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亂七八糟的臟東西明顯是沖著岸邊那人手里的燈籠去的,鬼影綽綽,分辨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爬上岸之后,全部趴在小燈籠前面。拿著燈籠的人看河里的東西上來的差不多了,調(diào)頭就走,一片臟東西緊緊跟著,寸步不離。
“這個可能是鬼馬侯家的人。”彌勒小聲道:“人皮燈籠。”
侯家可能是整片河灘上歷史最悠久的盜墓家族,據(jù)說,三國時曹操為籌措軍餉,曾經(jīng)組織過職業(yè)軍隊進行挖墳盜墓的事,后世流傳下來的一些傳說,比如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都是從那時候興起的。孟津的侯家傳聞是一個發(fā)丘中郎將的后裔,但是挖人祖墳?zāi)欠N事情太損陰德,侯家融入三十六旁門后就洗手不干,不過歷代積累的各種各樣的經(jīng)驗一直在用。侯家的人皮燈籠是聚陰的東西,一盞小燈籠拿出來,能把一片墳地里的玩意兒全部聚集在一起。
這是個兇名在外的家族,外人都說,侯家的人只在夜晚出門,平時都戴著孝帽子,一盞人皮燈籠能連通陰陽。那只是傳聞,但我爺爺那輩人都知道,侯家的人皮燈籠不摻假,貨真價實的人皮做的,尤其是那種死在母胎里的成胎嬰兒的皮,最有效用。侯家當(dāng)年養(yǎng)著十幾二十多個女人,懷胎八九個月,就用藥把胎兒打下來取皮。
“他想干什么?”我琢磨著,從表面上看,這個侯家的人應(yīng)該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正想著,那個侯家人把手里的人皮燈籠插在沙地上,輕輕拍了拍巴掌,頓時,從黑暗中跑出來四五個人,為首的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梳著油亮的中分頭,衣著打扮很講究,那個年頭還不時興西裝,這個年輕人身上的中山裝熨的一條褶皺都沒有,臉龐很白,胡子刮的干干凈凈的。
“老侯,怎么樣?”這個年輕人跟侯家人小聲的交談,眼睛里閃爍著一種興奮的光。
“把網(wǎng)下在這兒,絕對沒問題。”侯家人在面前的沙地上指了指,又對那年輕人搓搓手指頭,道:“金大少,事情已經(jīng)差不多了,我該得的,是不是清算清算?”
“這個都不是事,你們幾個,下網(wǎng)。”那個叫金大少的年輕人拉著侯家人走了幾步,掏出一個紅布包著的小包塞了過去。河灘上的江湖人做事,都有各自的規(guī)矩,特別是金錢瓜葛,過去的銀元,用麻黃紙包著,后來的鈔票用紅紙包著,這種紅布包起來的紅利,不是黃金就是白銀。
“這貨可能是金窯的人。”彌勒想了想,道:“河灘上最大的一個金窯的總把頭就姓金,這小子保不齊就是金總把的什么人。”
我和彌勒不知道旁門的人和金窯的人湊在一起要做什么,所以暫時隱忍不動,繼續(xù)觀察。那個金大少很有氣派,他手下幾個人忙著在沙地上面鋪網(wǎng),他就拉著侯家人去一邊說話,順手從兜里掏出個圓鐵桶,拿鐵桶里的煙給侯家人抽。那種煙非常稀罕,五十支一裝的鐵桶中華,在當(dāng)時屬于特供物品,一般人弄不到。
侯家人掂掂手里的紅布包,覺得分量很足,當(dāng)時就樂了,接過煙道:“金大少,你們家的錢足夠把半個開封城都買下來了吧?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享福不好么?非要半夜跑出來做這些事。”
“老哥你不知道。”金大少叼著煙卷大大咧咧,跟那些有錢人家的敗家子兒一個做派,道:“我那個未來的岳母大人不稀罕金子銀子,就好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我他娘的這不是投其所好嘛。”
“金大少,不是我說你。”侯家人嘿嘿笑了笑:“心夠?qū)挼模ツ昴旮鶅旱臅r候,陳老六的孫子在活魯班家一鬧,滿河灘的人都知道,紅娘子那個女兒,是他的人。這天底下的女人多的是,你這可好,媳婦兒還沒娶進門,自己就給自己扣了頂綠汪汪的大帽子,圖什么呢?紅娘子那女兒,連魯家都退婚了,你這家大業(yè)大的,成心想讓別人看笑話?”
我一聽,心頓時就像被一根繩子捆綁著吊了起來,他們在說什么?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當(dāng)時在桑園村一陣鬧騰,攪黃了排教和魯家聯(lián)姻,但是時間過去不久,紅娘子又想跟金窯的人搭上關(guān)系?
“侯家老哥,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金大少一挺胸膛,一本正經(jīng)道:“人家小九紅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別碎嘴皮子壞人家的名聲。現(xiàn)在是什么年頭了啊老哥,河灘外頭的世道跟以前不同了,男男女女,都他娘的有婚姻法保護,不是誰說誰是誰女人,就是誰女人了,那得去扯了結(jié)婚證才算數(shù)。另外,不瞞你說,我家老爺子夜觀天象,排教肯定要他娘的做大,我提前抱著紅娘子大腿,以后行走河灘討生活,不是也有個依仗么。”
“還是你家老爺子算盤打的精啊。”侯家人嘿嘿的笑,金大少也跟著樂,反正一個比一個笑的賤。
紅娘子想要干什么?我心里說不出的急,也說不出的氣,她把小九紅當(dāng)成手里的一個籌碼,活魯班家里勢力大,她就想跟對方搭手,事情不成,又轉(zhuǎn)身搭上了金窯。我感覺很憋屈,但是他們兩個人的這番對話,無疑說明小九紅還是安然無恙的,老茍推演出的那個死掉的“她”,必然不是小九紅。
“網(wǎng)鋪好了。”
正想著,幾個鋪網(wǎng)的人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都是攪著發(fā)絲和銅線的麻繩網(wǎng),非常結(jié)實,嚴嚴實實的壓在沙子下頭。侯家人丟了煙頭,示意金大少和另外幾個人退遠一點,接著,他拿出一支比大拇指還粗的香,晃火點燃了。那支香冒出滾滾的煙氣,迅速在河灘四周飄散出去,我嗅到了那股氣味,香香甜甜,像是挺好聞,但是時間不長,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煩躁。
“真他娘的煩!”彌勒趴在沙地上,來回扭扭屁股,一副坐臥不安的樣子。
煙氣彌漫出去之后,最多五六分鐘時間,原本一片寂靜的河灘頓時就炸了鍋,那些趁黑夜?jié)摲膩y七八糟的蟲子開始翻騰,連同很多剛剛出窩的金娃娃,呱啦呱啦在周圍亂叫。侯家人立即蹲在人皮燈籠跟前,全力注視著前方。
呱呱呱.....
亂哄哄的蟲鳴聲中,陡然傳出一陣雄壯的蛙鳴,蹲在地上的侯家人精神一振,一把就握住了人皮燈籠。那陣蛙鳴滾滾如同擂鼓,由遠至近。漸漸的,我和彌勒一起看到一只幾乎跟洗臉盆那么大的影子,在沙地上毫無頭緒的東蹦西蹦,動作快的連眼睛都跟不上。
“這么大的金娃娃!”彌勒噓了口氣,說不出的驚訝。河灘上普通的金娃娃,只有拳頭那么大,就算長了三四十年的金娃娃,不過一只成人腳掌那么長,然而那只突然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金娃娃大的有點嚇人。
驚訝的同時,我們也感覺興奮,尋常金娃娃都是大補,這么大的金娃娃,已經(jīng)是群蛙中的王了,跟一株老藥沒有區(qū)別,絕對能吊住老鬼的命。金大少托侯家人幫忙,可能就是誘捕這只金娃娃,去討紅娘子的歡心?
那只大金娃娃的速度比一陣風(fēng)都快,體型大卻靈敏異常,然而此刻它明顯是被粗香燃出的香氣惹的煩躁,亂蹦了一會兒,離河灘就越來越近。侯家人一直在觀察,等到時機差不多,拔起人皮燈籠就跑,遠遠的繞了一個大圈子,人皮燈籠后面那一串臟東西搖搖晃晃的圍在圈子外頭。碩大的金娃娃仿佛對這些臟東西很忌諱,呱呱叫著,慢慢被逼到了隱藏著大網(wǎng)的地方。
這東西速度飛快,人估計追不上,侯家人不停的跑,外面那一圈臟東西越圍越緊,金娃娃頓時被逼住了,焦躁的亂跳了幾下,一下蹦到沙地下的大網(wǎng)中間。唰的一聲,大網(wǎng)應(yīng)聲而起,結(jié)結(jié)實實把大金娃娃兜了起來。
“成了成了!快!給我抓住它!”金大少隱藏在不遠處,一蹦老高,高興的手舞足蹈。
立即有人撲了過去,死死的按住大網(wǎng)里頭的金娃娃,這東西帶著靈性,被抓了也不能讓人放心,有人舉起一柄鋒利的魚叉,叉在金娃娃脖子上。
“差不多了!”我和彌勒交換了一下眼色,一前一后躍身而起,一陣風(fēng)似的沖向前方。雙方距離不遠,我們又跑的很快,金窯的人有點措手不及,剛想起身反抗,被我和彌勒一人一拳給打倒了。
我二話不說,揪起縮成一團的大網(wǎng)。那侯家人很惱火,一晃手里的人皮燈籠,道:“侯家的生意,插手了要想想后果!”
我不說話,轉(zhuǎn)身看了看他,這一瞬間,這個侯家人就吃驚了,他估計是當(dāng)時參加過桑園村婚宴的人,看見我之后身子一哆嗦:“陳......陳近水?”
“哎呀!”金大少猛然怔了怔,隨即回過神:“我說你這個人太不厚道了吧!搶我還沒過門的媳婦也就算了,現(xiàn)在又來搶我的金娃娃!”
我把手里的金娃娃交給彌勒,腳步一晃,奔著金大少就跑過去,我得抓著他仔細的問問,金窯和排教到底有什么協(xié)議。
“慢著!”金大少看見我急沖過去,馬上變了臉色,一邊朝后跑,一邊擺著手道:“君子動口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