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閔崛起,不到兩年,天下變化之大,滄海桑田。昔日幾乎已經佔據中原江山的胡人之中,當年的兇猛羯人實力損失殆盡。胡人被迫遷出中原,中原所剩不多的數百萬漢人從此贏得了生機。以獲取漢人民心爲主的慕容鮮卑一隻,因爲相對溫和,因爲得到了漢人的支持才崛起。而漢人絕地反抗的力量,也使得從此以後的鮮卑族的統治者們,不敢過於欺壓漢人。漢人和鮮卑人相處得也比一般族要融洽得多。
鄴城也在不久之後被攻克。只是,鄴城之內,所有大臣,悉數殉國。史上再無別國,君臣如此決絕。以殉國告終於世。不過魏國皇后董氏及太子冉智一同去往燕國龍城。而董皇后,似乎帶著寶物慾圖敬獻燕王。而燕王欲稱帝之心,已然人人皆知。
魏國冉帝在廉臺被燕國慕容恪大敗,魏國都城被圍日久,被燕國攻破指日可待的消息傳到了晉國。晉國朝堂上下大震,議論紛紛,晉國也已派人接應自魏國逃難的漢族百姓,結果在渡江之前,二十萬漢族百姓被燕國乘勝追擊的輕騎屠戮殆盡。這樣冉帝苦心保留的華夏一族的心血,南度長江的這一支基本上已然消亡。當晉將渡過長江,看見一路滿地的二十萬漢族同裔的屍體,數將皆抱憾自刎以謝罪。誠然,晉國朝堂之上,也不見得如遍地屍野般來得真實,也無法感受到同胞的血難。所以此刻晉國高門們更爲關心的似乎是傳國玉璽。似乎使臣自魏國而來,順路還帶來了魏國主動送來的傳國玉璽。
使臣先於南渡的百姓乘騎快馬先行迴歸建鄴。將傳國玉璽遞上朝堂,經宮中玉匠及滿堂大臣確認,似乎是真品,於是滿堂大臣皆是向晉帝大賀,慶祝自中原大亂之後,改換新主,象徵中原炎黃一支正朔的和氏璧回歸。大殿的悲傷似乎已然被這和氏璧所化的傳國玉璽的歸來而淡化。而此前不久前死於江北的二十萬百姓,似乎也只是一場由本國的燕王討逆的意外而已。晉帝決定派使臣安撫遠在遼東的新燕王慕容俊,以和氏璧之名。整個朝堂之上雖然有一部分人憂心,畢竟燕國新勝,放眼天下,還有誰能阻止他們一統天下的局面。以晉國的實力,作爲一個宗主國,單靠名義去制約,似乎也不現實,而實力,在這次中原的大亂之中,一直坐山觀虎鬥的晉國,不敢北渡相助,已然孱弱成這樣,單靠魏國一國之力獨立對抗五胡,連一點援助也不敢。任誰都看得到,如今沒有新生幾年的魏國做緩衝,如果沒有數百萬漢族百姓在中原的奮起反抗,晉國的命運不堪設想,而且剩下的可能是要面對一個更加強大的新敵人-燕國。
不過此刻,依舊在燕國都城龍城的慕容一族,倒真是好事接連而來。自大將軍慕容恪打敗魏帝冉閔之後。鄴城也被攻打了下來。這樣一來,中原基本上就是燕國的腹地。但是燕王慕容俊現在最關心的是傳國玉璽的存在,如果自己能擁有天下認同的正朔。那麼自己這次說不定可以拋開那沒有屁用的晉國,順勢滅了晉國,就可以堂堂正正的一舉奪取天下。想到這裡慕容俊就不禁一陣得意,不過是驅狼吞虎而已,冉閔非要死磕五胡三羌,非要把自己消耗殆盡。自己只是放棄了一個所謂的盟定而已。就這樣輕易將已經危如累卵的魏國給吞併,不過換個局面,若是給了魏國一年的恢復,那麼說不定不是自己想不想吞併魏國了,而是如當年面對趙國一般,不得不面對一個民心所向更加強大的魏國。這個說不上什麼忠於不忠於。自己的決定絕對沒錯,這個亂世,有什麼是所謂的可靠的,看來老天爺是對自己相當垂憐的。不然,這大殿之下的女子主動到燕國來該做如何解釋呢。
燕國,龍城大殿之上,燕王及羣臣的目光全部盯在跪在大殿上的這個女子身上,這個女子也不過二十多歲,並不是傾城美貌,也不是有多麼年輕動人。但是她面容非常的淡定,面前擺放著一個紅包。似乎一點都看不出悲傷,這恰恰就是最特別的,也是最奇怪的。就算是慕容恪也看不懂這個女人,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不過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幹什麼,她那讓自己日夜擔驚受怕的所謂英雄男人,前兩日剛剛被自己督斬於龍城。不過說起來,冉閔死前說的那些話到不算什麼,只是爲何他一死,整個龍城附近怎麼就忽然六月飛雪,蝗蟲成災,這個會不會是犯了天怒。難道冉閔真的是傳國玉璽所中意的傳人。慕容俊縱使在狂妄也不敢怠慢天意。所以也不敢怠慢與冉閔有關的一切。不過據使臣說她是來主動前來面見燕王的,自從鄴城城破之時,這個女人一直這樣的表情,一直沒變,也許她真的只是向自己屈膝來求生存的,畢竟她現在是孤兒寡母,再說冉閔的三個兒子都被自己俘禁了。要想玩荊軻刺秦王的橋段,諒她一個普通的弱女子,耍不出什麼花樣。
雖然貴爲燕王,再加上新亡滅魏國,如今的燕國大有稱霸天下的架勢,但是縱使如此,權傾天下的慕容俊對大殿之下就那麼一直跪在的這個女人,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好奇,這個女子她也不開口多說什麼,就那麼跪在那裡,看起來弱不禁風,可是也不是驚弓之鳥,自己美女見過不少,卻是少見這樣特別的女人。明知她是魏帝冉閔的皇后董敏,慕容俊卻忍不住開口問起,“大殿之下,所跪女子何人?”女子垂頭一拜,“罪臣乃是舊魏王后,姓董,單字一個敏字,此行是爲燕王獻寶而來。”慕容俊一聽更加好奇,又接著問了下去,“你來龍城,所獻何寶,快點呈上來給本王看看。”董敏將那紅色包裹慢慢的鋪開,露出一個黑色玉匣,不過這包裹上所繡的圖案甚是奇特。讓慕容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紅色的綢布上,繡的是一條紅色的龍,而龍嘴上卻赫然叼著一朵美麗的花。不過多看了兩眼,慕容俊的目光很快被吸引到那玉匣之中。董敏將玉匣慢慢打開,五色龍盤旋的碧綠色光芒四射。赫然就是傳說中的和氏璧,燕國羣臣皆是大驚失色,慕容俊更沒有想到這就是和氏璧,更沒有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天下至寶竟然會在此處。一時興起,盡然從寶座之上躍起,徑直下來。
董敏將和氏璧舉起,一直跪著的她見慕容俊從寶座上下來,出於本能,也是站了起來,將和氏璧抱入懷中,往後退了幾步。一直跪著許久而柔弱的她,一時有些氣血上不來。眼前一黑,險些摔倒,慕容俊本預將傳國玉璽去過來看看,卻沒想到她竟然將和氏璧抱起,還差點一昏,心中急切,竟然升起想去攙扶的念頭,不過更多的卻是擔憂她莫將和氏璧摔壞。“大王且慢。”回緩過神的董敏,難得的大聲喝到,儘管纖柔,但是卻能從話語中感受到她的堅決。貴爲燕王的慕容俊難得的被一個女人所喝住,在女人面前停了下來。“大王若是想強要這玉璽,臣妾願與玉璽玉石俱焚。”說罷,她竟然將玉璽舉過頭頂,那耀眼的五色龍,和透剔碧綠的玉璽,在衆人面前展露完全,光芒耀眼。
在場的所有人中,沒有一個人會想到這女子會如此剛烈,更沒想到,她竟然以這和氏璧做賭注,更是拿自己當賭注,而她柔弱的軀體所散發的堅決,讓所有人都相信她說的,是真的。慕容俊開始冷靜起來,揹著手在原地走了幾個來回,“快將玉璽放下,你此來定然是有求本王,說一說你開出的條件,若是不過分,本王心情好,說不定會應你所求。”然後徑直返回寶座坐下。“臣妾信大王,謝大王開恩。”董敏這纔將舉過頭頂的和氏璧放下,回到之前跪著的位置,重新跪下。“臣妾此來,便是將傳國玉璽送交與大王。但是臣妾有二個不情之請。臣妾知我丈夫既然已敗於大王,註定難逃一死,魏國之滅,敗於孤立無援。可是臣妾知道,他是一個經天緯地的大英雄,望大王英雄惜英雄,不要爲難他的屍骨。賜他一個全屍。第二個不情之請,希望大王賜我一匹馬,準我將他的屍首親手埋葬於他的故鄉。臣妾不求別的,只求能親手葬他,以盡我夫妻今生已盡之緣分。還請大王開恩。”
“哈哈哈哈,。。”一陣笑聲從王座之上傳開,慕容俊站了起來,指著董敏道,“好,若是如此,本王準你。念在你一片癡誠之心份上,冉閔卻是當代英雄,除了我們燕國的慕容恪大將軍之外,算是冠絕天下了。這樣吧,寡人封他爲武悼天王,你既然將玉璽交還於本王,也算是順應天意,本王封你爲奉璽君。等你埋葬完他的屍骨,速速回來,你和他的三個孩兒還需要你帶養,你這女中英傑,本王甚是憐惜,絕不爲難你們母子。”董敏見慕容俊答應了,“得大王一諾,勝似千萬金。謝大王開恩,臣妾萬分感激。”羣臣也是齊呼“吾主聖明”。慕容俊甚是得意,“原來這女人要求的只是這些,這傳國玉璽來得也太容易了。”不過靜下來時,慕容俊卻是發現了自己今日似乎對這女子莫名起了好感,這女子還真是特別,難怪能做冉閔的女人。他運氣真好,死了還有人念著爲他收屍。我他日大權不再,不知誰肯如此爲我。不知她願不願爲寡人改變。”退朝之後,燕王開始莫名嘆息。
得到燕王的許可之後,董敏從宮中牽出一匹良馬。隨著侍從的指引,去了龍山的刑場,自冉閔死後,這裡居然六月飛雪,蝗蟲成災,也許是冉閔死不瞑目,老天懲罰燕國吧。不過燕王令將冉閔屍首示衆百日,以示國威。而燕國內漢人百姓卻巴不得魏帝能早日入土爲安。而鮮卑人巴不得早點送走這引來天災的瘟屍。是以董敏騎著馬,踏過雪地,來到刑場,看見已然離去人間的冉閔,淚流不止,泣不成聲。更是扶著他的屍首,許久不起。周圍也僅有一個一直跟隨董敏的隨處,也是無法抑制心傷,號哭之聲動徹天地。董敏將冉閔的屍首放在馬上,強行別過隨從,一人牽著白馬,將他扶正。迎著六月飛雪,踏上埋葬他的最後的路,去向兩人早已約定的那最後的墓地,一直記得他所說,生當如櫻花美麗,死後如櫻花落寞,若是能埋在櫻樹之下,每年的春天能看到櫻花開放,那該是多美,縱使死也無憾。對了,記得他說過,死後要葬在相遇的那片櫻花林,我帶你去那裡了。帶你最想去的地方。
時間倒回九年前,一個櫻花盛開的時候,董敏意外的發現山後竟然有人種下一片櫻花林,花開的很美很美,於是自己就喜歡去看。每當風一吹過,看見落下的櫻花瓣,飄落在地上獨自叮嚀。便生出一陣傷感,感嘆花落人亡兩不知。於是便早出來此看朝花,晚間便拾起飄零的花瓣,將花瓣收掃,取出幾瓣放在自己所繡的荷包之中,將其他的花瓣埋葬,次日又來。只是這樣,無意之間,沒想到第三日竟然會在此地遇到他。遇上了命中註定的他,改變了自己的一生。冉閔並沒有想到,他們三人一同種下的這片櫻花林,竟然有人知道,而每當飛花落下,自己總是選擇在此,長坐不走。沒想到,幾日沒來,卻發現,那本應厚厚的落花,卻薄薄的,不剩多少。落花到哪裡去了,自己最喜歡感嘆的落花,是誰將落花清走,細心尋覓的他才發現,居然有人有心將花瓣埋葬。一時便很想知道這人會是誰。
在此等了一夜的他,終於發現這清晨過來便開始拾掃落花的是一名女子。她並未意識到自己存在,只是一個人用心的去葬花。不知爲何,許多情愫的洶涌,想起從前一生難忘的慕容如和果兒。看到這眼前瘦弱的女子,用心的做著這些事情。冉閔從樹上輕輕跳下,在後面慢慢的看她,看她在漫天櫻花之中,將一瓣一瓣已然飄零在地的落花,收將起來。而後面不停繼續飄下的落花,則是見證她的努力般,繼往開來。冉閔不忍將她打擾,默默的看著。她雖然不知有人在看著她,忽然念及背後的落花,想從頭再掃,卻忽然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在背後,背手佇立著,只是並沒有如尋常一般的害怕陌生人,只是感覺到那眼神之中的溫柔,反而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神奇,那種溫柔好像曾經見過一般,在夢裡嗎。一時間,她也模糊起來,伏身而起,忘記了女子的矜持,癡癡的也望將過去,兩人靜止的對望,如同一副墨畫。
良久,冉閔默默的朝著她走了過去,將這女子手中的荷包打開,望見裡面的花瓣,“你這是爲何,”董敏不由自主的回答道,“飛花好美,可是落花好可憐。我想如果沒人願意的話,那麼我來葬了它們。”她忽然似乎意識到什麼,“這裡你經常來嗎?”冉閔答道“嗯,這裡我常來,這是我一生最特別的地方。”董敏鬼使神差的應了一句,“啊。”“如果我死了,你會把我埋葬在這裡嗎?”冉閔低頭,低語於她,雖然輕柔,卻聽得到一絲期待。女孩身體一顫,不知爲何,像是心中一陣暖流,遇見了,也許就是遇見了。“嗯,我應該會吧。”“是嗎?”聽到她的回答,冉閔難得的從眼中滴下一滴清淚,“如果你未曾許親,那如果你願意,可以嫁給我,好嗎?”不知爲何,冉閔竟然會說出這些匪夷所思的話。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可是更不可能的是,是她的回答,“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願意。”兩個人都覺得不可思議。一個偉岸的男人和一個嬌柔的女人,在此相遇,從此就是一生。
自相遇之後,到成親,用了不到一旬。兩人在一起,冉閔話不多,常在外。但是董敏卻總是爲他等待,爲他繡著女紅。繡著那些他最喜歡的花和龍的美麗。這樣生活幾年,生下了大兒子阿智。後來又生下兩個兒子。幾年之後變化好大,冉閔做了皇帝。自己也成了皇后,可是一切如同從前一般,如同那個當初在櫻花林中相見的青蔥少男少女,一見傾心,一愛一生。兩人對面依舊話少,似乎千言萬語只需眼神交流一般,不可思議的命中註定。也因此董敏一直記得最初的約定,也一直記得那個埋骨之地。也記得那個最後的終點。知道今天,夢破滅的時候,真的應了舊時言,真的要親手埋葬他。那其中的痛苦,誰能知曉。董敏一路牽著白馬趕路,一路流淚,眼睛早已紅腫,
一路上荒蕪人煙,少見人影。中原的戰亂,已然不剩下幾人存活。幾天之後,董敏馱著他的屍體來到那片櫻花林,已然六月,櫻花不再。繁花不再,可是依稀還能辨識那相遇相牽的櫻樹,董敏將他扶在相識相牽的地方。自己用雙手在樹下拋開一個大坑,然後幫他擺起坐了起來。自己用那早已血紅的手在身後環抱住他,爲他輕聲歌唱。今生無緣,來生再見。今生我葬你,來生我要你葬我。許久許久,淚水又留了滿面。眼前似乎產生了幻覺,似乎漫天的櫻花依舊在開放,依舊在隨著春風飄落。漫天的花瓣飄落,落在兩人身上,美麗如初。許久,董敏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冉閔送給她防身的。最後看了一次此生最愛的人。說了最後一句,“我已經完成了我的約定,你一個人一定很寂寞,讓我繼續陪你呢,陪你,一起生一起死,可不許說不行,這是我的決定。”話畢,董敏將匕首從他的身體刺入到自己的身體,兩人一起再次倒下,鮮紅的血如同灌溉大樹一般,慢慢的流出。漫布這挖出來的墓穴,似乎漫天的紅色櫻花瓣繼續肆無忌憚的飄零,飄得更加的瘋狂,要印住這樹下美麗的紅。兩人被漫天花瓣蓋住,董敏還是欣慰的,慢慢閉上最後的眼。一切就如同沒有發生過一般,那花瓣卻依舊那樣美麗,就如同是曾被葬過的花瓣,如今將二人葬了。愛,一生兩人最後的終點。也許這樣也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