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準是班仁,又下令追擊,但執瑜依然不能平靜。
海面上七顛八顛的不好追不說,海風的風向在此時也對海盜有利。一個逃一個追,在前面的更有便利。
又一個大浪過來,執瑜的船反而后退。孔小青焦急地道:“小爺怎么辦啊,難道讓他逃走不成。”
執瑜抿了抿嘴唇,手在背負著的弓箭上拂過,眼睛衡量下距離,他的弓箭雖能及遠,但班仁的船卻不在射程之內。
喃喃道:“得留下他,不得怎么樣得留下他,這是大禍害。”
大聲吩咐:“小船能在浪上飄,放舢板!小青你跟我去取他首級回來。”
“我不答應!”鎮南王聞言大聲反對,但話而出口,執瑜一把揪住他手臂,狠狠往遠處一推。說一聲:“姑丈對不住。”
鎮南王沒有想到執瑜對他動手,甲板上是海水又滑,鎮南王跟條魚似的滑出去多遠。
眼睜睜看著執瑜帶著孔小青和另一個人,從一側船舷下去。
王爺好容易穩住身子坐住,覺得半邊身子摔得火辣辣的痛。王爺呲牙咧嘴:“這個孩子,”他很想說看我打你,但這么大的浪,擔心占住上風,王爺吼道:“記得回來給姑丈賠禮!”
風浪太大,皇帝和長公主正在看海浪的狂嘯和自己人東歪西倒,沒有聽到鎮南王說話。見一個大浪沖上半空,浪尖上一只小船,船上坐著三個人,他們才看在眼中。
那個?不正是執瑜。
瑞慶長公主變了臉色,不再覺得這樣“玩”真有趣。失聲道:“瑜哥!”皇帝也嚇得面上血色一瞬間退去,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又想到太后,打發自己的人:“去救他。”
執瑜在浪中不太容易聽見,他這會兒也忙著不從小船上摔下來,再就是怎么殺班仁。
敢在這浪尖上行走,他又有兩個倚仗。帶上孔小青,是主仆有默契,哪怕事先沒有商議過,一個人隨機應變,另一個人也能跟上。再說不帶上小青,小青也不肯。
帶的另一個人,是他到水軍后,白卜特地指給他的一批老兵之一。
對袁世子這金光閃閃的大侄子,白卜自然不藏私。當時炫耀不已:“瑜哥,水性最好的兵全在這里,要我說嘛,只在蘇先大人之上,不在蘇先大人之下,歸你了。”
執瑜看過他們的水性,親眼見過他們駛著小船闖過浪尖。這就帶上一個,要他把自己和孔小青送到海盜船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永國公世子袁執瑜從來不是膽小的人,想到班仁帶來的巨大傷害,自己的安危想不到,腦海里只有一件事:“留不下班仁,就殺了他。”
又是一個大浪打來,趁浪正是行走時,眼看著執瑜離班仁所在的船越來越近,不由得渾身海水的執瑜和孔小青喜笑顏開。
孔小青道:“世子,我去。您先回去。”
執瑜一瞪眼:“胡說,我去,你在這等著!”
主仆爭執不下。
大船上,鎮南王捂著肩膀忍痛回到皇帝身邊,把事情說了一遍。皇帝也瞪圓眼睛,這會兒風大浪大,人人澆得沒有形象,更想不到注重體態,皇帝破口大罵——這是他有生以來不多的幾回。
“是班仁!又是他!他打到長城,害了安王還不算,還要在外省掀起大風波!”皇帝罵不絕口:“不管怎么樣,給朕殺了他!”
只有長公主還想得到為執瑜傷心,難過地道:“哥哥,我知道班仁是大壞蛋,可他的命能和瑜哥相比嗎?瑜哥要是有個好歹,可怎么見母后呢?”
鎮南王讓打,但內心也還是贊成執瑜。他對皇帝說的是:“瑜哥要是能拿下班仁,請您給他大功勞。”
皇帝完全沉浸在對班仁的氣憤里出不來,想一想眼前這巨浪滔天,他和長公主陷在風波里,是誰造成?
再想一想聽到執瑜假扮強盜占城,一城的百姓不明就里,夜里睡不下,白天過不安,自己又不顧鎮南王等阻攔執意前往,九五之尊身居危地,是誰造成?
安王……皇帝恨恨,想到自己的兒子他就只惱安王妃,恨安王妃不應該謀害自己的兒子。但恨完了呢,安王妃也死了有段日子,皇帝就只能恨自己了。因為那是他的兒子。
他反復思量過對太子也好,對齊王也好,對安王也好,沒有失卻教導皇子的章程。太子當然不同,但齊王卻和安王同例。至于齊王有母妃,而安王沒有,這也怪不到皇帝。
父母雙亡而成才的人比比皆是,安王不能用沒有外戚扶持來說話。
但皇帝不能恨自己——他的不能恨,不是指他強詞奪理。而是他每每引動恨意恨上自己,就只想下一道圣旨回京,讓太子把安王當眾斬首,昭告天下,那叫一個痛快。
但太子的信把心頭滴血的皇帝阻止。
太子進言,安王留在原王府里治病,他已不能說話不能動彈,因此花不了許多的錢,不撤王爵,但由宗人府掌管他府中的花用。
皇帝推敲過太子這樣處置的用意,有太子向皇帝證明,有朝一日他當上皇帝,不會虧待皇弟們。也有闡述安王的事情不大白于天下,皇家臉面好看。
安王下到獄里,也要給他看太醫,他不能動,也要有老成人照料,花用和安王不挪動相差無幾。不能說安王下獄,就不給他看。他不能動,就由著他餓死。
太子后面又有信來,請皇帝同意取消在接下來的中秋等諸節日上,為安王準備喜慶吉服。這筆費用不用再花,安王沒法穿,也不會允許他再穿。
太子準備緩和的讓安王去死,據他信中的口吻,安王好不了。皇帝雖不見得成全太子,但及時提醒皇帝他的為人是——少殺人。
還有太子處置到這一步,也提醒皇帝他不是最終處置。步步請示,只因為皇帝才是最后處置安王的人。
皇帝就收起恨意,想想他還沒有和安王算帳,哪怕把他罵上一頓再讓他去死,也能出口兒氣。他就不恨安王,把安王深埋心底,當成不能觸碰的一塊禁區。
但他得恨一個人,不然有一團煩躁跳動不已。繼安王妃以后,他就恨上還沒有抓捕到手的班仁。
他的心里狂囂亂炸著,安王是誰造成?班仁。
皇帝也就再想不到為執瑜的擔心,而是在鎮南王說過以后,一指海面,暴吼咆哮:“誰殺班仁重重有賞!”
他是恨到快沒頭腦,長公主和鎮南王可不是,夫妻聽到耳朵里,同聲道:“謝謝皇上。”隨后,希冀的望向海面,都是一個心思,瑜哥,你要回來領賞,記得趕緊回來。
浪大風大,這揭露皇帝在這船上的話,只有自己人聽到。
殺班仁是大事情,鎮南王不能埋沒皇帝的話只給執瑜一個人,今天這圍剿已由皇帝親口指派執瑜為首,不管誰有功勞都有瑜哥一份兒。他讓人把話傳到各船上:“誰殺班仁重重有賞!拿下也有賞!”
傳話比風浪慢,頭一個船接到消息的時候,見浪尖上執瑜的小船離海盜船越來越近。
而另外幾個小船也學著他逼近海盜船。
船頭坐的少年笑容灼灼,輕聲對自己道:“尹君悅呀尹君悅,千萬跟上袁世子,不能讓世子落了單,不然功勞沒有了,還難見胖隊長。”,
這個在執瑜之后,收到重賞消息以前,就隨執瑜下海的少年,是尹君悅。
謝長林的船在他左側。
……
尹謝二人中科舉后,二人擺酒細談,與胖隊長和韓世子離不開。
沒有胖隊長顯赫權貴們大賺銀兩,他們沒有長留在京中的費用。沒有韓世子對謝長林“同病相憐”,估計胖隊長不會幾件事上都記得他們。這二位,也就對京里傳言令得胖隊長和文章侯世子出息的袁家頗為感激。
感謝袁家也有正當理由,他們經由韓正經推薦,到袁家的家學聽過阮英明等名師講書。袁家對來附學的人招待一頓午飯,不主動收銀兩。一定要給的才收下。尹謝二人不但節約請老師的費用,也節約一頓飯錢。
而捫心自問,他們單獨請阮英明講課,阮二大人在書社里見到雖和氣,想來不會答應。
永國公世子沒到水軍的時候,消息先傳開,尹謝私下就喜不自勝,愿意和世子交好。
江家密謀,尹謝雖想糾正卻怕不行,理當知會袁執瑜。袁世子和兄弟及知己們勇闖板凳城的話早就傳開,袁世子能籌劃不用多想。
對胖瘦孩子及袁家的推崇,也就對袁世子推崇。見到袁世子往水里跳,他們也跳下來。
跟胖隊長處過一段日子的人,都記說他的口頭語:“搶功。”尹謝在海浪中笑容滿面,跟著袁世子一定有功勞。
……
海浪上行船不是說說就能辦到,沒有一會兒功夫,另外的小船已打翻好幾只。
這里有白卜命人支持執瑜的,有別的將軍們見到命支持的,但老天也幫忙,執瑜和尹謝的船還在。另外還有兩只。
“唰唰”,又是一陣大浪起來。把執瑜的船用力拋起。而海盜的船在海面上傾斜。
執瑜本來不得主意,只知道緊跟著班仁的船,跟上再想轍也罷。見到眼前這一幕,頃刻他有了主張。
那船斜倒,那帆也斜倒在射程之內。執瑜想也不想,對孔小青喝道:“抱緊了我。”
孔小青張開手臂抱住世子腰身。
執瑜一箭射去正中船帆,再次喝命孔小青:“割斷我的繩索。”
怕在海浪上顛走,他們有繩索固定在小船上。這樣做有一個壞處,就是小船翻倒,會把人壓在船下面。一不小心避不開,會讓小船砸暈或砸死。
執瑜相信駕船的人不會倒,又佩帶有短刀,真到小船翻倒的時候,認為來得及割斷繩索自己逃命。
新的主張出來,見箭中船帆,執瑜主動要離開小船,就對小青吩咐一聲。
箭后縛的有繩索,在海盜船扶正的時候,飛快繃緊起來。
對于吩咐,孔小青想也不想把固定世子的繩索割斷。見到世子讓風浪席卷,飛一樣的上到半空中,才想到自己做了什么,小青大痛:“世子小心!”
長公主差點暈過去。
白卜大罵駕船的人:“跟上去跟上去,袁將軍有差池,全送到兵部問罪!”
他們忘記一點,風浪足以把人吹得高高的,而執瑜手里還有段繩索系在海盜船上。
人在半空中好似飛絮的他,一面飄一面用力揪繩索,再落下來,恰好在…。海盜船的船帆之上,立于桅桿之尖。
而風和浪的作用下,他原先的船和白卜等人的船更近了些。也是船半歪倒,船帆離得最近。
執瑜樂了,又有一個主意出來。一摸箭袋,在風浪中不曾遺失。手中箭矢上的繩索,系到另一只箭尾上,又是一箭,把這一頭固定入海盜船桅桿的繩索,射中他船的桅桿上。
風雨中,執瑜在高處舉弓歡呼:“姑丈,拉呀,這回跑不了。”
跟他的家人們機靈,見世子舉箭就已猜中。有一個爬到桅桿上,把幾串長繩索用短繩系在固定兩船的繩索之上,執瑜射的位置呢,海盜船較低,他的船較高,由高處往低處容易滑落,繩索迅速滑到執瑜手邊。
執瑜再次歡呼:“來得好。”
取下一串繩索,一頭把海盜船桅桿纏得緊緊的,間中還打落兩個爬上來攻擊他的海盜。這繩索縛上箭,又是一箭射中自己船的桅桿。
鎮南王大樂,命人:“給他送多多的繩索,再把瑜哥的備用箭給他送去,他的是重箭,拿錯別人的不能用。”
重箭只要拉得開弓,射程遠,又中得深。雖只兩道繩索,這會兒已能見到海盜船受牽制,在風雨中不能再逃遠。
執瑜收到許多繩索,“嗖嗖”不斷,很快小兒手臂粗的繩索,有五、六道把兩船之間固定。
海盜們要想斬斷繩索,就得上桅桿。上不來就只能射箭。這一支海盜以登船越貨見長,對遠距離弓箭,射死一船人順水走了,搶不到錢不感興趣。又有執瑜阻撓,一時半會兒弄不斷繩索,倒只能看著順著繩索過來的好些箭袋。
執瑜收到大喜過望。
鎮南王嚷著重箭,但也給他滑過來尋常的箭。執瑜用尋常的箭射海盜,重箭固定兩船的繩索。
白卜早就要求:“瑜哥,也給我來幾道。”用幾個大嗓門人大喊,執瑜聽到,繩索又多箭也足,把白卜的船也固定進來。
兩個大船拉一個海盜船,鎮南王和白卜咆哮指揮:“返回,返回,把這船拉到海邊!”
原本可能干看著逃走的海盜船,這就慌慌張張的讓固定。
那風雨中激戰的人兒,莫明的讓皇帝看得熱淚盈眶,不住地道:“朕今天算見識到,瑜哥是個好將軍。”
長公主則不住對他道:“哥哥,你說重賞,你可不能忘記。”
顛簸中,見到另外小船上的人登上海盜船。
這船桅桿受制,時不時的要翻倒似的,一歪,甲板低下來,尹君悅等人見到袁世子一個人都敢過去,奮不顧身也攀上去。
他們的人確實不多,但海盜們讓執瑜一通箭射的不敢在甲板上露頭,班仁早就不敢出來,幾個人組成小隊,先把甲板掃蕩一遍,再往甲板下去搜索。
執瑜趁機下來,用余下的繩索把船舷也固定,這下子攀扯得就更得勢,也不用擔心把海盜船拖翻,大家落到大海里。
別的海盜船見到,倒不是不想來救,而是害怕上來,各自逃命。江家的余部也讓嚇住,見大家焦點多在一條船上,也趕緊逃命要緊。
執瑜對上得這船的孔小青又琢磨起來:“小青,怎么把他們也留下?”
孔小青抹海水抹眼淚,對著世子邊哭邊鬧:“說好我登船,為什么說話不算話!為什么!”
執瑜掩耳朵:“吵死了,”息事寧人的哄他:“好了好了,下回聽你的,”
“下回記得住嗎?回去給我寫個紙條按個手印……”
甲板下尹君悅扶著一個傷員上來,孔小青過去幫忙,才把吵鬧停止下來。
近距離面對世子,尹君悅由衷的佩服。以他此時心情,走上來只想打聲招呼,道聲敬重,但見到執瑜目光炯炯望向江家戰船,尹君悅一巴掌拍上自己腦袋。
“啪”。
把執瑜驚動。
“你受傷了嗎?”關切的問過來。
尹君悅手指江家戰船:“有件事兒對您說,久聞世子家傳箭法無敵。”
執瑜這當口兒還禮貌的回:“不敢當。”
尹君悅笑笑:“剛才已經見識,那么請世子開弓,把江家的戰船留下來吧。”
執瑜也正想這件,見尹君悅提出來,和他商議的口吻:“你看,江家不防備海盜船,這海盜船此時還算離江家最近。你們上來的麻溜,怎么樣,還是我開弓,你們再爬一回船?”
“不,”尹君悅鄭重的躬身:“回世子,請您開弓只打船頭,打不到船頭的,浪急風高,留不下來也就沒有辦法。”
執瑜聽聽話里有話,問道:“這話怎么個意思?”
尹君悅有壓抑不住的笑容:“知道江家鬼祟以后,我們想到咱們不能調兵,日期緊趕著,可彈壓不下。再者,江家自江強死去以后,似乎有反心。我和謝長林等幾個人怕他們和海盜一同離去,跟他們在海上相比,他們經驗豐富,咱們可追不上。又不能讓他們跑了,我們就買好將軍們的親兵,掏錢打酒給他們吃,閑談中打賭,說船頭多放壓艙石,這船在海中駐扎不久,”
他在細細地回前因后果,怕說的不清楚執瑜不肯相信。執瑜已明白,眸光一閃只問究竟:“你放的什么?”
“火藥。”尹君悅咧開嘴兒笑得很開心:“就在船頭位置。”
話音剛落,孔小青拔腿就跑,等他回來,從船上廚房里弄來燒菜的油。嗅一嗅,孔小青罵道:“上好的菜油,倒會享受。”
又用一個器皿裝一大團干破布,“哧哧”撕成幾片。尹君悅明白過來,怕布拿出來讓雨水和海水打濕,提起油倒到器皿之內。
孔小青把世子的箭拿到船艙里,在器皿內縛上油布,順手滑進去一些雨水倒不太多。
見外面一個浪頭過去,新浪未起,打著火石點起火,著的依然旺盛。
尹君悅尋個東西擋著火,兩個人送到執瑜手中。執瑜接過穩穩開弓,一道火光流星似穿過浪尖,因為快沒有熄滅,正中江水的戰船。
戰船高而堅固,不是一箭就能破開,這一箭中了,只是中了。
執瑜不放心上,火藥不是他放的,一箭就能炸船他自己也不信。孔小青和尹君悅又送上火箭,執瑜接連發射。江水等人以為他燒船,冷笑連連:“無知小兒,在海內哪有放火的!浸上油也燒不久。”
也讓人用水澆滅。
澆到第五枝子箭時,“轟隆”一聲巨響沖上天空,火藥味道把整個海面似都占住。
孔小青大叫不好,把世子一把撲倒。
鎮南王大叫不好:“保護老爺,護駕護駕。”
白卜抽動面皮:“瑜哥小心!”然后迎面一塊木板飛來,差點砸到他腦袋上。
各人大船都有晃動,忙著先穩住船。等穩住再看海面,江水的戰船緩緩往下沉沒,沒死的人浮在海面上,一個浪頭打來,頓時卷走一半。余下的人呼救不迭。
執瑜讓人救他們,船艙里歡聲又出來。
下去的幾個人各帶傷痕,流著的血一上甲板就讓海水打得淡淡,但蜇的也應該傷口疼痛。他們渾然不在意,把一個人拖上來。
孔小青曾下去一回,把班仁指給他們:“拿活的有賞,死的也重賞。生死不論,但尸首得上繳。”
這會兒見到帶上來的班仁還活著,斷了一條腿站立不住,痛苦地用身子貼地而行。拿他的人能不樂嗎:“活的還是活的。”
有人道:“活的是不是更值錢?”
有一個人回他:“聽我說,這功勞不管多少,是瑜哥的!”
“瑜哥是誰?”
“永國公世子袁執瑜。”
謝長林不認得說話的人,但頭一個附合:“我贊成!”
孔小青認出說話的人,低聲鄙夷:“要你多事,這仗又是我家世子指揮的,威風不亞于板凳城,不用你說話,誰敢不認世子功勞?”
執瑜也認出說話的人,見他當眾推崇自己,微微一笑:“玨哥,好久不見,你長進了。”
這個把執瑜看得很重的人,卻是忠勇王府二房里的公子,常玨。
大船受海流的影響搖晃不定,不是方便見禮的地方,但常玨跪下行禮——他的品級也比遠不如在板凳城里混到功勞的執瑜——響亮而恭敬的道:“末將見過袁將軍。”
執瑜笑著扶一把他:“你我是舊友,以后相見不要拘禮。”
親切的話語,不由得常玨面上一紅。
“世子,那里那里。”尹君悅手指江家另一艘戰船說著,執瑜走過開弓。他的背影后,是常玨復雜的面容。
這位曾以“小王爺”自居的孩子,在今天力挺袁執瑜,只因為他欠下執瑜一個大人情。
……
執瑜執璞入軍中,梁山王暗暗憂心。孩子們是自己來的,梁山王并不怕太后把他怪上,但王府受皇恩重,太后不反對加福定親蕭戰,對戰哥也頗疼愛,王爺為太后著想的心思也重。
梁山王就尋思,給孩子們弄一仗打打,就把他們打發回京。
以王爺嘉獎升職回京中,和伯父身份壓下來,不怕孩子們不走。
東安世子上了安王的當,傳信給奸細郭三,把蘇赫招來,是梁山王沒有想到,但王爺也快意,認為這仗打得孩子們滿意。送執瑜執璞回京表露不舍,他以為雙生子不再回來。
本以為這事到此結束,萬沒有想到太后肯讓孫子又到軍中歷練一年,這一歷練不打緊,京中少年丟了,在雪山里過了個年。
梁山王先是痛心,暗恨自己沒有早作主張,要是早早把孩子們打發走,讓他們別處歷練去,也就不會丟失。
等孩子們回來后,又要打大仗,梁山王都猜出瑜哥璞哥不肯走,果然,林公公反而讓忽悠的留下來,直到今天林公公還在水軍,抱定沒接回兩個,他沒法復命。
梁山王知道自己不能再袖手,干脆,把瑜哥往水軍打發吧。離京里近,還繼續當兵,想來沒有拒絕的道理。
這一著,也彌補他屢送將軍到水軍,屢被踢回的惱火。
表面上和實際上看,王爺巴結太后。事實上也是討好太后。而附加條件,滿足執瑜承繼家業的心情,又讓梁山王在水軍中多安插一個人。
太后也滿意,瑜哥沒的挑眼,王爺也中意。
打定主意后,就一定要讓瑜哥留在水軍,且不能受到來自江家的委屈。
去白卜軍營,給白卜添個幫手,白卜也是執瑜的幫手。但只有白卜,梁山王不放心,又怕白卜處添了袁尚書的長公子,江家尋釁,小倌兒看似不吃虧,其實不敢違法亂紀,梁山王也怕干兒子有個好身份反而縮手縮腳。
執瑜受一點兒氣,王爺臉面也有失。
梁山王下公文先尋釁,以“水軍之卓優將軍和邊城卓異將軍互調”為名,送來幾位將軍,并令江沿各營,各選人馬送來。
江沿毫不客氣把梁山王的將軍又攆走,但沒辦法不送人過去,惴惴不安等著梁山王回復,也沒心情尋白卜事情。他的營中選定的就是常玨。
這不是特討厭常玨,反而常玨剛到,江家余部聽說是忠勇王府的人,對常玨不錯。后來打聽到忠勇王府還有一位孫子,是張大學士外孫,而常玨的師傅董大學士病重臥床,以為這王府公子失勢離家,價值降低,也沒怎么虧待常玨。
問題出在常玨身上。
他在家里受到拉幫結派的影響,受董大學士教誨后改正不少,到水軍新地方新氣向,常玨對江家拉攏不得罪也不答應。
幾回給董大學士寫信,也命他不要結黨營私,特別是和江家更不能。
江沿心想拉不近關系,你就走吧,把公文給常玨看過,讓他收拾去邊城。
江沿對王府關系打聽得雖細致,卻不知道孩子們小時候的舊事,常玨和他一樣怕去邊城。
他怕的自然是……小王爺蕭戰。
……
蕭戰會走路,就試圖把加福帶出去買買買,哄加福喜歡。會走路以后,不上學以前,京內外大小集市是常客。
人人都說梁山王府小王爺手面兒大,買東西給的賞錢多。把常玨惹惱。
常玨要是也去學買東西,還得罪不到戰哥。
但時常是蕭戰喚著福姐兒走一邊,另一邊常玨帶著個親戚小姑娘,較勁頭兒似的局面。
蕭戰沒怎么痛揍常玨,是他眼里沒有這位小王爺。戰哥不用出拳頭,只帶加福去大鋪面,花上五千以上的銀子,常玨就老實嚇跑,他家里不肯給這么多的錢。
僥幸有一天常玨討的錢多,也不能和深得家人寵愛的戰哥相比。戰哥為加福花再多的錢,梁山老王妃和王妃都愿意。戰哥就加碼,買一萬,買數萬的東西,常玨又得憋著氣回家。
等到常玨長大懂事,這一段是他的膽怯事。最怕遇上的,就是已長大的蕭戰。戰哥小王爺要是報復一記,常玨哪敢承受。
……
聽過江沿的話,常玨慌了手腳,寫信給祖父只添煩惱,他的依靠還是董家,當時董大學士已西去,他寫信給董大人。
董張既握手言和,這難題又好解決,董大人把信轉給張大學士。
張大學士做到什么地步?
讓女兒奉著婆婆忠勇王妃,帶著外孫常玟出京,親自來看望常玨,親口許給他:“家里出盡銀子為你打點,也得把你留下。”
常玨不知道張大學士對袁訓一說就得,大學士道:“換個人吧,讓執瑜點名把玨哥留下幫襯。”袁訓說好,這事兒就成。梁山王既知道是執瑜多個幫手,指名不要常玨,江沿也沒起疑心。
玨哥不知道,還以為全家為他出多少力氣,感激的淚眼汪汪,兄弟們感情又增一步,和祖母、大伯母也說好些家常。一家人分別后,從此常玨自知也欠足執瑜人情。
對江家的觀察,常玨也私下寫信給執瑜過。見到執瑜敢在層層疊疊海濤上小船前行,常玨前來幫忙,也在這里。
他不對執瑜恭敬,內心里說不過去。
……
“轟隆”,又一艘戰船炸開,炸開的同時把離得近的江家戰船砸壞一艘。
“好啊好啊,大侄子神威。”白卜一邊穩戰船,一邊歡跳不已。
歡聲隱約傳來,常玨拋去感激,深深的敬佩由心底上來。
看邸報,小王爺蕭戰已戰功不少,執瑜也早有戰功。這些小時見過的孩子們,一個一個比自己強。又一層羞愧浮上常玨心頭。
他低垂著腦袋,在戰船搖晃中躲避海浪時也沒有抬起。直到執瑜喚他:“玨哥,咱們要上岸了。”常玨抬起頭,見海盜船已拉到海邊,忙道:
“是是,我聽到。”
執瑜走來笑,把一道繩索給他:“握好了,拿住班仁有重賞,有你的就是有你的。”
這是縛住班仁的繩索一頭,常玨接過,嘴唇動上幾動,淚水已漣漣。
“執瑜,以后我唯你馬首是瞻,把我調到你軍中吧。”常玨誠懇的道。
執瑜擠擠眼笑回:“開什么玩笑,江家倒下來,你的上司將軍沒了,正是你博名頭兒的時候。跟我去只是副將,有我壓著你可不自由。”
常玨知道他說的對,吸溜下鼻子感慨萬千。小的時候為什么不跟他們好來著?小的時候可真不聰明。
……
皇帝揚眉吐氣,他讓把班仁送回京里受審,認為以班仁能耐不止一處搞鬼。讓鎮南王出面嘉獎常玨、尹謝等人,他和長公主獨自見執瑜。
鑒于執瑜年青,為他再升官還是為難,就不顧長公主白眼兒,問執瑜要什么。
執瑜要的是:“別對太后說浪高風急,不然我要回京呆著當世子,聽別人說我仗著長輩這樣的話。”
皇帝大樂一回。
當天,他做出新的決定。親眼見到海盜兇殘,要往沿海城鎮走走。鎮南王知道不肯答應,皇帝打發長公主帶他回房,不管什么法子讓鎮南王閉嘴。
第二天一早,鎮南王不再阻攔。皇帝給太子去信,王爺給家中去信,長公主大力舉薦執瑜戰船在海上跟隨護駕。執瑜登船,皇帝一行開始新的行程。
皇帝和長公主都很開心,一路上談論著元皓去揚州,元皓去蘇州。鎮南王幾次插嘴說揚州蘇州離海還在距離,但沒有人搭理他。
……
太子把信拿回來和加壽同看,加壽聽完挑一挑眉頭:“這么說,父皇和姑姑姑丈繼續游玩?”
太子佯裝不悅:“父皇繼續巡視,可不是游玩。”
加壽吃吃的笑了,走到太子身邊去。夫妻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加壽盈盈柔聲:“那母后愈發孤單了吧?”
太子想想:“這不一定吧,父皇回來,一個月里在母后宮中的日子有限,而且據我知道的,他們并不在同一個殿室歇息。”
“但是在別人的眼里,母后更孤單。”加壽強調下“別人的眼光也重要”。
太子就問:“那你的意思?”
加壽湊近他說出一段話。
太子眉眼兒動幾動,把加壽雙手包容在自己大手中,眸光柔和的勝過春夜最暖的星辰:“壽姐兒,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想,你是老天給我的。”
加壽輕輕地笑了,回他:“太子哥哥,對壽姐兒來說,你也是。”
……
“你說什么?”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對坐在面前的加壽張口結舌。
在這里的,除去加壽,還有鎮南王世子元皓小夫妻、小六小夫妻、韓正經、小十,外帶沒有花姑姑陪的容姐兒。
乾哥在加壽懷里坐著。
加壽對皇后道:“乾哥大了,比先更調皮,太子哥哥和我約束不住他,送來給母后教導。”
眼淚打著滾兒的從皇后面頰滑下,這一回聽懂了話,皇后當眾失態,痛哭道:“這是真的嗎?”
加壽對皇太孫可不是這樣的話,乾哥見到分外得意,從母親膝上掙脫,小手在小胸脯上一撫,嚷著:“壞蛋舅舅,看看,皇祖母要我陪著才行。”
為乾哥留在這里不吵鬧,元皓等人和他打了個賭。就對乾哥露出不信任:“你真的能哄好嗎?”
乾哥奪過母親的帕子,邁動小胖腿跑到皇后身邊,踮腳尖把帕子放她面上。
皇后抱住他的小身子,哭的就更兇。她一直想要,讓柳至夫妻打消念頭。今天加壽主動送來,不由得娘娘淚奔如雨。
乾哥感到手指尖處的帕子濕,不由得手忙腳亂:“母親再給我送帕子,壞蛋舅舅,好舅舅,送帕子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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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能寫幾千,幸福。
么么噠,下次更新二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