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白陰山再度覆上了冰霜,山中的松枝都凍結成冰,今年似乎意外寒涼。
蘇父與蘇母穿著的是蘇未拿回來的寒衣,蘇未抿著蒼白的唇,看著他們不知該怎么開口才好。
“未兒,你這幾天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蘇母拉著蘇未的手坐在暖爐邊上。
“沒事,只是還不大習慣這樣冷的天氣。”蘇未微微笑著,看了眼嚴肅的父親,終還是開口“爹,娘,我與念情打算先回去了。”
蘇母沉默著瞅了一眼蘇父,而后點了點頭“也對,畢竟他是一國之君,是該回去了。”
蘇未沒有再提起讓他們去皇城的事,事實上,現在他們也不回皇城,聽說去青月國祝賀的使臣正好在白陰山下,而帶隊的是橙靜。
蘇未想著干脆去青月國看一看,說不定那個人,可以救他。
如今,他舍不得死。
這一天,蘇未向蘇父與蘇母打聽了有關于蝶家與蝶風的事情,可惜他們也了解不多,無外乎是一個又一個傳說一樣的東西。
最后蘇父從小匣子里,找到了一塊血紅的琉璃石,石中有一個暗紅色的蝴蝶印,好像真的藏了只蝴蝶一樣。
這塊石頭,是蝶家上一任的家主,作為兩家聯姻的信物交給他的,只是一直沒來的及交還回去。
蘇未接了石頭,看著其中的蝴蝶呆了呆“我會交還回去的。”
蘇父點著頭“如此便好,總算不相欠。”
蘇未默然,沒有告訴他已是越欠越多。
告完辭,本已打算離開,卻在門口就被人攔了回去,那人滿臉笑意帶著調皮,音色輕柔“小未哥哥,你忘了要參加我的婚宴,就在初五,差兩天而已。”
“蝶兒。”蘇未抬手拍了拍她的發頂,這才想起這個鄰家的小姑娘。
葉蝶清秀的面容上泛起了一點點的粉“小未哥哥年前答應過的。”
莫念情站在蘇未的身后,直愣愣的看著蘇未放在她頭頂的手,忍不住冒著酸氣,將蘇未的手拉了下來,轉身就走。
“哎~”葉蝶傻愣愣的呆住,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
“等一下。”蘇未甩了莫念情的手,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著急,昂著頭看他“我們再等兩天吧。”
莫念情看著蘇未的臉,想了想正打算要答應。
“你知道吧,我以前也想著,回來之后找個像小蝶這樣的姑娘成親的。喂……你做什么?放我下來……”
莫念情本來是真打算答應的,只是聽了他的話,瞬間就改變了主意,轉而將蘇未抱了起來,直接沿著山路往外掠去。
葉蝶還沒有從呆愣中醒來,一眨眼便發現人已經不見了,有些失望的呢喃“小未哥哥!”
山中的樹林,在早晨被冰霜覆蓋的枝葉,已在正午的陽光中溶化,有軟糯的男音輕響“綠衣哥哥,我也要抱。”
“別鬧。”那個嫵媚的男子無奈的輕斥,拉著紫色跟在前面的兩人身后。
有了莫念情幫忙,蘇未下山的路可比來時快上很多,正午出發不過傍晚,便到了白陰山下的小鎮。
小鎮驛站有官兵把守,前往青月國的賀禮,自然也不會太輕,送禮的隊伍人員,自然也不會太少。
幾人干脆買了馬車,住到了小鎮的客棧里,等第二天再與他們同行。
當夜色再次濃淍的時候,天空中傳來拍打翅膀的聲音,一只雄鷹在小鎮上盤旋著,而后落在了其中一座樓的窗臺上。
“咳咳…”蘇未輕咳了兩聲,皺了皺眉看向窗外,雄鷹眼眸犀利的與他對視,動了動手臂將身邊的人推醒。
莫念情直起身走到窗邊,小鷹往旁邊側了側,卻還是被他抓到了手里,雄鷹的背上用棉布綁著一個小包。
莫念情動作迅速的解下棉布包,迫不及待的打開。
“怎么了?”聽到翅膀再次扇動離去的聲音,蘇未終還是坐了起來。
“是黃銅的信,你先睡吧。”莫念情走到蘇未的身側,扶著他躺下,親了親他的唇角,然后起身離開。
房中空無一人,蘇未無聲嘆息,這樣的黑夜讓人感覺好像永遠都白不回來。
而走出屋外的莫念情,打開信件仔細看過,又帶著藥方和瓷瓶子,找到了綠衣。
有了毒方和毒藥,綠衣終于舒出了一口氣,這幾天他一直想不到辦法,便是因為不知道殘血之毒的毒方。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有毒自然有藥,綠衣一向很自信,世上沒有解不了的毒。
轉眼,又是一夜。
清晨的冰寒阻不了該離去的游人,莫念情習慣性的早早起身,叫來店小二準備了熱水洗瀨。
等熱水又換過一次之后,莫念情才一邊穿上外衣,一邊叫“起床了蘇未,該上路了。”
“嗯~”蘇未迷迷糊糊的應著,只覺得臉頰發燙,腦子昏昏沉沉沒有力氣。
“怎么這么能睡。”莫念情披好外衣想拉他起身,卻發現躲在被子里的人,面色更加的蒼白嚇人,唇無血色,手背拂上他的額頭,卻是燙的嚇人。
“蘇未,蘇未。”莫念情喚著他的名,坐在床沿上將他抱在懷里,有些慌亂的大叫“來人,綠衣!”
一抹翠色聽到動靜由門口飄了進來,綠衣頰長的眉眼都覆上了憂慮,抓著蘇未的手腕,眉頭下壓著“傷口感染…發燒了。”
莫念情斂眉看他。
“先給他冷敷退燒吧。”綠衣側開眸子“他現在什么藥都不能吃,否則殘血之毒與其他藥性相沖,就更不好解了。我會盡快想到解毒方法的。”拍了拍莫念情的肩,轉身出門吩咐小二取了冰水。
蘇未就這樣昏昏沉沉的任由莫念情照顧了一整天,直到下午日漸偏西的時候,才稍稍清醒。
莫念情趕緊扶起他,吩咐了店小二熬了小米粥送來,手拂上蘇未的額頭“總算退下去了。”
“我怎么了?”蘇未抬眼看他,靠在他的身上,聲音嘶啞著,身子也還十分無力。
“你發燒了,不過已經沒事了。”莫念情從身后環著蘇未,說的云淡風清,可蘇未卻知道,這個人定還是很擔心的。
等著店小二取了小米粥送來,蘇未喝完之后,便看著熟悉的屋子,面向著想躲到云層下的夕陽,紅艷艷的燒紅了半邊天,成了一朵一朵的紅霞。
“我們…出發吧。”蘇未帶著詢問的目光,唇角勾抹著笑嫣。
“哪都不去,你還在生病。”莫念情將頭倚在他的肩上,高高提起的心,總覺安放了下來“師兄他們已經先走了。”
蘇未抿著唇,沙啞而堅定的聲音“我不想死在這里。”
“我不會讓你死的。”莫念情將蘇未摟緊了一些“我不許。”
“嗯。”蘇未點頭。
“你醒了。”綠衣與紫色推門而入,正好對上蘇未清明的眼。
蘇未點了點頭。
綠衣有些為難的找了個位子坐下“其實配制解藥只怕已經來不及了。”
莫念情與蘇未面上的表情都僵硬了起來,斂緊的眉頭更加難以舒展。
“這張毒方我看過了,有很多的藥名都很難找到解釋,不過主藥是一種殘紅花,這種花本來是銀環蛇毒的解藥。”綠衣解釋著殘血之毒的性能“果真是相生相克,要解毒應該也要用銀環蛇來解。
可是…我用小瓶里的殘血之毒喂給了小白兔,然后在它身上劃一個小傷口,我發現情況與蘇未的不同,我根本就止不住它的血。
由此看來這種毒的藥性很猛,一時之間,就算讓我勉強調出解藥,我也把握不了份量,而蘇未目前的情況,身體最多也支持不了兩個月。”
蘇未痛苦的閉上眼,又是預料之中的結局,兩個月,還算長吧?
“不會的。”莫念情痛苦的皺眉,生老病生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可是這個人,他不許,不許他死“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
“的確有。”綠衣脫口而出的話又點亮了一星半點的希望“這種毒溶于血液,只要將蘇未身上的血一次性換掉,也許有機會治好,不過換血的人必須是至親的親人。”
“不許想,咳咳…”蘇未一時激動竟咳嗽了起來“這個方法想都不許想,我沒有兄弟姐妹,你這么說是想用生我的母親,還是養我的父親的命來換嗎?”
莫念情安撫的拍著蘇未的背,眼睛卻是看著綠衣“沒有其他辦法?”
綠衣狹長的眉眼垂了下來,無力的搖了搖頭,他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一直以來他只要證明那種毒可以解之后,便不愿意去多想一個解法,如今他卻很想可以多找出一兩個方法,可他想不到。
莫念情點示意他先離開,環著蘇未的身子“綠衣會去想其他辦法的,你放心。”
“如果想不到呢?”蘇未揪著莫念情的衣襟,面色更加的蒼白“莫念情,我警告你不許想,想都不許想。”
“我不想,想都不想。”
紅霞滿天,莫念情抱著蘇未輕言安慰,可他內心深處卻仍然悸動著,他怎么能不想,如果這個人死了的話,不管用誰的命,他都愿意換。
“莫念情,我也舍不得你,其實還有其他辦法的。”蘇未覺得自己可以了解到莫念情的悲傷,腦海中那個白色的身影再次閃過“蝶風,他曾經救過我,當時血也是他幫我止住的,或許他可以再救我一次。”
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應該去再試一次,更何況,蘇未看著天邊如血的紅霞,讓這幾個人離爹娘遠遠的,到時候自己就算真的無力挽救,也不至于連累到他們,對莫念情的這一保證,他信不過。
“真的?”莫念情的黯淡的眸子中,終于再次放出一點點光彩。
“嗯。”蘇未點著頭“我們上路吧,我怕自己支持不住。”
“好。”莫念情自然比蘇未還要心急,喚上綠衣紫色,讓店小二套上馬車,結完帳就走。
如若不是小二機靈,莫念情只怕連干糧水酒都忘了要。
馬車搖搖晃晃,蹄聲踢踏車轅轍裂,在這邊疆小鎮里緩緩前行,綠衣帶著紫色合坐一騎,緊隨其后。小鎮通關的城門口,馬車卻被守關的官兵攔了下來,莫念情看著士兵手中的畫像十分無力。
蘇未蒼白的面色微微苦笑“你通緝我?”
莫念情扁著嘴,終于想起了這件事情。
不過好在莫念情帶著私印,辦個通關的文書,解了通緝令還不算麻煩。只是再出城門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蘇未也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就算有綠衣在旁時時照顧,只怕那兩個月也是極限了吧。
幾人便也干脆日夜兼程,反倒在幾日之后,便趕上了橙靜他們的隊伍。
由邊關直入青月國都城,越往西行天也越加寒涼,正月十五,都城城墻已滿覆白雪,直立的城墻上隱隱約約可見,灰色石牌匾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青雪城】。
果真名副其實,一座被雪掩護著的都城,春夏青如嫩芽萬物蘇醒,秋冬白雪皚皚冰雪滿覆。
迎接的隊伍同樣浩大,莫念情抱著蘇未坐在馬車里,聽著外間吵吵嚷嚷的聲音,而后馬車緩緩,直入宮廷。
好在他們現在的身份,只是隨車的使節,一句病了,面圣行禮之類的事宜便全都不用出面,也無人打擾。
橙靜與陌仁官帶著禮部侍郎,連同余下的人員,將所帶的賀禮奉了上去,那邊朝堂接見,這邊已在宮中特意打理出來的小院住下。
蘇未披著白絨的披風立在門口,倚著莫念情看著剛剛下停了雪的天空“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雪,很漂亮呢。”
“嗯。”莫念情從身后環著蘇未,拉著他的手給他取暖。白戎國的冬天是不下雪的,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見,只是他如今早已沒了賞雪的心情。
這十來天里,蘇未反反復復的發燒昏迷,每天經常迷迷糊糊的睡著,他很怕,怕蘇未有一天睡過去就醒不來了。
今天好不容易身子覺得好了一些,蘇未可不愿意看莫念情愁眉苦臉的樣子,轉頭看著他的眼“我們晚上出去走走吧,不知道青月國的元宵有沒有花燈節。”
“有。”莫念情皺了皺眉“可…還是先去找蝶風吧。”
“不。”蘇未很是堅定的開口,反身抱住了他的腰“陪我過花燈節。”
莫念情垂著眸子看他蒼白的臉,如今他瘦弱的模樣更添了一絲媚惑,但更多的卻是心疼,揪心的疼痛。
莫念情也想讓自己可以用歡快一些的聲音與蘇未說話,但聲音出口的時候,卻總會在喉口滾上一滾染上些微苦澀,音調便也變得寒涼而憂傷“好。”
蘇未閉了眼靠在他的懷里,放任自己的脆弱,蒼白的面色在他的眼底消溶,其實蘇未,還是害怕了,他怕過早的宣判,判定了他注定要死的命數。
這是最后一顆稻草,他怕會絕望,如果可以的話,就讓死亡的判決來的晚一些吧,他不想和莫念情在一起的時候,只剩了絕望與悲傷。
莫念情又何嘗會不知道蘇未的心思,他也怕,如果蘇未注定要死,自己會瘋掉的吧。
花燈夜市,繁華如夢,兩旁街道喧囂,人影灼灼,熱鬧非凡。
花燈節,也是情人的節日,每個城鎮中都有那么一棵祈愿樹,或大或小。
而青雪城的祈愿樹,是一棵枝椏繁茂的雪梅花,情人將各自的誓言寫在彩條上,然后選一枝可以夠的著的梅花枝綁上。
這晚蘇未選了一條血紅的絲帶,問莫念情“你說,我們寫什么好?”
莫念情看著他的眼,撇開了眸子,只吟了一句“生不同生死同穴。”
蘇未眼眸瞬間酸澀,低下眉眼忍住欲落的**,顫抖著唇想罵他一句傻,喉嚨卻酸疼著只剩了嗚咽,再說不出話來。
許久才在樹下提筆【今生來世,永愛無悔。】他怎么舍得莫念情陪著他死,最自私也便是再占了他的來世吧。
在底下勾描出自己的名字,而后將筆遞了過去。
莫念情細細的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他的下面,而后接過鮮紅的絲帶一個縱身,將它綁在了最高的那個枝頭。
再下來的時候,蘇未已選好了河燈。
祈愿樹下有小橋流水,在寫好愿望之后,再放一盞河燈,只要燈火不滅讓河燈隨波而下,就會把你的愿望送到河神那里,保你愿望成真。
今日放河燈的人很多,大家都盯著自己的那一盞,蘇未覺得腦袋又開始有一點迷糊了,看著河中一點一點的星亮,好像天空中的繁星,晃的人眼花繚亂。
“你看,它沒有滅。”蘇未靠著莫念情,緊了緊身上的衣袍,天似乎又涼了一些。
“嗯。”莫念情點頭用力的抱緊他,似乎身邊那些竊竊私語的人都是不存在的,此刻的他們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相擁久久,久到莫念情終于發現蘇未靠在自己懷里,竟已睡著了,才將人打橫抱起。
寒風蕭蕭白雪紅燈,那個冷俊挺拔的男子手中抱了另一個男子,如一陣風般經過。
祈愿樹下還有一對又一對的情侶,相約著寫下誓言。
【讓綠衣哥哥到我的被窩里來。】
其中一抹紫色還在飛舞,卻已不見了寫字的人。
有白衣如華的男子,在樹下的小攤子上翻翻撿撿“喂,怎么沒有白絲帶。”
賣彩帶河燈的老夫婦無言以對,白絲帶?那不是死人用的么!
偶有來來往往的男女,看著那如謫仙般的人發了呆。
突然的他就被扯進了一個懷抱之中,而后雙唇相貼。
“鳳堂玉你又犯神經病了你。”白衣如華的男子,十分不客氣的踹著來人的腿。
“阿風,我只是宣告一下所有權,還有五天你就再也跑不了了,當然,你現在也跑不了。”突然出現的人,錦衣華服面如冠玉,只是眸中的酸氣也毫不掩飾。
花燈節,自然不單單是這些人的節日,樹下還有很多很多,祈禱著各自愿望,書寫著各自誓言的男女。
斗轉星移,黑夜又開始染白,金陽若雪,紅霞終換了黑夜。
蘇未這一拖,便又是過了幾天
作者有話要說:碼字慢真心沒的救啊。
繼續努力,還好這兩天精神很飽滿,
偷偷在上班時間碼字什么的~~⊙ω⊙
小劇場:
燎原君蹲墻角拖腮“看在瓦這么努力的份上,撒個花唄。”
雞蛋……番茄……香蕉皮……豆腐……面條……洗衣機……
喂!這個會死人的,別扔了!
頂鍋蓋,淚盈盈~人家這兩天很努力了,遁下碼字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