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懷城不急也不行,十天內他就得把第二批糧草運出去,而第三批,他得在明年的新‘春’后,出了正月運走。
而這件事‘弄’得好,龍懷城注定得到輔國公的另眼相看。這是龍懷城一家的想法。
出售的田產過于龐大,是以前大家分走的公中田產。龍懷城贊成出售這一部分,就是這個賣過以后,再收回就難了,不會再形成以前的那種大家再分割。
龍八公子也怕難關過去,各房又再伸手。索‘性’的,賣了這份兒,過了難關父親回來,有余錢再買別的田。
龐大的這一塊,一個經濟忙不過來,大同城內有名的經濟十幾個全出動,而打算買這一份兒的人,有兩家其實是好幾家伙同一起打算購買,龍懷城安排的管事,就在這好幾家伙同的其中。
這一天,管事的來見他。雪下得正急,急得好似龍八公子心中的一團火。他算著日子,今天明天后天,三天之內必須把銀子收進帳。說也奇怪,他買糧那幾天,糧價一個勁兒的漲,好似不買以后就一兩黃金一兩糧似的。
龍懷城是送軍糧,他還不能像平常商人一樣,等糧價落下去再買。他必須卡著日子買到手,這就變成三倍以上去運糧。
糧食一運走,街上糧價慢慢的落了下來。傳言紛紛,有說是內幕消息足,知道輔國公府要運糧,所以就漲了,龍懷城兄弟們把梁山王背后大罵,都說這事情與梁山王有關。
也是有可能和別的郡王們有關的,但龍懷城兄弟主要的惱怒還在催糧的梁山王那天。苦于抓不到梁山王‘操’縱的證據,龍氏兄弟只能是罵罵而已。
有的說是外地來了批商人,眼光獨到,看準時勢,大賺了一筆。龍家自己就有米面鋪子,一直算是此地的龍頭大戶,但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最后作罷。
糧價下來了,雖然還他娘的比正常時期貴,可現在買正是時候。再不買就要過年,樣樣東西都漲價。
廊下有株老梅,幽遠香味兒往龍懷城鼻子里鉆,站在廊下的他想出事,也沒嗅出個好來。
心事一重壓一重時,見到管事的錢三頂風冒雪過來。龍懷城讓錢三給逗笑,錢三頂著風,腦袋上帽子全是冰,臉上也冰里凍過的似的,像冰雕出來的一張臉。
“你怎么不披個雪衣?不是我才賞過你一件。”龍懷城問他。錢三打著寒噤道:“顧不得了顧不得,公子請進房去,我們進去說。這外面太冷,啊嚏!”一個噴嚏出來。
“小子們,泡暖暖的茶來。”龍懷城如錢三所說,移步往房中去。這房中是地暖起火,就不冷。見過古代房子都知道,進房以前,先上臺階再是廊下。除去窮人家沒這講究,有錢的人家房子基面都比外面地面高。用地暖的人下面是可以鋪設火道,在里面燒火,房子由地先暖,房里就溫暖起來。
輔國公數代豪‘門’,龍懷城這房子還有一點兒不同,他是廊柱有幾個銅制的,在里面燒火,近廊下的梅‘花’總是先發。
錢三知道這奧妙,怕‘弄’臟公子屋子。渾身是雪的先在房外,近廊柱的地方抹去臉上的冰,僵著的臉去掉木呆才進來。
抱住茶在手,三碗下肚后,錢三活泛過來:“不是我不顧惜身體就來了,而是今天早上王經濟過來見我,有一家子買田的人提出來,凡是買田的人會個面,有話當面說。這里面就有個誰強誰說話,一語定江山的味道,我就急著來見公子,討您的示下,您可去不去看看?”
龍懷城饒有興致:“哦?這倒不錯。但不知說這話的是哪一家?”錢三苦笑:“真真奇了!我們家今天流年不好怎么著,糧價上讓人坑了一筆,雖然自己鋪子里也價兒高了,但咱們買那么多,虧吃大發了,至今沒尋到那起頭的人。這對我們家來說,人丟到姥姥家也就罷了。這賣個田,又冒出來外地人。我打聽了是才到大同府的,人家要買鋪子買田,我們家又和他們撞上了。”
龍懷城微微一笑,有意思,今年真他娘的有意思。
“這家子姓洪,爺是在外經商的人,洪‘奶’‘奶’是此地人,外面住厭煩了,還有人說這‘奶’‘奶’是和另一房頭吃醋,她家里爺又尋下一房,在外居住離得不遠,兩頭為大,她不服去鬧輸了,一氣往故鄉來住。說她帶著成車的銀子回來,幾乎沒把家搬空。照我看,倒像趁丈夫不在,卷銀子就跑。”
龍懷城呵呵笑了兩聲。
“這‘女’人做事就是沒耐‘性’,她相中咱們的田養得好,又聽說還有幾間鋪子同時出售,她想獨攬這份兒事。我會過她,隔簾子見的,住客棧是上房,就是不給真人面容見。我倒好笑,商人家娘子有這份厲害,只怕鋪子里都站過街,那臉沒少讓人看過。這回家鄉來又裝上了,又不是真的大家閨秀。不過她說銀子足,她說她夫家銀子用船載,又說夫家親戚知己閨友的,海吹一通就是,說銀子你放心,但是不賣給她她就不放心。公子您聽聽,這不是沒耐‘性’是什么?她不肯經濟中間走的規矩,一定要幾份人見面,大家自己商談。”
龍懷城說有趣,道:“那經濟們怎么肯答應?”
“他們全答應!我的公子,您想想這十月里了,就快十一月。年關從來商戶們最難過,開發伙計銀子、進年貨,鋪子里股東們分紅利,家里人伸手討過年錢,再備下明‘春’的進貨銀子,是最需要用錢的時候。經濟們怕夜長夢多,情愿這事兒趕緊的成了,他們少賺點兒也肯。小田經濟對我都說過,他忙過我們家這件子,就轉鄉下回家熱炕上抱老婆等過年去了。再說,洪‘奶’‘奶’答應他們,中介銀子分毫不少。”
龍懷城悠悠然點頭:“這是個底氣足的。”此時說底氣足,不過是說腰包里銀子足。
“看氣派是不小,不然我能雪衣都忘記披,就來見您。”錢三適時的邀了個功,就目光炯炯等著龍懷城回話。
龍懷城出了一會兒神,把這件事里里外外再想足了,突兀的問道:“還有什么人!”
“凌家!”錢三笑嘻嘻。
龍懷城撇嘴:“白居易的長恨歌上面說,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這凌家雖沒出楊‘玉’環,也算上是一家。”
“就是,”錢三附合地笑:“前幾天外面和人吹牛,說大同府里的有錢人,有人說凌家,讓大家伙兒一通好罵。”
龍懷城笑容加深:“罵的什么,說出來給我聽聽?”
“罵凌家賣‘女’兒換成錢,換成凌大人頭上官帽子。這里面還有說國公昏瞆的話,很不好我就不說了。”錢三就此打住,什么話可以學出來,他還是知道的。見龍懷城不往下問,錢三接著剛才的話說:“還有本城的白家常家,我們府上的姜姨娘家。哦是了,這天上掉下來的洪‘奶’‘奶’,卻與我們府上的洪姨娘家無關連。”
龍懷城頷首,洪姨娘是六公子之母,她生下個強悍的兒子,她的個‘性’卻是輕淡不惹事兒的人,遇事常避開。
洪姨娘的娘家,也沒有商人,是破落書香‘門’第,如今出幾個小官員在本省各處。如果說有洪姨娘的參與,龍懷城都會詫異。
“再來,就是伙同的兩大家。我們找的,是開珠寶鋪子的馮陳姚薛,而另一伙,是開布料鋪子的伍車佐石。這些人底細公子您全知道,不必我細說。我要再說的,是最后一家,”錢三面‘色’凝重:“這個人姓萬,行蹤不明,底細不清,他在管家客棧里開了個上房,卻不經常去住。他不玩姑娘不住院子,常住哪兒都找不著。公子,”錢三‘陰’森森地道:“這個人可是半年前就到了大同府!”
龍懷城“騰”地站起來:“你再說一遍!”
“他半年前就進大同府,什么人都接觸,又什么人都不深‘交’。米面掌柜珠寶掌柜酒樓錢莊子沒有不認識他的,可說熟悉,又沒有一個人說得清楚他打哪兒來,曾做過什么營生。只知道凡是百行,他無所不知,無所不通。凡是生意,他都染指。”
龍懷城氣得臉都扭曲起來,驟然就咆哮:“名刀!”一個小廝出現‘門’外,垂手問道:“公子叫我作什么?”
“去!去…..”龍懷城這才發現自己怒氣太旺,聽到一個可疑的人出現,就把糧價哄抬的事蓋到他身上,還沒有聽到錢三說有證據。
龍懷城看向錢三,錢三搖搖頭。沒有,他說沒有證據這姓萬的商人有關連。龍懷城沮喪擺擺手,讓名刀退下。他垂著頭坐下,內心的難過不能自己。
問他自己知不知道國公府的敗落原因何在,公子們姨娘們包括姑娘們都有數。但龍懷城一個人想翻過這身,卻獨木難支。
再說他還不是世子,他還不肯為大家出力呢。
“去查,這姓萬的說不好是梁山王的人,或者是定邊郡王和項城姓王。”龍懷城此時把最大嫌疑全鎖在姓萬商人身上,凝眸過后,又緩緩沉聲:“也不排除,是陳留姐丈的人!”
錢三默不作聲,宅‘門’里親戚互踩,家人互害的事,他見得多了。就是自己這家,也有不少。錢三只答應下來。
“他們會個面也好,有錢的留下,沒錢的滾蛋。”龍懷城道:“我不去了,我去見他們也沒意思。倒是你去看看,如果那洪家‘奶’‘奶’,”龍懷城忍不住一笑,一個‘女’人手中搬著大銀子,到處昭告自己買田,不怕別人打你主意嗎?
“如果她真的有錢,真的急著買,我們就抬抬價兒,‘女’人唄,從來是敗家‘花’錢的主兒,她只要想買,再大價錢她也要。”龍懷城悠然。
……
“他叫我洪‘奶’‘奶’,”紅‘花’雙手比劃著說給寶珠聽,裝出來氣呼呼:“真是個不開眼的,我這小嗓子怎么聽怎么著是個姑娘。”
寶珠嫣然,梅英在旁邊取笑:“紅‘花’,你告訴他我家沒有湯婆子火炕,他就認得清你是姑娘了!”
紅‘花’嘟嘟嘴:“梅英嫂嫂,為了這湯婆子,我不介意和你打一輩子的官司。”梅英笑了起來:“好啊,反正你也打不久。你也大了,一年兩年的,難道不成親,等你成過親啊……哎喲,紅‘花’,你作死嗎!”
梅英笑罵著躲避,原來是紅‘花’追著她打。
兩個人笑鬧著,哄著寶珠笑了一會兒,重新坐下,聽紅‘花’再說她裝成“洪‘奶’‘奶’”去見經濟的事情。
“都答應了,明兒一早,在洪‘奶’‘奶’住的客棧里會面。”紅‘花’討好地問寶珠:“‘奶’‘奶’明天去不去看看?‘奶’‘奶’眼神兒過人呢,您搭眼一看,就看出魑魅魍魎來。”
梅英對‘奶’媽悄聲笑:“紅‘花’這書念的,魑魅魍魎也會說了。”衛氏悄笑著回:“昨夜我起夜,聽到紅‘花’做夢還在念子曰,早上我問‘奶’‘奶’紅‘花’吵不吵,‘奶’‘奶’說她睡得好,沒聽到。”梅英和‘奶’媽相對竊笑。
紅‘花’,你是三姑‘奶’‘奶’‘玉’珠那樣的書癡不成?
主仆正在說話,外面有人打‘門’,是秦家的丫頭草兒來打水。大雪潔白如垠,把院子里鋪得平面如鏡。草兒縮著頭提著個桶過來,進‘門’先對順伯嘻笑:“老順頭,幫我一把,這天冷的,你們衣裳全厚實不怕水沾身上,幫我把水打來我拎回家。”
紅‘花’在房中聽到,顰顰眉頭:“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竟然是點兒好顏‘色’就上來了。”寶珠微微一笑不作評論,主仆都只看順伯怎么回答她。
順伯怎么會客氣,順伯胡子一撅,他知道自己瞪起眼睛來氣勢足,又和小丫頭不能一般見識,只語氣不耐煩些:“你打不打,這開著院‘門’等著你,灌得滿院子全是風。”草兒氣得噘著嘴,自己嘀咕著:“你又不是不能幫一把,上回你不是就干了,我看你力氣大才喊你,讓你動動也暖和不是,”
北風呼嘯,把話送到房中。寶珠淡淡:“紅‘花’你看,這樣的人就是子曰上面說的,近之則不遜,走得近了,她就沒有恭敬和敬重。她無知無識的,不知道尊重人,和關系遠近沒有關系。”
紅‘花’氣鼓鼓地道:“越是親昵了,越應該相互體貼才對。這個丫頭真是沒道理,不過‘奶’‘奶’說得對,她沒看過書,沒有人告訴過她道理。在她以為,關系一近就可以胡說八道,可以胡扯。”
寶珠含笑:“就是這個道理。所以幫人呢,遇到不領情的人一定會有的,這也沒什么,也不必生氣。”
“我才不生氣,”紅‘花’輕笑:“我只覺得她們傻,和‘奶’‘奶’走動,她們可吃到什么虧沒有?她們送兩個果子,‘奶’‘奶’還總是半籃子。她送盒子市賣的胭脂,我紅‘花’都不用,‘奶’‘奶’還她半只‘雞’。她們如今把‘奶’‘奶’惹得煩,以后不和她們走動,她們只能往街上去打水,道兒遠更冷到她。不和‘奶’‘奶’好,以后少多少便宜。”
寶珠糾正她:“不和我好就少得好處,這話我們是當事人,我們不能想。你應該說的是,這樣的和人近了就出言無狀,能有多少人會對她們好?”
“市井中人,都這樣吧。”紅‘花’好笑:“扛不住三天的好,這樣子正好,‘奶’‘奶’昨天說郡王妃新送到的野味兒,國公府里送一份兒,也曾提到秦家娘子,這下子不用送了。”對外面看,紅‘花’拍手笑,喚梅英:“我和你打個賭兒,這丫頭走的時候,一定甩幾句難聽話出來。”
梅英笑得冷淡:“不用賭,你準是贏的。這樣的人,倒是不少。我雖然一直和老太太在宅‘門’里過日子,可見過太多這種人。”
轉向寶珠:“‘奶’‘奶’還記得先時家里管庫房的葉久家的,生得俏麗干凈,白白胖胖的好個面相。就是也犯這‘毛’病。離她遠一些,她就禮節也有,說話客氣又得體。‘奶’‘奶’您想,見到她中人意兒,就想和她多說幾句。多說幾句也是對你的好感是不是?再說也沒有說夾槍帶棍的話,都是客客氣氣的。這就壞了,你和她一客氣,親近哪怕一點兒,她說話可就不客氣。最招人恨的,就是有一回她夸我活計好,她家小‘女’兒怎么怎么的喜歡,我那天閑著,我就幫她‘女’兒做了個帕子。結果呢,三天里她天天來煩我,我推不再做,她在家里到處說我架子大,眼界兒高,眼里只有老太太,別的人誰都看不上。”
寶珠就笑:“眼里只有老太太難道不對?”
“‘奶’‘奶’你不知道,有那一等的人,是這樣說話的。”梅英輕輕地笑笑。從她的臉上是看不出來她當時的難過,但想想,再結合上院子里就在打水的草兒,從寶珠開始,都跟著好笑。
在寶珠的眼里,秦家娘子和草兒是新奇的人,是她還沒有遇到的人。寶珠以前相處的人,層面相對簡單。
她們在房中自在說話,秦家草兒在院子里氣苦。北風嗖嗖的冷,井臺邊上是常有水的地方,沾點兒水就滑得站不住。而帶著護具打水,那繩上的冷也能沁到心里。
草兒很想哭,這冬天真是難過。而這院子里人不少,那房里也人不少,竟然沒有人幫上一把。草兒打水上來,往外面走時,氣沖沖對順伯道:“不幫就不幫!我這不是打上來了。”順伯裝沒聽到,但在草兒走出‘門’,就把‘門’關上。
“哎,我一會兒還要來呢,你,你這是什么意思!好個老頭子,你家‘奶’‘奶’都答應下來,你還敢不讓我進不成!”草兒惱得放下水,對著大‘門’就拍。
‘門’帶著風拉開,‘門’內出現的是孔青。孔青板著個臉,僵得像塊凍石頭。把草兒嚇得往后一退,步子不穩,一屁股摔倒。她就哭起來:“你們欺負我!”孔青冷冰冰道:“我們‘奶’‘奶’等下出‘門’,等下你別來了!”
“啪!”
‘門’又關上。
草兒氣苦,起來帶著半身子冰雪把水提出家,沖到房里對著秦氏就哭:“娘子,對面那家子人都‘混’著狠,我一個人去打水,沒說幫一把,而且那井臺邊上滑呢,一根草片子也不墊,這不是存心摔人嗎?我想著他們家自己打水能不滑嗎?我好心的說上一句,他們就讓我不要再去打水。”
秦氏納悶地道:“不會吧,我和對面娘子當面說過,下人怎么敢攔你?”草兒給她看滿身的雪:“娘子你看,我摔了這一大跤,他們全是死人,也沒有一個問一聲的。”坐到火盆邊上就嘀咕著抱怨:“都不是好人,沒一個人有好心眼的,又不是不能幫把手兒,對‘門’鄰居的,娘子給她家送過多少東西,沒良心,她們不讓我再去打水了,說出‘門’!”
秦氏也就氣了,面‘色’唰地白了,道:“你看著對面娘子出‘門’的?”草兒搖頭:“沒有呢,人家娘子在房里坐著,這冷天又沒處接銀子,她能去哪里!”
“那我去問問!”秦氏惱火地道:“他們家人多,總不能娘子出‘門’,家里不留一個看家的!沒道理,說好的給我們打水,怎么又反悔呢?”
披上厚衣裳,見雪更大得如搓扯棉絮一般,秦氏讓草兒找紙傘出來,撐上,她帶著草兒往對面來。
“當當,”
紅‘花’聽到敲‘門’聲,沒有想到是秦家娘子過來理論,還道:“國公夫人又遣人來了。”衛氏和她玩笑:“你能一眼看到‘門’外面去?你怎么知道不是郡王妃派人前來?”
“郡王妃前天才打發人來送銀子,說我們‘奶’‘奶’在這里住到一個月上,她就送份兒月銀過來。‘奶’媽,您銀子才到手心里暖著,這就又想下個月的錢了?”紅‘花’嘻笑。
院‘門’在此時打開,梅英道:“噓,是對面的娘子。”房里才不說話,見秦氏不是好顏‘色’,帶著草兒匆匆往房里來。
一進房中,秦氏更不是滋味兒。這房里從來暖和,你們是在過‘春’天嗎?寶珠依然帶笑,讓秦氏坐下,叫道:“紅‘花’兒送茶。”
紅‘花’雖然打心里不痛快,也到媽媽們起坐間里去泡茶。余氏和方氏在榻上坐著,聽到紅‘花’自言自語:“真想給她一盞白水,倒不是怕‘奶’‘奶’罵我,只是不想和這起子人一般見識。我紅‘花’是大家里出來的,可不是那你瞪我一眼,我就回你兩眼的人,既然‘奶’‘奶’吩咐,還是給她點一碗待客的茶吧。”
余氏方氏都莞爾。
梅英又揭簾子進來,悄聲道:“紅‘花’,當差還是要勤謹。”紅‘花’咧嘴一笑,讓開身子給梅英看:“這不是白水。”梅英贊許的點點頭,對紅‘花’道:“記得老太太對我說過,咱們怎么樣的對人,可不跟著別人的白眼走。別人好也罷,不好也罷,不能改變我們規規矩矩的待人。不好,不再讓她就是。”
紅‘花’咕地一聲笑了,取笑道:“你呀你,明兒我就告訴‘奶’‘奶’,趕緊地把你打發回去見老太太,再也不要來了。數一數你出京沒有半年,老太太就提了幾百聲,哪一天你不提幾聲你能放過我們?”
說著,把茶端出去。
梅英在房中自己笑:“真的,我心里總當老太太在身邊。”余氏方氏慢慢接上話:“這才是‘奶’‘奶’的人呢,咱們不管遇風遇雪的,不忘記自己的根本。”梅英怕她們誤會紅‘花’,忙著解釋:“是這樣的…….”
“我們聽著呢,這院子能有多大。風吹大‘門’,房里都跟著動幾下。”方氏溫和地打斷梅英:“去跟著‘奶’‘奶’呢,我活了半輩子,這樣的人不比你少見。”
外間,傳來寶珠問紅‘花’的嗓音:“你給秦娘子的是什么茶?”紅‘花’陪笑:“待客用的,松仁兒紅棗。”寶珠道:“這也罷了,給秦娘子送過去。”
余氏方氏都仔細地來聽。
見秦氏說話還算能穩住,但刺聲也能聽出來。街坊鄰居的,哪有不互相幫忙的。別看今天你家鮮‘花’著錦似的熱鬧,改天你一樣能用到別人。不怕你惱,袁娘子,我好歹比你大幾歲,這家里的下人吶,可不能慣著,慣得多了,你說話他們不聽,得罪鄰居也不好。”
余氏方氏相視一笑,梅英則氣上來:“沒道理,她以為自己是誰,她沾了‘奶’‘奶’多少光,自己不知趣,反而上‘門’來教訓‘奶’‘奶’。”
梅英惱得也出來,還在‘奶’媽旁邊坐下,拿著針線扎小孩子的紅肚兜。
寶珠恬靜安寧,眼神兒對著地上,慢慢地啜她的茶水,好似沒聽到秦氏說話。紅‘花’去一邊兒扒拉帳本兒,也不理秦氏。
讓秦氏的話‘弄’得心里氣,紅‘花’把手邊的茶,冷得涼下來,本來準備換熱茶的,紅‘花’也不換了,一口氣往下一灌。
草兒站在秦氏后面,她不知道應該站到房外面等。就是知道,也會嫌冷不去。見紅‘花’有茶,紅‘花’有座兒,草兒咽口唾沫,自己來了一句:“這天賊冷,有碗熱茶倒是真好。”
梅英微微一笑,見到‘奶’媽也在笑。梅英就問:“‘奶’媽你笑什么?”衛氏笑道:“我忽然想起來一個故人,這個人‘奶’‘奶’也認得,你也認得,你猜猜看是哪一位?”寶珠撲哧一笑,紅‘花’也格格笑了兩聲,梅英則笑道:“我猜到,你把方姨太太想起來了。”
秦氏剛才的話,和方姨媽相似。
秦氏見自己說話沒有人理,又見她們主仆自己說話‘插’不進去,手中熱茶又‘誘’人的溫暖,就先喝茶。見茶碗蓋子一打開,干果香味兒紅棗甜香全都同來,秦氏又歡喜上來,覺得寶珠這家子人‘挺’有人情味兒。
冬天喝熱茶,很快就喝完。秦氏舍不得的把熱碗從手中放下,對寶珠面上看了看。換成以前,寶珠會讓紅‘花’再添茶來,但今天沒有,寶珠和和氣氣地對秦氏道:“我就要出‘門’兒呢,不和你多坐了。”
秦氏失落上來,她本是帶氣來的,這就又面‘色’有些不好。想想自己家里以后打水的事情,才張張口對寶珠道:“草兒今天來打水……”寶珠打斷她,雖然溫和,卻說得直白:“早幾天井面就上凍,全是現燒熱水澆開的。我心疼他們,我說不必澆了,由著井凍上吧。買點兒水來就是。”
秦氏沒有話說,草兒卻不服氣,又是不懂事的丫頭,張口就問寶珠:“你們家見天兒買水,我是看到的,這真‘亂’‘花’錢……”
寶珠沉下臉:“嗯?”
她平時看得和氣溫柔,嫻雅得似墻上工筆‘花’卉。這一沉下臉,草兒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停下話。
衛氏笑了笑:“秦娘子,你的家人也要好好管管才成。這里說話,哪有她‘插’嘴的份兒!”草兒對著衛氏卻不怕,又想到她做慣粗活,這房里‘女’人全是柔弱的,草兒又嚷道:“你不也……”才想說你也正在‘插’嘴,衛氏截斷她,起身對寶珠道:“‘奶’‘奶’去換衣裳吧,親戚們請看戲呢,晚了看舅太太要說話。”
和紅‘花’梅英把寶珠簇擁進去。起坐間里,余氏方氏走出來,開始收寶珠用的茶碗,重整寶珠坐過的坐墊。秦氏再厚臉皮也坐不住,悻悻然的帶著草兒出‘門’。
回到家里,秦氏明白過來,把草兒叫過來就罵:“不長眼睛的東西!人家肯天天開‘門’給你打水,你還不知足嗎!這冬天里,街口大水井也結的有冰,昨天里正來說話,說幾條街上的人提的,往后日子越來越冷,這鑿冰的人不肯白出力氣,讓大家合著出一份兒錢給他們,他們才肯天天鑿開,不然他們鑿開一回,把家里打上五、七天的水,第二天由著這井凍上再也不管,隨你們用不用水去。又說沒水化雪啊,現成的是水。以后難道我們天天買水吃,還是出這份兒冤枉鑿冰的錢。”
草兒哭喪著臉:“雪怎么化?天氣冷,房里生個火盆都不暖和,柴又漲了價,都說冬天樹難砍,柴難得。已經不暖和,再‘弄’盆雪在房里滑,不用柴的話,這得化到什么時候?而且房里不成了冰窯?”
“死丫頭!我不管,這‘弄’水是你的事,‘弄’不來看我打你!”秦氏把草兒一通的罵,讓她去廚房做午飯。見桌子上擺著一小塊臘‘肉’,還是對面袁家送來的,秦氏嘆氣:“哎喲,這事兒辦的,怎么把她就給得罪了。”
氣還沒嘆完,草兒又進來,垂頭喪氣:“廚房里只有半桶水,可怎么辦?我得往街口去打水才成。”家里有件不怕水的舊油衣,草兒拿出去。
秦氏對著她的背影更加生氣,喃喃地罵她:“平時懶吧,說對家近,幾時敲‘門’又都行,能拎一桶水,就只拎半桶。也是的,別人家里你一天進去好幾回,她不煩,你倒煩上來!”
秦氏這會子明白得很徹底,可想想袁家娘子才讓她得罪過,只能明天后天的再去和她重新親熱。
……
雪一天比一天的大,寶珠衛氏紅‘花’梅英都說長見識,原來這雪還真可以堆半個‘門’高。早上順伯一開‘門’,寶珠就搶著去看那雪塌進來,和紅‘花’拍著手笑一會兒。
會面那一天,雪更深更厚。幸好寶珠不從大‘門’走。她帶著紅‘花’、順伯和孔青。從廚房上‘門’隔壁院子,再這樣走到這里的隔壁院子,這樣走出去七、八間,就是客棧后院。客棧正‘門’,在另外一條街上,也是袁夫人的。
錢三沒有查到洪‘奶’‘奶’并不住客棧,就是這客棧里人他買不動。
上房,分成里外間。里間垂下薄簾子,夏天用的那種。寶珠和紅‘花’在里面坐下,不解面紗,披著雪衣,風帽戴得端正,就是來個熟人也認出來是她們,靜靜候著人過來。
怕讓認出來,順伯孔青都在房中。
先是經濟們的聲音:“二爺,這邊走,洪‘奶’‘奶’等著呢。了不得,她的主意她起的頭,她是要定這田了。”
小二在這里‘侍’候,‘門’簾打起,進來十幾個。為首的生得胖胖圓圓,進來就嚷:“洪‘奶’‘奶’呢,我凌家二爺到了,你也不出來見見?”
“坐吧,我這不是見著了。”紅‘花’竭力地學出來有錢‘婦’人傲慢的口‘吻’回他話,把寶珠笑得吭吭有聲,怕外面人聽到,把雪衣再圍緊些。
紅‘花’自己也笑,肩頭抖動的她湊過來:“這是凌姨娘的侄子,他的爹是這里的官。”外面凌二不滿意,又嚷上來:“‘奶’‘奶’好把子嗓音,就是傲慢點兒。不過二爺我不放心上,手里有幾個的‘女’人全這樣。我可告訴你啊,我爹可管這里,指揮使大人,別說你沒聽過,沒聽過我告訴你,你先給我記住了,等會子跟我爭,哼哼!”
這活寶二世祖的口氣,更把寶珠笑得頭都抬不起來。紅‘花’忍住笑,現在是學這凌活寶的口‘吻’:“喲,好把子傲氣,就是眼里沒人點兒。不過‘奶’‘奶’我不放在心上,有個好爹的人全這樣。”
“撲哧!”
寶珠笑噴出一聲。
紅‘花’不笑,紅‘花’進到狀態里了:“我可告訴你呀,我手里有錢,好不好的,我把你家也買下來,讓你睡大街去。”
順伯撫須點頭笑,對紅‘花’翹著大拇指,回的好!孔青不愛笑的人,也扯動嘴角有了笑容。
凌二爺一聽就跳起來。
他進‘門’就找事,原因無二。他也從經濟那里打聽過,有這么個‘婦’人,傻有錢,都說她在家里爭風吃醋敗退,拐銀子回鄉。凌二爺想,這好辦啊,沒男人的‘婦’人,還不手到擒來。把她拿下,輔國公府的田,就是自己的了。
他這就往里間去,家人小子跟在他后面一起‘亂’嘛:“這是什么膽子!敢罵二爺!”
“這是挑二爺的火上來!”
“挑,挑逗吧!”
哈哈笑聲中,凌二爺到‘門’簾子外面,伸手就去扯簾子,嘴里不清不楚地道:“小娘子,你叫來會面的,怎不給面見上一見?”
一股大力由簾內發出。
他矮‘肥’圓像他的爹凌大人,把個‘門’堵得嚴嚴的。除了他自己,別人都沒看見。一只手掌,絕對是男人手掌,簾子太薄,那大手上青筋都看在眼中,大手在‘門’簾內出現。這手在凌二爺‘胸’前只一按,凌二爺打著圈兒,跟著飛盤似的凌空出去了。
這會他真的“凌”著喲。
上不挨房頂,腳下不沾地。
胖‘肥’身子卷起一小股子風來,這他太胖了,就是氣場強。打個圈兒都有風聲。
“呼呼……”
“接著我,快!”
“啪!”
“哎喲,哎喲……”
隨后是小二大叫:“二爺,我們這上房還要呢,你看這‘門’,這可是硬木頭的,硬是讓您給砸成兩半截了!……你的家人,哎,墊你屁股底下了!這位你沒事吧?”
房子是木頭,搖晃幾下還沒有停止。
凌二爺讓人扶起來,那腦袋還在轉動,眼珠子半天還沒停下來,自己嘟囔:“暈,眼前全是金子。”
跟他的小子有往‘門’簾上瞅的,這‘門’簾子能把二爺摔一狠跤?
不可能啊,‘門’簾子那么飄,能把二爺這份量摔出去?
小子們有的推敲上來:“‘門’內有鬼不成?”
還有的人問凌二爺:“剛才怎么了?”凌二爺還沒暈過來,他顧不上回答。
‘門’簾內,“洪‘奶’‘奶’”冷冷道:“放規矩!請你們來是談生意的!再敢胡說,下次讓你眼前見石頭,可不是金子了!”
有個小子傻乎乎問:“見石頭的話怎么說?”
“呼!”
房里扔出一塊石頭,筆直砸他腦袋上。紅‘花’擲的力道不大,能砸中就算是好的。小子沒見血,但捂住頭,手下一個包慢慢的鼓起來。
小二又恨天怨地的叫起來:“洪‘奶’‘奶’手下留情,我們上房里擺石頭是為觀賞的,全是貴重東西,遇到喜歡的,可不比金子便宜。你這房里還有幾十塊,你可別再扔了。”
寶珠和紅‘花’都掩嘴笑個不停。
紅‘花’低低的夸獎他:“‘奶’‘奶’,這伙計機靈。”再看桌上,哪里還有幾十塊石頭,空空的一塊也沒有了。
但這下子,也沒有人敢挑話頭了。
等凌二爺把眼神找回來,余下的人到齊。凌二爺是想先理論的,但別人全要先談生意,大冷天的別人不等他,眾怒難犯,凌二只能作罷。
洪‘奶’‘奶’還是坐在房里,連個面兒也不‘露’。
經濟們早就習慣,別的商人聽過對她的傳言,心想‘女’人不拋頭‘露’面是正常,都沒說什么。只有最晚到的,姓萬的商人,慢慢悠悠的提了個意見:“這不見面兒,怎么談事情?”
“你又不聾,我說話你聽不到不成!”房里就出來這樣一句,尖酸誚譏的。
這下子所有人都閉上嘴。聽說這‘奶’‘奶’正恨男人的時候,不惹為好。
寶珠在房中,把目光放到萬商人身上。見他氣度沉穩,寶珠心中疑‘惑’,這個人若淵亭臨水,換成在街上,都不會把他看成商人。而現在他正坐在一堆商人中間,正顯出他的不同。
寶珠也皺眉了,項城郡王的人嗎?聽說離這里最近的,還有定邊郡王。隨即,寶珠也不易覺察的瞇瞇眼眸,姐丈的人也有可能啊。
……
“都說完了嗎?”洪‘奶’‘奶’的嗓音,雖動聽卻傲慢無禮,帶著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她又一次打斷別人的爭執,干脆利落地道:“憑銀子說話,沒銀子的回家!”
錢三窺視著別人臉上表情,心想我就知道是這樣,她著急買呢。看來這價兒,還得往上再提一提。
“憑銀子說話是怎么講?”萬姓商人輕笑著問。
簾里沒有人回話,剛才那說一句話能噎死人的‘奶’‘奶’,難道你在喝茶?
凌二爺讓到這‘奶’‘奶’還有喘氣不跟上的時候,他跟上來,把桌子一拍,吼道:“對!把你銀子亮出來我們看看,沒有銀子的,趕緊滾回你的家!”
一個木匣子推出‘門’簾。
下面有雙手托住,匣子在半空,而且是打開的。里面光華燦爛,是滿滿一匣子龍眼大小的珍珠。
看的人,全讓這珍珠震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