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貞握著冬兒的手感激道:“冬兒姑娘,在寺里的時候我就覺著你是個好人,跟夫人一樣是好人,多謝你了!”
“大家怎么說也是老相識,略幫幫你也是應該的。舒愨鵡琻”
“呀!你的手真冰涼呢!一準是剛才熬藥的時候凍的,趕緊揣袖里暖和暖和吧!”
冬兒收了手,插進了袖筒里笑道:“這點凍不算什么。”
“回頭我給你縫個暖籠子,保準暖和?!?
“不必費那事了,眼看嚴冬就要過去了……”
正說著,游夫人從房里走了出來。冬兒忙迎上去問道:“夫人這么快就要走了?怎么不多聊一會兒呢?”
游夫人道:“她喝了藥要歇著,我就先走了。對了,我讓你跟昭荀說的話說了嗎?”
“昭荀大人說晚上會過來一趟。”
“嗯,那先回去吧!”
這天晚上,唐宣貞去伙房里露了一手,給游仙兒準備了四樣素齋。游仙兒嘗了之后贊不絕口,笑道:“誰若娶了你,那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呀!怪不得你瞧不上我給你張羅的那幾戶,想想他們也配不上你?!?
唐宣貞忽然跪了下來,懇求道:“夫人,請您別為我張羅婚事了!我只愿留在您身邊好好伺候著。”
游仙兒拉了她起身道:“那可不行,我耽誤不起你這么個人。”
“夫人言重了!眼下我無處可去,只求夫人能收留了我。至于婚姻之事,我信緣分,不想強求。”
“那好吧,我也不勉強你了。留你在我身邊做丫頭實在是委屈了,好歹從前你們唐家也是名門望族,官宦之家。不如這樣,你若不嫌棄,我收了你做個妹子如何?”
“那怎么敢當?”唐宣貞好一陣驚喜!
“有什么不敢當的?橫豎我只得雀靈一個女兒,多個人在我身邊陪著更熱鬧些,如何?”
唐宣貞當即跪下連連叩拜道:“承夫人恩德,是宣貞三世修來的福氣!”
冬兒忙扶了她起來笑道:“現下我們得改口了,叫宣貞小姐了!”她忙說道:“冬兒姑娘別打趣我了,還是照舊叫我宣貞吧,自在些!”
“那怎么行呢?”冬兒對游仙兒說道,“夫人,這認干親也不能馬虎,多多少少要走個排場,不然就委屈了宣貞小姐了!”
游仙兒笑著拉過唐宣貞的手道:“這話是對的。正好府里清冷著,趁機擺幾桌酒,請些相熟的人來熱鬧熱鬧,這冬天就不難過了!對了,認干親的那些規矩也要講講,我記得不全了,冬兒你去尋個老人家問問,辦就辦得像模像樣。”
唐宣貞忙說道:“不必那么繁瑣了……”
“要的,要的,”旁邊素英忙湊上去行禮道,“也叫我們這些丫頭討幾杯酒喝,得幾個喜錢不是?對了,宣貞小姐住的那屋子是不是要再布置一回?!?
游仙兒點頭吩咐道:“素英說得對!冬兒,你一會兒去庫房里取些物件送到宣貞房里去。被褥蚊帳也拿新的,圖個吉利?!?
丫頭們都趕著上來給唐宣貞行禮,把她喜得合不攏嘴。暖閣里正熱鬧著,雀靈來了。游仙兒忙讓她上了暖榻問道:“身子骨好些了嗎?這么黑的天過來做什么?有事派個丫頭來說便是了!”
雀靈盤腿兒說道:“早好了!我都憋得沒地方出氣了!娘,琥珀哥哥怎么還沒回來???”
“跟著你叔叔出門去了,我哪兒知道他什么時候回來?我瞧出來了,是上我這兒來抱怨的吧?橫豎都來了,吃晚飯了嗎?”
“沒呢!”雀靈往桌上看了一眼道,“娘,您怎么還老吃素?。慷茧x了寺廟了您還打算回去???我可吃不了素,我找嬸子去!”
“等等!”游仙兒攔著她道,“這兩天別去打擾她,她正病著呢!”
雀靈心里一驚,忙問道:“不會是又毒發了吧?”
屋子里瞬間安靜了下來,個個都不說話了。游仙兒把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問道:“你說什么毒發?”
“不是嗎?那……那那是怎么了?”雀靈忽感失言,忙眨了眨眼睛轉移話題。
“你剛才說什么?毒發?什么毒發?”
“沒……沒什么啦,娘!”雀靈笑嘻嘻地敷衍道。
“又想哄我是不是?”游仙兒表情嚴肅地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沒什么事,等叔叔回來你問他好了!我先走了,我肚子餓,我要吃東西!”
雀靈跳下暖榻,一溜煙就跑了。游仙兒正要讓冬兒去攔她時,甘藍進來說昭荀在外面候著,游仙兒立刻讓昭荀進了暖閣,把其他人都叫出去了。
暖閣里游仙兒和昭荀在秘密地說著什么時,冬兒領著唐宣貞去布置她的屋子。屋子布置好后,唐宣貞去了伙房做了些茶點。她端著茶點出來招呼甘藍她們時,順便往暖閣門口看了一眼問道:“甘藍,昭荀大人還沒出來嗎?”
“沒呢!”甘藍幾人坐在偏廳里一邊吃一邊回話。
唐宣貞回了伙房,另外端了兩盤子茶點,徑直往暖閣而去。剛走到門口,她就聽見游仙兒說了一句:“這樣下去幾時才能有孩子啊?元胤倒還穩得住,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
她正想聽下去時,背后傳來了冬兒的聲音。她忙回頭道:“我想給夫人和昭荀大人送些茶點去?!?
冬兒道:“現下不是時候。夫人吩咐了,她和昭荀大人在里頭說話,任何人不得靠近。您還是一會兒再送去吧!”
唐宣貞一邊點頭一邊隨冬兒往偏廳走去。走著走著,她回頭看了一眼暖閣的門,悄悄問冬兒:“冬兒,梨花夫人真的中了什么毒嗎?”
冬兒看了她一眼,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問起這個了?”
“哦,我只是擔心呢!雀靈丟了那么一言半語的,鬧得我一點都不明白?!?
“這些事你就別管了,就算梨花夫人中了什么毒我們也幫不上忙,是不是?王爺在呢,自然有人操心的。”
“那是呢!”唐宣貞敷衍地笑了笑。
此時,在暖閣里,游仙兒低頭沉默了片刻道:“行,事我都清楚了,昭荀你回去吧!別的不說,那解方你得好好琢磨出來?!闭衍鼽c頭道:“屬下明白!屬下會全力以赴地琢磨出解方,保梨花夫人無虞?!?
“我再問你一事,要是毒未全清的時候又懷上了呢?”
“這機會太小了!關氏是用毒高手,她說的話一般不會錯的?!?
“我是說萬一?!?
昭荀沉吟了一小會兒道:“萬一真懷上也只能不要,這才是萬全之策。”
“唉!”游仙兒嘆氣道,“真是會折磨人呢!行了,你去吧!”
昭荀離開后,冬兒和唐宣貞進了暖閣。游仙兒從沉思中抬起頭道:“冬兒,我們好一陣子沒去寺里了是不是?”
冬兒道:“是呢!”
“好好備一備,隆重些,我要親自去寺里一趟。梨花若好了,也叫上她一塊兒?!?
“您不是說最近都不去寺里嗎?”
“別問了,”游仙兒略顯憂愁地說道,“照我吩咐辦就是了。”
唐宣貞走近她身邊,一邊遞上茶點一邊關切地問道:“干娘,恕我多嘴問一句,您是不是遇著什么煩心事了?”
“往后再跟你說吧!”
游仙兒不說,唐宣貞也沒好再問下去,只是她很好奇,秦梨花到底中了什么毒?難道連孩子都不能懷了嗎?
梨花這場風寒竟越來越重,先前只是鼻塞喉痛,后來又發燒咳嗽了起來。游仙兒嚇得不輕,生怕她體內的毒復發了,忙讓昭荀日夜守在東院看護。大概六七天后,她的病才漸漸痊愈。
這天上午,難得天公送了一捋暖陽到窗前。梨花端著早飯走到窗邊往外看了一眼,回頭對蕪葉說道:“蕪葉,一會兒我們出去走走吧!”
蕪葉問道:“上哪兒去?夫人,昭荀大人可說了,您身子剛好,不能敞風久了。”
梨花笑道:“我覺著已經大好了。再說老是憋在這屋里,連口新鮮空氣都沒有,對病人更不好。今天難得外面有太陽,我們出府去
走走,舒活舒活筋骨?!?
“那得跟游夫人說一聲呢!”
早飯后,梨花去了游仙兒那兒。走到門口時,她看見幾個模樣陌生的下人站在暖閣外面候著,便叫住了路過的素英問道:“乳娘屋子有人是不是?”
素英殷勤地笑道:“是呢!今天林家那邊過來人了?!?
“哦,林家誰來了?”
“是林家大少夫人和回了娘家的二小姐。梨花夫人,您快往里走吧,當心身子又傷了風寒。”
“不了,”梨花道,“你就跟乳娘說一聲,我出一趟門,叫她不必擔心,我自己知道分寸?!?
“您要出門?身子痊愈了嗎?”
“大好了,你只管跟乳娘說一聲就是了?!?
“那您可當心呢……”
素英話沒說完,唐宣貞的聲音就從暖閣門口傳來了,她忙朝梨花行了個禮,小跑著朝唐宣貞奔去,格外殷勤地站在唐宣貞跟前聽候吩咐。
唐宣貞抬頭時也看見了梨花,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招呼了。梨花還以微笑,轉身朝門外走去。
“哼!”蕪葉頗有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怎么了?誰招惹你了,蕪葉姐姐?”春兒問道。
“你剛才沒瞧見嗎?這才真正的叫山雞飛上枝頭變鳳凰!”
“你說宣貞小姐嗎?”
“別!我可沒認她那什么小姐!游夫人是心善,信佛的,才處處可憐她體恤她,她倒當真擺起主子小姐的架勢了!這府里我就認雀靈小姐一位,別的我還真不認!”蕪葉說得義憤填膺,心里像裝了火藥似的。
梨花轉頭笑道:“她惹你了?她再怎么說也是乳娘收的干妹子,這小姐你還是得認?!?
“夫人,您真是好脾氣呢!”蕪葉忿忿道,“您別小瞧那唐姑娘,有些小心思的!”
“是嗎?”梨花淡淡一笑問道,“她怎么了?”
“奴婢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可就是覺著她變得跟之前不同了。從前瞧著是個可憐巴巴的尼姑,現下卻成了擺譜兒的小姐了。”
“其實……”春兒忽然停下步伐,嘴里吞吞吐吐地說了兩個字。
梨花問道:“怎么了?”
春兒看了梨花和蕪葉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上回我和冬兒姐姐送藥上樓,親耳聽見唐姑娘站在樓欄邊說:‘住在這兒真好!’”
“呸!不要臉!”蕪葉氣憤道,“還想住東院去?她當自己是誰呢?不安分的東西!跟甘藍沒分別!”
梨花問:“怎么又扯到甘藍去了?她也不安分嗎?”
“夫人您來府里的日子短,好些事您是不知道的。這些日子您又一直病著,不知道外面的事。等出了府門,我們尋個下處,奴婢好好跟您說說。”
梨花點頭道:“行,我們尋家好酒樓去,點上一桌好菜,好好喝兩杯!這段日子可把我憋死了,飯菜都那么清淡,嘴里都沒味兒了!”
三人有說有笑地出了府門,往城里匯英樓而去。剛拐出街口,一個婦人迎面就撞了上來,差點就撞到梨花懷里了。春兒擋住那人呵斥道:“走路當心些!”
那婦人一抬頭,梨花便認了出來,這不就是鐘氏嗎?鐘氏見了她,忙拱手拜見道:“原來是梨花夫人,我真是沒長眼睛呢!沒沖撞著您吧?”
梨花問道:“你怎么在這兒?是想去王府嗎?”
鐘氏縮了縮脖子,面色愁苦地說道:“我哪兒敢硬闖王府啊?我就是想見見貞兒罷了。龍姑娘說她現下搬到王府里去住了,連見個面兒都難了!”
“你家那位姑娘現下可風光了!”蕪葉冷冷諷刺道,“都成了我們游夫人的干妹子了!”
“真的?”鐘氏眼前霍然一亮,拱著手不住搖晃道,“游夫人真是我們家的貴人吶!她可實在是心善如菩薩,居然收了我們貞兒做干妹子?那貞兒往后都要在王府里住著了?”
“這我哪兒知道?你問游夫人去!”蕪葉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br鐘氏還沉浸在她的喜悅之中,眉開眼笑地說道:“這是多好的事??!我們家貞兒終于有盼頭了!我指定得親自去謝謝游夫人才行!梨花夫人,不耽誤您了,我先回家去了!”她說完喜滋滋地轉身跑走了。
春兒看著鐘氏的背影說道:“看來唐宣貞又得不安寧了!有了這么個死纏難打的娘,不煩才怪呢!”
梨花問道:“她之前也去過王府?”
春兒道:“您病著所以不知道。頭回我往游夫人那兒回稟您的病時,正好聽見甘藍傳話說她來找唐宣貞。唐宣貞那話可狠了,說此生與她早斷了母女情分,不想再見了。游夫人也不勉強,便說要送她些東西,可您猜怎么著?唐宣貞死命攔著,還跪了下來,說她要了一回就有第二回,若游夫人給了,寧可當即搬出王府去!”
“喲,那她應該立馬搬?。∵€留在王府做什么呢?”蕪葉撇了撇嘴說道,“好歹是親娘,自家不給半文,還不許別人舍點?她也不想想,這大冬天的她親娘在外頭的日子怎么過?我可聽說了,城里來避難的人那是越來越多了!”
“避什么難?”梨花好奇地問道。
“說來說去還不是這雪害的嗎?我記得上回下雪是我小時候的事了。我們南方少有下雪,可今年冬天已經下了兩場大雪了,聽說好些地方受了雪凍,連吃的都沒有了,所以才奔我們這驚幽城來討生計……”
蕪葉說著說著就停下了,忽然指著前面喊道:“夫人,您看,那不是上回的二拐子嗎?他又來強收人鋪子了?”
梨花抬頭一看,原來不遠處有個小食店,店外支了個小棚子,棚下放四張桌子,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那二拐子和一個店家模樣的男人。
二拐子依舊一身土匪氣息,一只腳踩在旁邊凳子上,眉毛一抖一抖地跟店家說著話。店家顯得極為恭謙,不住地拱手央求著什么。梨花走了過去,在二拐子背后喊了一聲:“又見面了!”
二拐子一聽梨花的聲音,差點沒驚了一個跟斗,急忙回了頭。他見真是梨花,立馬哈腰點頭道:“原來是您吶!可真是巧了,您出門溜溜?”
梨花看了一眼店家問道:“你又在這兒收鋪呢?”
“您誤會了!”二拐子忙解釋道,“這家鋪子要盤,小的來問問價罷了?!?
“怎么又要盤?”梨花看了一眼那店家問道,“買賣做不下去了?”
店家彎著腰,恭敬地說道:“不瞞您說,真是做不下去了。初冬的時候還好,可眼下是越來越不行了。趁著手里還有些積蓄,盤了鋪子,暫且回老家過活。等來年春天再做打算?!?
“怎么做不下去了?你這兒是賣什么的?”梨花好奇地往鋪內瞧了瞧。
“小店不比那大酒樓,也就是賣些熱菜熱湯,招待招待過往的商客。小的家里人會得兩手好菜,又釀得好米酒,原本買賣還不錯的。可眼下客人是越來越少了,實在是做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