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玟看不懂袁訓的笑容,也許他只是送客,也許他表示對于剛發生的詭計,他沒有任何的擔心。再或者,他和自己不知己。
不管哪種意思,常玟不好再留。怕他路上又遭襲擊,柳云若直送他到府門。
這事情先呈給忠毅侯,是因為皇后牽涉在內。下一步,還是要轉給刑部。常玟很想和刑部尚書家的公子聊聊,但柳云若行色匆匆,沒有深談的意味。夜深在路上也不好說話,他又不肯到忠勇王府里喝碗茶,常玟遺憾的看著他離開王府。
快馬的的,柳云若帶著隨從打馬如飛回到岳父書房。沒進門簾就道:“那幅山水是我相中的,”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時,又往墻上看,看到一大片空白。
扭扭頭,貼著壞蛋舅舅坐的胖隊長身邊,有三個包好的匣子。
打量下大、中、小,柳云若搶過中間那個:“這是我的。”
“剛才我和你進來同時看到,誰先得就是誰的!”胖隊長來奪。
“過了年我成親,新房里擺。”柳云若惱火。
胖隊長不好再爭,走的時候臉兒別提有多憋屈。袁訓大笑回房,看上去似乎不受新生詭計的影響。
……。
春暖花開很快過去,四月初的一天,永毅郡王世子袁執瑜的車駕來到京外。
隨行的將軍們鞭指視線內看得到的驛站:“世子咱們到了,明兒您進過宮就能回家,多給我們好酒喝。”
一部分的將軍是水軍中帶回,對京中繁華躍躍欲試。
日光下執瑜笑容燦燦,又是幾年過去,他已長成英武青年。黑加福今年六周歲,小哥哥兩歲的白加福十六周歲生下女兒,郡王世子二十有四。
他出身高貴,門第錦繡,又有歷練,正是人生大好時光。
散漫的答應著,把眸中因望見京門,而對家人上涌的思念掩蓋著,吩咐往驛站投宿。
這是京外最大的驛站,回京的官員、王侯們頭一天下榻全在這里,門前有很大的空地。可以停放車馬,隨從眾多也不擁擠。
一個小小子戴個大帽子站在空地上,若不是他高聲的叫嚷著,附近停的有車,走動的有人,大家不會注意他。
“哎哎,你是我爹嗎?”
開道的將軍們哄然大笑:“這里不是好占便宜的地方,小子,回家去。”
小小子把大帽子推開,露出一張漂亮的小臉蛋子。他眉眼如畫,肌膚雪瓷一般,把起哄的將軍們看愣住。
有一個道:“還真的有點兒像世子?”
往后面回報,并且讓開道路:“世子世子,有個小孩找爹。您看看是不是養在京里的征公子?”
執瑜帶馬上前,隨侍在旁的孔小青一看樂了:“是是,這不正是征公子嗎?”跟世子生得好生相似。
小小子哈哈笑了,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自家的兒子自家明白,執瑜認出來,笑道:“袁律!來來,以后給大伯當兒子。”
說著話下馬過去,就要抱他。
這一個不是袁征,是執璞的兒子袁律。
袁律往后退一步,不讓他抱,歪著小腦袋問:“大伯怎么認出來的?”
“我兒子還能不認得?”袁執瑜好笑。再次蹲身:“到大伯這來。”
袁律拔腿就跑:“不行不行,您得先抱征哥兒。”他跑的同時,驛站門里出來一堆的人。頭一個是小小子,大叫:“爹爹,你很聰明沒認錯。”直到袁執瑜懷中。
袁律隨后過來:“現在可以抱我了,別拉下我。”袁征回身招手,他也擠到懷里。
余下的人是黑加福蕭靜姝、沈暉等。小龍氏兄弟的兒子們頭回見,跟來的家人們介紹過,和袁執瑜這表叔父也很親熱。
驛站的人迎出來,請他們到準備好的房屋。一旁閃過一個人,不服氣的問道:“你說好房子留給貴人,他們就是貴人?”
袁執瑜一行風塵仆仆,身上似還有海風味道沒吹去,行衣看不出尊貴在哪里。
驛站的官員笑了:“你不認識?”
“不認得!”理論的人面色難看。
官員一扭身子:“那我也不認識。”去辦別的公事,邊走邊道:“憑啥我要提點你。這是我的地盤,住哪里得聽我的。牛氣什么?還想挑個房子……。”語聲一停,呆上半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好戲看了。”
讓他駁斥的人氣的回房發脾氣:“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房里還有幾個人在,聞言,你一言我一句地勸他:“別跟狗眼看人的一般見識。等咱們如了愿,姑娘們得皇上青眼,不怕這些人不恭維咱們。”
“是啊。總算等到皇上選秀,不容易啊。”
話剛說到這里,外面有人高喝:“圣旨下,永毅郡王世子接旨。”
這房里的人愣住只一下,爭先恐后往窗前跑,各占據一個位置仔細的瞅。
見驛站官員簇擁出一位青年…。有兩個人愛男風,口水即刻流出來。明明剛聽過“郡王世子”,也魂不守舍的忘記,目不轉睛又問:“這是誰家的兒郎,這般好是怎么生出來的。”
陰森森一句話過來:“這是袁國舅!”
房里全無了動靜,一幫子人木雕泥胎似的定在原地,滿臉的呆呆傻傻。
宣旨的話他們也沒有細聽,轉的全是自己心思。
外面謝恩過,官員們散開,這些人才醒來。
頭一個還在怔忡:“真的是袁國舅?”
“是大國舅!大國舅是郡王世子。”另一個人道。
第三個人迷迷糊糊中:“咱們要不要去見見。”
大家一起犯難:“皇后娘娘專寵這些年,皇上忽然下旨選秀,袁家的好日子只怕沒有,國舅見到我們不會喜歡。”
……。
袁執瑜的房里,坐著來宣旨的公公,是他的熟人,曾隨執瑜出生入死,從邊城到海邊的林公公。
讓孩子們出去,執瑜在沒有見到姐姐以前,和林公公暢所欲言。
“選秀?”他眉頭微擰,黑亮耀眼的眸子里沒有別的詢問,林公公也明白。
林公公笑瞇瞇:“世子不用擔心,皇后娘娘好著呢。”
怕執瑜不信,又道:“我隨世子回京后,仍在太后宮里當差。太后西去不久,任公公也隨著去了,臨終命我好好侍候皇后娘娘。這些年我都在娘娘宮里,我看得清楚。皇上對娘娘一片真心。”
這要不是太后養出來的熟人,不會說這么直白。袁執瑜略放下些心,余下的擔心和林公公說,他未必能解釋。當下問過皇上起居安好,問過大姐。林公公說他時常往家里傳旨,又問問家里人。
林公公告辭后,袁執瑜一雙濃眉展不開。數年沒見兒子,也沒有即刻叫進來親熱的心情,負著雙手踱步思索這事。
首先爹爹母親在京里,怎么會坐視這件事情出來?
再來大姐從來不是笨人,她又怎么看?
特地命林公公來傳旨,宣明兒上金殿,是大姐讓自己安心的舉動。但沒怎么了解,難以安心才是。
孔小青走進來耳語:“隔壁就住著選秀的家人,外省出身,一共十二家。官職分別是……”
他說的隔壁,不可能是執瑜這房的隔壁。是指執瑜占用房屋的隔壁,主仆說話并不擔心隔墻有耳。
袁執瑜眸光有了犀利:“我尊他卑,我尋他們說話沒道理。去想個法子,讓他們來見我,讓我看看都揣著什么牛黃狗寶。”
孔小青辦事得力,半個時辰以后,袁執瑜和孩子們說笑著,他肅穆的送進十二張拜貼。
“爹爹有客,天也好早晚了,征哥帶著回家去,晚上還是家里睡舒服。對祖父說我已接圣旨,明兒一早進宮,宮里相見。”
袁征等人依依不舍:“爹爹大伯舅舅表叔明兒早早回家啊。”跟著隨行的奶媽等先行回京。
目送他們小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也把求見的人晾的足夠。袁執瑜重打笑容,滿面春風道:“請列位大人們來說說話,驛站孤寂,漫談最好不過。”
……
四更正,正經睜開眼。見大腹便便,離臨盆不遠的妻子睡的正香。悄悄下床,悄步往外面走,費玲瓏醒來:“哎,你記得吃早點,再急也不能克扣。”
“我知道了,你再睡會兒,起來就和母親去姨媽家吧,別太晚。”韓正經丟下這句話出來。
鐘點太早,本不想打攪父母親。但出二門,見到父親等在臺階下。
韓世拓回身笑:“我不早早在這里,你就把我丟下。”
“父親,太早了。胖孩子最近又有新的巴結,鎮南老王有了年紀,他時時勸他保養,后來就奉承到王爺和長公主面前。姨丈面前也不會少。您比姨丈大十歲出去,也到保養的時候了。”韓正經回的一本正經。
韓世拓在兒子肩頭摩娑著:“保養上聽你的,接執瑜卻不能不去。”
“哈,”韓正經快活的不行:“大表哥回來了,今兒一早上金殿。父親你說,是不是就要當郡王?大表哥對我也好,我當表弟的城門上迎他去。”
在正經的心里,姨丈家里就沒有對他不好的人。特別是二位大表哥,好些記憶里有表哥們在。
韓世拓在兒子的話里目眩神搖,他也盼著執瑜早早是郡王。韓家如今的一葉一花都與袁家離不開,老侯和二老太爺說他們的一絲兒精神也是袁家所賜。袁家好,韓家才好。
但他不敢大意說話,和兒子一樣的希冀:“希望是吧。”
父子出門上馬,往城門上來。
四更天最黑,城門內的火把照出多遠。一陣笑聲出來。胖隊長搖著他已不肥胖但仍有可愛的腦袋:“來晚了的,隊長第一。”
“我第一。”柳壞蛋因就要成親事的緣故,近來和胖隊長爭東西敢大聲,這會兒也不落后。
胖隊長晃晃拳頭,咬出雪白牙齒:“柳壞蛋!哼,不看你成親,才不讓你。”
柳壞蛋眉開眼笑:“所以啊,得陣兒風我趕緊晃蕩。”有個傲然:“再說瑜哥為誰回來?”
胖隊長面沉如水:“為誰?你敢少說一個我不饒你。”
“為多喜郡主,為加喜,為增喜為添喜。”柳云若莞爾:“為什么要少說一個?”
拌嘴一會兒,城門緩緩拉開,頭一騎進來的俊美異常英姿勃勃。柳云若等綻放笑容,都喜不自禁。
袁執瑜滿心里感動,在他面前的有文章侯父子、柳云若、表弟元皓、小六夫妻。還有董家和阮家的兄弟們。黑壓壓一片都是人。
兄弟們相見過,把將軍們隔開,由他們簇擁著執瑜去金殿。落在后面的常玨心頭掛念,常家一個人沒來。難道祖父不好了家里辦事呢,而祖母嫌路遠不肯寫信。
中途轉變心思才開始疼愛的祖母,總讓常玨不能信任。
但他官職在身,不能先行回家。在執瑜等的笑語里,悶悶跟隨。
這一行人走進宮門,百官中事先不能知道永毅郡王世子回來的人詫異不已。
袁訓分明聽到有人低語:“我就說嘛,去年臘月皇上下旨全國選秀,袁家表面上沒動靜,背地里不能沒籌劃。這不,把大國舅叫回來了,這下子只怕大打出手。”
侯爺悄步走開,不想讓人發現他聽到這話。元皓等人尋到他,把執瑜送到面前。
執瑜是世子冠服,對父親只垂垂手:“爹爹。”父子相對,周圍的眸光聚集到他們身上。
袁訓認為自己應該在乎這些眼光,做出個嚴父的模樣。,訓斥幾句守疆土要緊,親情應該退后。但看到兒子時,周圍的一切都不在視線里。
執瑜常年在海上,黑了也壯實了。袁訓腦海里飄出那個常年和加壽爭風的白胖孩子,和眼前這個對比下,笑容由衷而出,不由自主把兒子摟在懷里:“真的長大了?”
他調侃兒子。
“長大了!爹爹,我已經是一方的郡王。”父子都知道今天的金殿上會發生什么,執瑜對著父親調皮的先說一說。
袁訓當父親的身份就此回來,板起臉教訓:“要造福一方才能說嘴,別讓我聽到一句半句的不好,不然一頓好打給你。”
執瑜乖乖答應,這個時候金鐘長鳴,皇帝就要出來。官員們入列入金殿,執瑜抓緊鐘點兒,飛快地道:“爹爹一點兒沒老,真好。”說過閃身走回他應該在的班列。
袁訓心花怒放,伸手在自己臉上摸摸,恰好連淵走過,叫住他道:“你看我還年青吧?”
連淵失笑:“你沒弄錯吧?我女婿夸你半天我一直吃味,我會跟著說嗎?”袖子一拂:“老人家離年青人遠些。”
“眼紅是病。”袁訓嘀咕著,回到他的班列里去。
皇帝上朝,宣執瑜上殿,當殿賜他正式襲爵,同時封另一位郡王,尹君悅。
原定的二十八歲襲爵,因為多喜就要大婚而推翻。出宮的時候,袁訓無意中又聽到說法改變。
“皇上都要選秀,中宮的好日子快沒有。必然的要對袁家有個安慰。”
袁訓哭笑不得。不管怎么樣,這些人都有說法,都能扯到選秀上去。抬眼見兒子等在前面,放快步子過去,父子們還有執璞和小六,并肩回家。
見過家人,往書房里坐下,關安守著門,袁訓取出柳云若和元皓得到的契約,執瑜看過寒寒眼風:“欺負到我袁家頭上,是誰這樣大膽?”
“與你還有點兒關系。”袁訓微哂:“挑頭盼著張大學士去世的人,你猜的出來。”
“常家?”執瑜脫口。與他扯得上關系,又對張大學士不滿的人,不會是大學士的門生。是家中有子弟在他麾下的忠勇王府。
“去年冬天,云若和元皓救下常玟,當晚來回我,我第二天就密呈皇上。皇上下旨選秀也是那天。”
以執瑜對皇帝姐丈的了解,他整個人都舒緩了,笑容也有了安然:“我說吧,大學士剛去世,他再不好,也是帝師。皇上重情重義,怎么會在他孝期里選秀。”
他也窺視到這場選秀出自于皇帝的惡劣心情,那么結局也能預期大半。不會影響到大姐和乾哥,先讓執瑜開了心懷。
袁訓徐徐地把現查到的整件內幕說完:“常家盼著大學士去世的,是和忠勇老王爭過王位的堂兄弟。忠勇老王有兩個嫡子,常棋是明旨斬首,董大學士給常玨指條路出京,都知道他不會回來,常家的人不把他放在心上。余下常玟是大學士鼎力相助,不拿他開刀,再隨便把阻攔選秀的袁家一同葬送,家里有女兒的人可要著急死了。真真是我袁家的大罪過。”
最后一句揶揄的話,讓孩子們嘿嘿有了笑聲。
“忠勇老王還有幾個庶子,讓這位堂叔挑的方寸大亂,都陷在這事情里面。常玟的父親,現忠勇王早年不是自家兄弟常棋的對手,是他為人忠厚過了,欠機靈些。幾位庶弟一擁而上,從過年開始鬧,到這四月里也沒消停。”
執瑜啊了一聲,打斷父親他極不情愿,但顧不得了。在袁訓和兄弟的不解眼神里,說著:“爹爹先等會兒,我說句話就回來。”
他的心腹將軍蒙侯爺高看一眼,請在書房院內喝茶。坐在梧桐樹下看演武場,談論著好不開心時。執瑜廊下站定:“常將軍家在京里,我許他中午回家不用這里侍候,剛想起來他家最近不安寧,去幾個人看看,別讓他吃了虧。”
有人答應出門,執瑜重回父親面前,賠個笑臉兒:“常玨跟我一起回來,我呈報上來,但皇上沒宣,外臣不能隨意上金殿。”
袁訓想到一出宮門,見到好些將軍們守候在那里。兒子回來喜悅萬分,只想趕緊帶回請母親看,給寶珠看,再父子們說私密話。中午用飯時再和將軍們相見不遲,就沒有匆忙打量臉面。
了然的哦上一聲,繼續說起來。
……。
孔小青是個機靈鬼兒,又要有人帶路忠勇王府,他也在,去到正是時候。
看門的帶著他們去正廳,在外面就聽到常玨怒吼:“我祖父還在呢!我大伯也襲了爵!誰給你們膽子往家里逼迫!”
“三叔,四叔!”一聲叫的比一聲冷,水軍里摔打長大的常玨舌頭又尖又毒,當面就撕面皮:“你們兩個姨娘養的,也敢打王爵主意?”
現任的忠勇王滿面無奈坐在一旁,他為人老實溫和,半年地里讓親戚們逼的早無還手之力。
忠勇老王妃和王妃只是哭。
老王妃在今天以前哭,是張大學士這個外人去世后,她卻壓不住家里的人。在今天哭,是口口聲聲叫著董大學士:“您老要是還在,看看玨哥兒威風,該是喜歡的。您可以含笑九泉。”
王妃哭,是她的父親剛去世,她自家就起風波。而她的哥哥們認真守靈在家廟,半年里讓逼的時時回京幫忙,靈都快守不好。三個月前,王妃就不許丈夫和兒子常玟寫信給舅爺們。遇到家里內亂,她就痛哭父親。
孔小青一嗓子:“常將軍,郡王讓我們來瞧瞧你,家里都開宴,怎么還不去坐席面?”
常玨大喜,知道幫手來了,狠狠瞪向盤踞高位,大搖大擺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