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換上好些的衣裳,他的衣裳大多是布衣,相對剛才那件好些。帶上孩子們。四喜姑娘、袁征等人哪一個是不去肯答應的?除去鎮南王被勒令不許跟進去,在外面守衛也罷。
這是他又一回去煙花之地,依然帶上一堆不可能答應他有任何亂心思的人。
去的目的又是收下“上進銀子”一萬兩,前往教訓姜伯昌。見到紅燈高掛處,太上皇忽然覺得烏煙瘴氣。
揚州的姣好嗓音令他回宮也思念,這種思念在今天裊裊的遠去,獨自走的無影無蹤。
他對姜伯昌這不聽話孩子的惱怒也就多出來。
姜繼財雖大大咧咧的粗心,卻實打實的是個盼孫子上進,而且肯花心思的人。
就這樣對你爺爺,太不像話。
老鴇迎客,坐下來,太上皇就讓人去尋找:“看看他在哪個包間里?”
小十出去走一圈兒,很快回來:“追捧這里的頭牌,叫銀姑。”
太上皇瞇起眼:“去,對這里掌柜的說,今天晚上斗花魁,誰贏,一千兩銀子。”
小十笑道:“這里物價不貴,八百兩銀子已經足夠。”
“成,你去辦,再多些你就添。橫豎,這錢出在姜家身上。”太上皇笑笑,大家跟著笑笑。
老鴇稀罕新來客人,正對著大茶壺吹噓她眼力好:“這一行人有錢,別看衣裳不是綾羅,進門賞銀就是一百兩,你只看他帶的小廝們,人兒雖小,個個俊俏,得花不少銀子才能買來。”
她把孩子們當成太上皇的小子。、
也是,帶著孫子來嫖院,這位混跡風塵半輩子,還沒見過。
說得起勁兒中,小十進來,放下八百兩銀子:“我家老太爺喜歡看賽花魁,這是彩頭和辦酒水的錢,你看夠不夠?”
老鴇抱起銀票恨不能親幾口,一迭連聲:“足夠,足夠了,用不完的我退給爺們。”
“賞你了,不用退。”
小十去回老太爺:“今晚上的樂子全包在里面,走時不用付賬。”另外賞錢沒法子在內。
沒一刻鐘,來個富商老太爺,帶著絕好的一批小子們,要玩新花樣傳開。
姜伯昌眼睜睜看著他把殷勤獻到十分,銀子花的不止八百兩,那叫銀姑的卻讓叫走應酬。
原來賽花魁這話動靜不小,老鴇正吹著呢,見老太爺果然如她所想,沒有讓她白吹一通,又一刻鐘,她把花街上的青樓都通知到。
凡是認為自己當紅的,有哪個會不來?不來從今天晚上就掉身價。各家頭牌紛紛到來,銀姑雖已動心姜伯昌肯出錢,但客人流水般,今天好了,明天走了,她還得在這里掙錢用,不能讓人說不敢出來,帶著姜伯昌一起過來。
彩頭設了五百兩,余下三百兩用來招待老太爺用酒菜。老太爺倒不用肥雞大鴨子,酒清爽一些的就行,上等好果子送酒,說貴,他一行人也用的數量不多,說便宜也談不上。
這格調先讓人肅然起敬,這一處院子里更慌到十分。都知道格調高的人家,給賞錢也高。
姜伯昌又眼睜睜一回,看著銀姑去問好,很用心的認了認,包間里一道簾子擋住的人,原來是同行同住的大熟人。
簾子縫讓他的怒火無處發泄,氣的一打簾子進了去,咬著牙道:“老太爺真好興致,你家這幾歲的孩子,這個分明小姑娘,也帶來嫖院嗎?”
他手指白大帥,白大帥對他歡快的眨眨眼,袁征等歡快的眨巴眼:“我們喜歡,不要你管!”
太上皇笑容可掬:“怎么?許你玩,不許我的孫子玩?今天你看好了,讓你知道什么叫玩的好。”
對侍候在旁的尹君悅點頭,尹君悅對侍候在這里的大茶壺吩咐:“奏樂。”
簾外樂聲出來,有人曼聲而唱,是一個時新的詩詞。唱完,有人公布今天的規則:“凡比賽的姑娘們,請各自的客人現場新詩也行,新詞也行,看風韻比身姿,再比歌喉。”
有些妓者悄罵:“你是嫖院來的,還是比詩詞?”但稍有姿色的人都情愿。
再小的城池里,稍上檔次的青樓都講究風韻、身姿和歌舞。這是各青樓的紅牌展示大好良機,她們紛紛說好,隨她們來的客人們也紛紛說好。
妓者與詩詞的關系,看看唐宋詩詞就能知道。很多著名文人都有狎妓嗜好,有些朝代,妓者與詩人唱和并不少見。
客人們有些也說高雅,這是些念過詩詞的人,肚子里有,認為今夜可以憑腹中文才大勝“銅臭人”。
姜伯昌就是銅臭阿堵人一名,雙眸快要噴火出來,也攔不住別人的答應,只能回到自己桌上坐下,悶悶看著老太爺搶風頭。
他已經清楚,這是跟他過不去的,他有感覺。
他雖不知道爺爺具體做了什么,但由妹妹小采的變化,敢確定這與自家爺爺不無關系。
捏捏荷包里的銀票,姜伯昌打算拼上一回。看銀子能說話,還是文才動人心。
持這種想法,這個晚上他只能輸的很慘。
老太爺不用說話,四下里客人的詩詞先讓姜伯昌噎一回又噎一回。他看著一個干瘦山羊胡老頭子,以本地口音現場做了一首又一首的詩詞,他力捧的紅姑娘得了一個新頭銜“儒妓”。
趙夫子和詩書世家的董習出來罵他:“儒哪能和妓放在一起?你不要夫子了嗎!”
老頭子振振有詞:“有儒商,為什么不能……哎喲,你怎么砸人呢?”
原來趙夫子拿帕子打了他。
柳云若也覺得這稱號太難聽,搶出來幫趙夫子找回打人的帕子,對山羊胡老頭子黑著臉,現場做了一首詩,再拍拍帶出來的佩刀。老頭子啞了嗓子。
姜伯昌憋著氣,看著老太爺的人吃了多少詩詞書似的,你一首我一首,就是白大帥那他最討厭的神氣孩子,也有幾首打油詩。
安書蘭拍紅了小巴掌:“靜姝你又能耐了,沒有你不能耐的。”
“那是那是,我的外祖父是探花,到我這里也就行的。哦,也就是乖寶舅母你公公。”白大帥腦袋晃的好似撥浪鼓。
姜伯昌就砸錢,砸錢,砸錢。
小十走出來,直接兩千兩摔出來,姜伯昌老實的閉上嘴,他沒辦法把后面的零用全用光,鐵青的臉直到回客棧沒有恢復。
沒一會兒,姜繼財踹開門進了來,大罵道:“家里的錢是好來的嗎?你怎么敢往那種地方。你知道一兩銀子掙回來有幾道功夫?你你,你明兒給我滾回家去,爺爺我帶著仲盛他們逛,不要你了!”
聽到動靜,老太爺在房里納悶:“誰告訴他的?我們教訓了人,犯不著再讓他生一出子氣。”
隨行的太監打聽了來:“跟姜大公子的人回的話。姜大公子這一晚上花了近倆千兩,他們不敢瞞。這不,還在罵呢,可把姜老太爺氣壞了。”
袁征打哈欠,沒有半分同情心:“敗家子兒。”同他睡在一起的袁律、沈暉附合。
白大帥打哈欠:“敗家。”同她睡的安書蘭大點其頭,也這樣看。
第二天,姜繼財真的要攆姜伯昌回家,老太爺等人正在勸,頭天晚上的青樓找了來,請老太爺晚上再去寫詩詞。姜伯昌一整天在房里沒出來。這個晚上,也沒心情出去。
他的兄弟,姜仲盛,姜叔滿來勸他,為當前局勢苦惱:“怎么辦?這家從大人到孩子,從主人到奴才都可恨,偏偏爺爺還要跟他在一起,小采又讓勾了魂不回來,大采也是天天抱怨,這是專門收拾我們呢。”
大采進了來:“大哥,我問到了,他們哪來的銀子讓你難過?是爺爺給的。”
姜伯昌暴起,怒上一聲:“走著瞧。”讓弟妹們掏腰包:“都還有多少錢,爺爺是不會給我,你們的借我,回去我還,比銀鋪放的利錢多些。”
另三個人出來沒少帶錢,沒怎么花,湊在一起有近兩萬。姜伯昌全拿走,安心等著第二天晚上和老太爺過不去。
但一早,姜繼財讓退客棧,上路以后,聽到他的對話,幾個孫子氣歪鼻子。
姜繼財大嗓門兒改不了:“老太爺,急匆匆的,這是去哪兒?”
原來他也不知道地兒。
姜伯昌恨恨,不信前面沒有玩的地方,到了地方再比拼不遲。
太上皇回他:“趕緊,我險些忘記了,再不去就晚了。”
原本往江南,換個方向奔馳的急。要么露宿,要么到客棧后,一天馬車顛的只想睡下,姜伯昌沒有尋釁得手。
高高的城墻出現在眼前,旗幟上閃出兩個字“洛陽”。老太爺一行滿意:“趕上了,看花是頭等大事之一,不然回家去,怎么面對小壞蛋舅舅?”
在城外,就香味無處不在,問守城的人,牡丹初開,往后日子越開越妍麗。
白大帥裝模作樣:“幸好趕上了。”
袁征裝模作樣:“哎,還好沒有晚。”
柳云若和小十也相互慶賀:“不然難見戰哥,他會說咱們不會玩。”
姜大采在房里叫苦連天:“累死我了,這一路趕的,沒見過牡丹買幾株回家慢慢看去,哎喲,我的骨頭散了。”
姜伯昌手捏著銀票,想著洛陽是個比拼的好地方,但他也累了,這一夜睡的很香,沒功夫尋花街。
再起來,老太爺的人欣欣然:“換好看衣裳,要簪花兒呢。”
“大姐,你的這件粉色衣裳給我穿好不好?”袁征跑來。
白大帥打開衣包,又把兄弟們的衣包全打開,每個人挑滿意的顏色。年紀相差不大,互相之間穿得上。
蕭銀又瞄上鎮南王:“舅祖父,你隨便穿件老藍色的就成了。”
鎮南王笑罵:“小鬼頭,這一回各自風采。”轉頭對公主道:“不能輸給兒子,我得換件好衣裳,公主有件水綠色男裝,拿來給我。”
“出門了,伯昌,仲盛,叔滿,大采,小采是個好孩子,早就準備好。”姜繼財大叫。
姜伯昌很不想理他,但房門讓推開,袁征、袁律和沈暉站在外面,晃晃小腦袋,眼神很囂張:“你不敢去嗎?”
“天天守著荷包,古怪的看我們,有比試的心,走,比簪花去。”
“是你弟弟說出來,讓我們不要興頭,你手里有大錢,我們窮鬼不能比。”
姜伯昌一惱火,跟著去了。
好大的園子,好多的花。姹紫嫣紅開遍,名貴異株肆意。姜伯昌對花沒了脾氣,姜大采是個姑娘,讓迷的原地站著半天挪不動步子。
袁征來討人情:“是不是?我們不激將法,你就不肯出來。到洛陽不看牡丹,以后你會后悔。”
姜伯昌嘟囔幾句:“到底這些小鬼會玩,”無意中撇下老太爺,他倒沒有發覺。
見袁征要跑開,叫住他:“哎,比簪花兒,我同你們玩。”
袁征扮個鬼臉給他。
姜伯昌怎么想不是同他親近:“這又是什么意思?”
“勸你別比,又要輸的很難看。”袁征嘻嘻著跑開。
姜伯昌后面跟去,難免又有氣上來,手指再捏荷包,他有上萬的錢,他會輸?休想。
但是跟著小鬼到一處亭臺,老太爺等在這里坐著賞花,姜繼財也在,聽不到三句話,姜伯昌把荷包往腰帶后面轉轉,確實,這些窮鬼們贏了他。
來洛陽看牡丹,是小壞蛋舅舅蕭元皓得意牛皮事之一。他每年都要說好幾遍,看春花要說,看夏荷要說,看桂花再說一遍,看冬梅不讓他得意的說都不行。
不管什么花,橫豎都沒有小壞蛋舅舅簪的滿身滿頭牡丹名貴又大方,得體又絢麗。
太上皇邀請姜繼財坐在牡丹花的亭臺里,周圍坐下鎮南王夫妻、陳留郡王妃、安三爺夫妻,哪能不說說簪花。
讓人把守這園子的人叫來,問他:“聽說給錢,就可以簪花。你出個價兒吧。”
守園子的笑道:“逛園子的人這么多,我們可看不住。不過是出個總價兒,然后隨您掐去。有不出錢偷著掐的人,讓巡邏的人見到,那是要罰錢的。”
太上皇微微笑:“我們給錢,你按人頭算吧,從我開始,每個人都要簪滿花才好,要給你多少錢才成?”
守園子的人眼睛一亮,雙手在自己身上比劃著:“敢問,是頭發上簪到簪不下,腰帶身前身后都有花?”
太上皇含笑:“是,怎么,你這里常有人這樣?”
“不曾不曾,說起來,還是那一年,有一行這般出色的人,帶著絕好的胖孩子,其中有一個就叫胖孩子,”
鎮南王忍不住一笑。
“他很會簪花,凡是掐的也都是名種,他滿園子跑,都爭著看他,都學他要簪花,那一年這園子進項不少,簪花比賣的要貴。”
太上皇也笑:“那這樣,我帶的也有絕好的孩子,給你也看看。”
“來了來了,”白大帥逛了一圈,和安書蘭趕到。
“來了來了,”蕭鎮蕭銀過來。
“來了來了。”袁征三兄弟也到了,姜伯昌跟在后面。
守園子的人瞇著眼疑惑:“莫非您同那年的客人們是本家,我瞅著倒相似。他家的品格兒高,那天簪了好幾萬錢的花。”伸手指比比數目。
姜伯昌膝蓋一軟。
姜繼財家大業大,也驚得一吐舌頭:“這家人可真敗家。”
太上皇擺一擺手:“他遠路而來,一生只玩這一回,談不上敗家。”
一生的話,只針對他、也還可以有鎮南王和長公主、陳留郡王妃。
別的人呢,袁執瑜估計是再也來不了,執璞等人卻有可能公干還到洛陽看花。皇帝和加壽,那也是一生里只此一回。
姜繼財想想釋然:“也是。我經商的人家,執意往這里辦貨,倒也有可能再來。”
但還是對孫子們虎著臉:“好好的玩,看爺爺對你們多好。比花天酒地亂花的好吧。”
他訓孫子時,太上皇對守園子的人“豪情壯志”:“你也看出我帶的孩子也好,我們不能輸給那年的人,我們要簪的比他多,比他的好。”
管錢的人走上來,和守園子的人談起價錢來。
姜家五個孫子,伯昌、仲盛、叔滿和大采小采目瞪口呆望著爺爺,小小聲:“您肯花這么些錢嗎?就為了一朵子花?買整株的回去也不值這個數兒啊。”
姜繼財是覺得貴,他猶豫不決呢,太上皇品過牡丹花茶,對他徐徐:“你不要多心,我一總把你的算進去。”
姜繼財倒也干脆,略一沉吟,起身拜謝:“那多謝了,這錢,對我家實在貴了些。”
伯昌等人瞠目結舌,再看太上皇,都不敢相信。
太上皇云淡風輕:“不值什么,中午我們就在這里吃,他們有花饌,大家開心就好。”
從太上皇的角度算,一點兒也不貴。不但不貴,反而太過便宜。
看上去他弄一行車隊,養著一批人游山玩水多糜費,其實他在宮里養老,每年各色花費的錢遠多了去。在外面可以是布衣,在宮里隨便一件衣裳,進上二字,就不可能少花錢。
他出了宮,衣裳也可能還備下。但太上皇出宮前想到,讓加壽把他的使用里,能裁奪的裁奪下來,把這一筆抵他在路上的花費也罷。
他若是公然從京都遠來洛陽看花,別的都不計,只一路上的修繕道路,州縣迎接,隨行人等,下榻等費用,只怕沒到洛陽呢,先花個上百萬兩不夸張。
修一段子路,要用數百甚至上千的民工。兩邊再種點樹。修路總不能不補樹。這錢就難說多少。
守園子的人看出這確實有趕超幾年前那行人的品格,殷勤的抬來一盆名株,花開雙色,嬌艷婀娜,恭敬回道:“這花是今年的花王,報的價,直到今天沒有人問津,老太爺喜歡,您看著給個數兒,這牡丹還是我們的,花歸您了。”
老太爺也不放心上,只點一點頭。
姜繼財問道:“花王什么價兒?”
守園子的人說出來,姜家祖孫一起縮腦袋,姜伯昌快大氣也不敢喘。
看著老太爺隨意一聲:“賞。”有人給了錢,守園子的人眉開眼笑把花放這里,白大帥今天謙讓,袁征奪頭籌,頭一個掐下一朵花,送到老太爺面前,姜伯昌總算明白他說的話不虛假。
“你比不起,你會輸的。”
果然,他輸在這幫子窮鬼手下面。
“這幫子窮鬼”個個都有花,又開始作詩了,姜伯昌傻呆呆。這么有錢,不享樂去?卻作詩?這詩有這么好嗎?他聽了進去。
白大帥送花給鎮南王,安書蘭就送給長公主。蕭鎮送給郡王妃。太子
、齊王世子送了第二輪。
隨后,他們就結伴滿園子逛去了,走的時候發下“誓言”:“把壞蛋舅舅打下去。”
一哄而散,對著心儀的花奔去。
姜伯昌在亭臺上呆呆又呆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奢侈和花費的人,也以此為傲,此時醍醐灌頂,他們才是。
原來,自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