孩子們?nèi)扉L耳朵。
元皓小胖手先對房里一招,有竹簾只能見到人影,道:“你們要多謝我祖父我舅舅,幫我備下來的。”小胖手再對廚房里一招:“還要多謝我舅母,幫我備下來。”再對加壽等比劃下:“還要多謝我的姐姐哥哥們幫我備下。”
“好表弟,我呢我呢。”蕭戰(zhàn)正和胖舅哥爭菜吃,聽到有感激,筷子也來不及放,挾著個雞腿就出來。
這個姿態(tài)真不好看,一半雞腿在筷子上,一半雞腿在表哥嘴里吃的正香。表弟鄙夷上來:“子曰,食不語。吃完了再來。”
房里大人嘻嘻哈哈:“教訓(xùn)的好。”廚房里胖兄弟、沈沐麟禇大路捧腹大笑:“該,去碰釘子。”蕭戰(zhàn)老實回來,并不敢計較表弟正在又食又語。
小客人們驚呼:“哇,小先生好厲害,還會說子曰。”
“是呢,我有先生教,我會念全本論語,還會念大學(xué)。”說到這里,元皓躊躇一下,問他心愛的加壽姐姐:“要請我的先生出來說幾句嗎?”
加壽還沒有幫他出主意,房中趙先生大為得意。起身來,理衣裳,扶發(fā)髻,又用清水漱口,順帶的清咳幾聲。
外面說一聲請,在二老王嫉妒的眼光中,趙先生邁著方步,不慌不忙好個模樣往外面走。
鐘南此時很機(jī)靈:“我來服侍。”一轉(zhuǎn)腳步到了門邊,打起門簾來,等趙先生出去,咧嘴一笑,順理成章的跟出去。
小客人們抬頭觀看,見月色柔和中間,一位面容端正,衣著整齊的中年人出了來。
他有一身的儒雅氣,小客人們不會說,只覺得有一層柔光讓這個人帶著出來,又對小先生元皓敬仰,無形中都生出敬佩。
作揖是現(xiàn)學(xué)的,張學(xué)這名字起的好,起過就聰明很多似的,帶頭行上一禮。
“呵呵,晚生還禮。”趙先生還了半禮。孩子們都喜歡起來,梁康吃吃道:“我看到學(xué)里先生就是這樣,您比他們行的好。”
梁山老王卻在窗內(nèi)瞪著他:“他這就露臉去了,要是我露臉,我比他露得好。”大學(xué)士忍俊不禁:“難怪戰(zhàn)哥愛爭風(fēng),”袁訓(xùn)快口接上:“此系家傳。”
齊王又笑了起來。
房外,趙先生讓小客人們坐下,徐徐說了起來:“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北宋有神童之稱的汪洙之詩。他還有,少小須勤學(xué),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啊,還有,將相本無種,男兒當(dāng)自強(qiáng)……年紀(jì)雖然小,文章日漸多。”
一片寂靜,就是附近聽熱鬧的大人也聽進(jìn)去。
“你們是有福的,能遇到小先生這等熱心人。等他不在這里了,也不要辜負(fù)他,好好的學(xué),堅持的學(xué)才是。不然讀書雖然高,你卻沒有份。”
趙先生也沒有說太多,今晚主要還是小主人們的光彩。他拿幾句淺顯的詩吟誦過,看得出來小客人們有聽得進(jìn)去的,就覺得沒有白出來。對胖孩子頷首,鐘南有眼色的為他再打竹簾,先生先進(jìn)去,鐘南隨從后進(jìn)去。
月下,只余一道竹簾輕輕晃動著。
但余音裊裊,似人還在。不但小客人們聽進(jìn)去,就是元皓、韓正經(jīng)和小六也聽進(jìn)去。
而房中,鎮(zhèn)南老王、張大學(xué)士一起翹起拇指,對趙先生道:“畫龍點睛之筆,說的好。”
趙先生還沒從身段里出來,就地形容瀟灑的輕施一禮:“不敢蒙二位過獎,有不當(dāng)之處,還請多多指教。”
鎮(zhèn)南老王沉吟不語,張大學(xué)士沉吟不語,都還沉浸在趙先生剛才那段話里,認(rèn)為他今天出去可圈可點,是神來之筆。是不是哪里還可以更好呢?這會兒已經(jīng)把事情上升成對一方的教化感悟,就真的思索起來。卻讓梁山老王打斷。
老王氣哼哼,把趙先生一通的指責(zé):“你呀你,夫子,你就一個人出去了?這么大的事情,你一個人擔(dān)上了?這外面是元皓教出來的。有句話鳳凰不落無寶之地。我等功勛家子弟也不輕易教人,既然教了,可見有個緣法,”
袁訓(xùn)笑話他:“你又不信佛,緣法這話也出來了。”
梁山老王怒目:“小子別插話!”小子一笑閉上嘴。梁山老王繼續(xù)道:“既然肯教,就是慧眼識人,指不定以后這里面有個狀元榜眼,”對袁訓(xùn)壞笑:“興許還教出來個探花,”
袁訓(xùn)也給他個怒目:“別扯上我。”
“探花沒什么難的,一教就得。”梁山老王還是盡興又說幾句,再回到他的正根脾氣上,繼續(xù)說趙先生:“夫子你就不打招呼出去了,也沒有找個幫手?說不好,因為我們沒有出去,就你一個人,把以后這里面的狀元榜眼全變成探花,”
前科探花無語喃喃:“我招誰惹誰了?總能說到我。”
“全變成探花那等自高自大的人才兒,你夫子還怎么見人?全讓你攪和了。”梁山老王整一個胡攪蠻纏,但硬是說得頭尾全占住道理似的。
張大學(xué)士不樂意了:“本科探花是我門生的門生,您高抬貴手,口中留情。”
梁山老王樂了:“那我就說前科的探花如何?我只說前科的。”
齊王好笑地為袁訓(xùn)打個抱不平,對袁訓(xùn)瞅一瞅笑道:“您是一定要說到他身上不可。”
趙先生一直沒說話,見老王這會兒說完,一句話把張大學(xué)士又扯上:“老爺子,您說前科的探花,張夫子的門生中難道少得了?說來說去您少不了說上他。”
張大學(xué)士一想也是,也樂意上這當(dāng):“對呀,別說了,狀元榜眼探花我家全不少,您還是口中留情的好。”
大家你瞪我我瞪你,忽然都是一樂,哈哈一笑:“吃酒,話多的人酒要多。”
鐘南早捧起酒壺,也早站到梁山老王身邊去:“您請,我看著您。我數(shù)著您的話最多,您的酒可不能少。”
親家鎮(zhèn)南老王也不向著梁山老王,笑道:“你也應(yīng)該喝,一番話把一甲全掃進(jìn)去。當(dāng)罰。”
梁山老王故意不承認(rèn):“一甲有三個,我只說最后一名,坐榜尾巴的探花。”
大家又對著那坐過一甲榜尾巴的袁訓(xùn)笑,梁山老王下一句自己也好笑:“何曾掃進(jìn)去三個?”
鎮(zhèn)南老王笑道:“你把一頭一尾掃進(jìn)去,中間不提也順進(jìn)來。”一指趙先生:“他家阮英明是個狀元,小袁是個探花,你說是不是全掃進(jìn)來。”
梁山老王恍然大悟狀:“哎喲,我忘記了,原來有個狀元是你女婿。哈哈,”自己沒繃住一樂:“那你可以出去說一番話,掙一番剛才的體面,哈哈。”
趙先生也笑:“您吶,要是不戎馬一生,當(dāng)個翰林院人才兒,也是氣死人不償命那種。”
大家都說有理,哈哈笑了起來。
房外,笑聲已不能再影響孩子們,他們令行得正熱鬧。先開始寫字寫的不好,后來寫寫就順了,燭火撥亮,寫一個字出來,就吃一口好菜,沒跟元皓學(xué)過的也寫起來。
小六、韓正經(jīng)幫他們沾筆,這樣就不會有多余的墨汁甩到身上。小紅好孩子念姐兒龍書慧照顧他們不要忘記吃喝,不寫也要多吃,玩的很是開心。
稱心如意那邊也有紙筆,把京里有名的花樣子畫出來送給小姑娘們,小姑娘們也畫心愛的給她們。
寶珠看著鐘點兒,夏夜雖睡的晚,也考慮到不耽誤第二天他們的活計。二更和三更的中間,提醒可以結(jié)束,讓把禮物拿出來。
凡是來的人,都有一份兒四個這村里沒有的果子,又是一包子干點心。是胖孩子小門生的人,加送一份筆墨紙硯,就是普通的那種。又送一本千字文。
家人們來領(lǐng)孩子,千恩萬謝的又有小半個時辰,實際上到了三更才散。孩子們洗過直接就睡,太子睡不著,在外面走動。后面過來一個人,齊王也沒睡。
“英敏,我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怎么看。”齊王若有所思。
太子微轉(zhuǎn)眼眸:“我也有個主意,不知道你怎么看。”
烏黑的兩雙眼眸中都帶有睿智出來,碰撞一下后,齊聲笑道:“這樣,咱們寫出來,看看想的是不是一樣。”
兩個人回房去,各取一張紙寫出來,放在燭下一起來看,見一張寫著:“呈請飽學(xué)之大儒出京游學(xué)。”
另一張寫著:“阮英明為天下師,可令其游學(xué),令天下明理。”
這是兄弟倆對今晚趙先生說話的心思,都想到了一起。
太子侃侃道:“如果大家都明理,這不可能。但明理的人越來越多,哪怕他白天種地晚上看幾頁書呢?也比去聽林允文好的多。”
齊王循循:“這事情不能著急,徐徐的,但這就可以開始做。如我們追趕林允文在前,京中大天教巡游在后。這還只是第二層。我朝以儒家為尊,信什么都不如信圣賢為好。第三層,命阮英明出京會文正是時候。”
趙先生今晚的話很容易懂很淺,但把齊王折服。就對他的女婿阮英明寄予厚望。齊王又愈多一天愈發(fā)佩服袁訓(xùn),更對阮英明高看一眼。
阮小二中狀元的故事全國流傳,跟他打賭而雙雙高中,他是狀元,另一個是探花的人,不正是忠毅侯袁訓(xùn)。
“不僅阮英明,各地飽學(xué)大儒名士都應(yīng)該游學(xué)。什么是名士,理當(dāng)傳圣賢之名不是嗎?如史上的狂生名士,只傳癲狂之名,空有才名不能為國為民做什么,算不得名士。”這是太子的意思。
雖然話不一樣,但兄弟們這一回又齊上心。兩個人干脆不睡了,各取奏章紙,先在尋常白紙上寫好,互相又商議一回,各自的意見總有不同之處,皇帝看著才有分辨,最后往奏章紙上抄寫。看看工整,已過四更。但完成一件心事,不但不疲倦,反而神采奕奕。
回房去,也睡著了,第二天,也不曾晚起。
過上兩天,關(guān)安從外面回來,帶來冷捕頭的話和聯(lián)系準(zhǔn)備齊備的消息。一個早上,留下萬大同落后一步和村長算帳。袁訓(xùn)等人悄然離村。
分成兩路,寶珠帶著孩子們家人、還有大學(xué)士走村前水路。袁訓(xùn)奉請二殿下,二老王,帶上兩個兒子兩個女婿,還有禇大路,多出來一個天豹是好勸才離開加壽當(dāng)幫手,把蔣德留給加壽,一行人從山洞出來,前往揚(yáng)州地面。在城外分手,齊王帶人入城。
……
這一天,也是圖門掌柜怒氣不能忍耐之時。
…。
“給你錢!你要多少都行!但把你們的王子下落告訴我!”自從行刺的人手一個沒有回來,又有林允文夸口,圖門掌柜就沒打算放過齊王。
阿赤的三百精兵在京中喪命,齊王在路上的時候不殺,等他回到京里更加難為。
林允文盤算著話哄他,心里也納悶齊王怎么沒影了,外面進(jìn)來一個人,是圖門掌柜的手下。
“將軍!齊王出現(xiàn)在衙門里。”
“好!”圖門掌柜一躍而起,一把揪起林允文:“你說他沒有走,他果然還在。”
“我說的還能有假。”林允文心想我除了算不清他的具體位置,這幾天他就在揚(yáng)州城外還是能知道。
“現(xiàn)在把他引出來,越遠(yuǎn)越好。不能近水,我們都不會水。”圖門掌柜戾氣于眸中。
林允文跟他約好,出來往魏行住處。魏行不在,他在衙門里,在齊王面前。
齊王獨自見他,對他春風(fēng)滿面:“聽說你布置引蛇出洞,呈上來的公文我看了,不過你打算用假的,我看不用了,本王親自會會他們。”
魏行又驚又喜,但還是先勸一勸:“殿下千金之體,怎么能去誘敵。”
“他們沖我來的,你不用再勸,我怎么能退縮呢。”齊王表現(xiàn)出滿面傲氣:“就這樣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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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嘿嘿嘿……他們真的挺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