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寶珠一言不發(fā),紅花惴惴不安陪在一旁,找出話來開寶珠的心:“可是呢,這個可怎么補,該丟了再換一件就是,”
見姑娘還是不說話,紅花又小聲道:“不然回老太太去,家里給表公子們作衣裳,多作一件子可使得?”
這話把奶媽提醒,衛(wèi)氏見自己心肝寶貝似的姑娘受這樣委屈,早就內(nèi)心不安。聞言,就悄悄兒的往后退,退到門邊上,無聲無息揭門簾子出來,北風(fēng)吹來,衛(wèi)氏在廊下打個寒噤,緊緊衣襟,交待自己院子里婆子不時去添房中火炭,她卻袖手縮頭來見老太太。
老太太掌家無人不服,不服的也由怕到服,但衛(wèi)氏卻敢為著四姑娘和老太太說上幾句。衛(wèi)氏是寶珠娘的陪嫁,嫁了人沒了丈夫生下孩子又早夭,寶珠娘去世時把寶珠托給她,衛(wèi)氏對寶珠如對女兒又是主人。
安家大爺大奶奶去世后,老太太帶人封存大房的東西,除了寶珠隨身動用的東西可以支用以外,余下的皆是寶珠以后的嫁妝,衛(wèi)氏當(dāng)時在場,是她親眼過目。在邵氏和張氏對老太太芥蒂重重時,衛(wèi)氏卻還能體諒到老太太的幾分難。
現(xiàn)如今,不是衛(wèi)氏不體諒這當(dāng)家人,實在是表公子們?yōu)殡y姑娘,當(dāng)奶媽的看不下去。若不去告訴老太太,請老太太拿個主意,或取些同色的布料出來,衛(wèi)氏想這些衣服誰又縫補得好呢?
袁表公子的那句話:“表妹不會不成?”
在寶珠心里,也扎在衛(wèi)氏心里。
衛(wèi)氏的想法是,可千萬不能把這“不會”的名聲傳到京里去。跟了老太太一輩子,這一回老太太漏的手面足夠大,五個小爺個個頂尖。衛(wèi)氏想,就這五個相不中我的姑娘,難道老太太不能再弄幾個來?
橫豎明年要進(jìn)京,能有阮表親袁表親董表親,指不定還有那張表親錢表親趙表親呢。
為了姑娘不會沒進(jìn)京先落一個“不會”的名聲,也得好好的打發(fā)這五個討債鬼……呀啐,這話是四姑娘的,怎么自己也學(xué)會了?
衛(wèi)氏笑著自己,頂風(fēng)冒雪往老太太房中去。
而房中,寶珠總算發(fā)完怔,懶洋洋對還在搜尋話想讓她開心的紅花吩咐:“取針線匣子,再把咱們所有的線都取來,仔細(xì)的挑上一挑,”
“姑娘能補好?”紅花一喜。她年紀(jì)小,嘴上看似為寶珠打抱不平,抱怨著表公子們,其實心里擔(dān)心到不行。想的全是萬一補不好,表公子們就相不中,這可怎么辦?
萬一補不好,表公子們發(fā)脾氣,那可全是京里的爺,小侯爺也有,大官家也有,那可怎么辦?
正心中七上八下不安寧,聞聽寶珠的話,紅花喜歡得跳起來:“我這就去全拿來,”一溜小跑的躥出去。
寶珠在她身后輕輕的笑,但眼角一瞥,又瞧見那蜜合色、象牙白……因房中無人,就沉著臉嘀咕:“若不是盡地主之誼,理當(dāng)以禮相待,不可灰了客人的心,掃了客人的面子,誰有功夫理你們呢?”
與此同時,二奶奶房里,掌珠高聲大氣,也在道:“哪有這樣當(dāng)客人的!還京里的學(xué)里出來的,又在什么國子學(xué)里讀書,依我看,越發(fā)的連我們這小城學(xué)里出來的學(xué)子也不如,”
她眼角上挑,斜斜睨到榻上。
那里擺著五件衣服,蜜合色、竹子青、象牙白、石青和佛頭青。
五件衣服上,蜜合色損在繡的菊花上,竹子青細(xì)碎瑞草難以縫補……。如果掌珠去寶珠房里看看,或是寶珠到掌珠這里來瞧瞧,可以見到同色的衣服損壞的地方幾乎一模一樣。
說幾乎,是這損壞不是一個機器出來的,還有些許的不同。
把石青色衣隨便一挑,掌珠有了怒容:“這衣服可以不要了!怎么還敢送來縫補?”大姑娘咬緊銀牙。
她的丫頭固然是護(hù)主的心思,但是也小聲地勸:“老太太的客人,可不敢怠慢啊。”
“祖母又不糊涂,難道她不明白這是欺負(fù)我呢?客人再是親戚,也須是安家的外人。我是她的親孫女兒,她難道會忘記?”
掌珠又動了氣:“再說我平時針線上也一般,若是我一個人縫,那可夠縫的了,我看過年我也不必過了,窩在房里給表公子當(dāng)繡娘吧。罷了罷了,全是母親見識少,見到五個表公子好似見活龍!一個一個說我會縫,若是讓你們一起縫補,讓那五個活龍知道,還不吃人么?我啐,哪里是活龍,就叫他們一個討債鬼好了。”
這哪里是親戚上門,分明是討債的上門。
不愧是姐妹,掌珠和寶珠都為表兄們安了討債鬼的稱呼,還認(rèn)為再也沒有比這稱呼更妥帖的。
丫頭們在地上笑:“姑娘不要生氣,二奶奶不過是說說,哪里能讓姑娘親自縫補,我們拿去縫就是。只是有一樣,阮小侯爺?shù)囊路C花樣子密,我們補不好,咱們家里除了老太太用的針線上人,活計最好的唯有四姑娘,不如這一件拿去給四姑娘……”
她們試探地問,掌珠斷然的回:“這可不行!”
丫頭見風(fēng)就轉(zhuǎn)舵,忙又笑添出一番話來:“若是拿給四姑娘呢,將來阮小侯爺說好,這個彩頭兒就是四姑娘得了;若是不拿去給四姑娘呢,阮小侯爺這件和袁表公子這件,斷然的縫補不起來。就是鐘四表公子的這一件,象牙白本就素,染上別的色最難清洗,若是交進(jìn)來的早,興許還有辦法想,姑娘您看,四表公子這衣服白上染出黃,黃里又夾著墨,想是吃了雞蛋餅,又把墨汁濺上去,拆了再縫倒不難,只是功夫上就花費多了,”
這些話全中掌珠的心,可掌珠還不肯順應(yīng)丫頭的話。
她自小兒心氣大,就要當(dāng)家,從不人云亦云。就是你云得對,掌珠也得另找個見解出來算她的才算完。
她慢吞吞地道:“四妹成天不管事兒,又不像三妹鉆書堆里,有的是功夫做針線,當(dāng)然比我和三妹好。不過,我卻不是怕阮表兄見她的才不麻煩她,我想啊……”停上一停,掌珠道:“他們能麻煩我,難道不去麻煩她?”
這樣一想,掌珠才明白過來,又緊咬銀牙:“依我看呀,現(xiàn)在三妹也好,四妹也好,都對著衣服在煩難吧?”
她比寶珠明白的晚,是掌珠和邵氏都想討好表公子們,雖然袁家表兄可以不是目標(biāo),小侯爺阮梁明卻是怠慢不得的人。
這叫住表妹,先提出縫補衣服的人,可不就是阮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