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夜晚之后的皇宮四處燈火通明,絲毫不受被蒼茫夜色所覆蓋的影響。
而與其他各宮苑不同,此時的和合宮內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熱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冷清之中,若不是宮內外重重的禁軍侍衛手握□□肅立在各處看守,只怕這和合宮連最后一絲人味都要消失無蹤了。
偏殿的側室內,伸手不見五指般的黑暗靜寂,再如何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也只能聽到些許輕微的呼吸聲,微弱的起伏中透著深深的不甘與憤恨。
咯吱一聲,側室的門被人緩緩推開,引起房內人猛地抬起頭,艱難的挪動了下被繩索束縛住的身體。
一點昏黃的燭光,打破了這如被墨汁般淹沒的黑暗,這燭光太過冷漠,燭火溢出一縷筆直的煙氣消散在空氣之中,不似給人寄望般溫暖,更像要將人引入無法掙脫的死亡深淵。
幽幽的燭光一點一點的慢慢靠近,原先那微弱的呼吸驟然被人刻意隱蔽,而那被黑暗籠罩了許久的身體逐漸顯現與燭光之下,照的那丑陋的靈魂頓時無所藏匿。
手捧燭光之人下巴高昂,仿若看著一只低微的螻蟻一般輕蔑的俯視著坐在地上,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的女人。
“惠妃。”來人薄唇輕啟,從牙根之中溢出一聲仿佛從地獄深處,幽冥之中發出的催命之聲。
坐在冰涼地磚上頹喪的女人,猛然抬起垂敗的頭,奮力望向來人,被幾縷散發遮住的雙眼已經沒了往日的自信與華彩,早已被曲扭的恨意與恐懼所替代。
“是你!”惠妃干涸又蒼白的嘴唇忽的張開叫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驚喜,“明峰你來得正好!快救我出去!”
“哼。”這一聲冷哼從賀明峰的鼻翼里溢出,充滿了不屑與嘲弄,“你憑什么認為我會救你出去?”
再是身心疲憊,情緒不穩的惠妃,此時也察覺到了他的異樣,臉上的驚喜驟然收緊,只剩下詫異與不解,“你…..”
在她的印象之中,賀明峰與自己合作多年,因著一根梅花釵和她不斷渲染端昭容當年如何被皇后整治的種種添油加醋的故事,他對自己頗為信任尊重,多次為自己出謀劃策,化險為夷。
惠妃心里卻暗自嘲笑他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愚蠢,但卻離不開他不時給予的助力。
此時,她一眼瞧見賀明峰,便篤信他是前來救出自己,心底一陣狂喜,直到被他一聲冷笑給澆熄。
賀明峰的臉在那一點燭光的印照下,顯得十分陰冷,面無表情的臉上,微微抖動的睫毛,讓望著他的惠妃一陣背脊發涼,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失聲喊道:
“你什么意思?!”
賀明峰微微側過下巴,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殺意,似笑非笑,讓人心底生寒,他緩緩蹲下身,幽寒的雙眸漸漸與惠妃水平相對,湊近了燭光的臉,被照得半陰半陽,那平靜的神色里不知藏著什么樣的危險,更讓人心底悚然。
“惠妃娘子不知道什么意思?”賀明峰的反問里滿是諷意。
惠妃從未見過這一面的賀明峰,見他素日的穩重得體早已不復存在,此時竟像要奪取她生命的鬼魅一般,讓人望而生畏,不禁避開視線,努力將身體向后挪移,試圖遠離賀明峰那弒人的目光。
“我倒是想問問,惠妃娘子殺我阿娘,誣陷母后,欺騙我多年到底是何意思。”
惠妃一怔,雙眼陡然睜大,暗道不妙,賀明峰這話顯然是都知道了真相,她微微垂下頭,被捆綁在身后的手指捏的緊緊的,慌亂的思索如何讓賀明峰再次相信她,說服他救她出去。
在她眼底,賀明峰仍是那個容易被她三言兩語就騙過的毛頭小子。
“你欺騙了我那么多年,愚弄我將親人當作仇人。”這句話從賀明峰緊咬的牙根中溢出,“今晚,我就和惠妃娘子好好算算你我之間的這筆賬。”
他森冷的聲音傳入惠妃的耳里更是讓她冷汗淋漓,原先百轉千回的計策全部被打破,這極怒之下的賀明峰,定然是聽不進她的任何話了。
但若就此認命,便也不是惠妃了。
“你信了元玉華的話你才是傻子!”惠妃控制住心中的顫動,冷靜下來,眼眸一轉,信誓旦旦朝賀明峰道,“你口口聲聲說我愚弄你,欺騙你,我當年可是手握你阿娘親自送給我的梅花釵,我若說的都是假話,如何能有這只釵,她元玉華能拿出什么信物?!”
她說罷故作鎮定的小心抬眸望向賀明峰,卻見他的臉比方才更會陰沉,驚得她身子險些向后倒去。
“你以為我還會再信你?”賀明峰一字一句道,手猛地伸出掐住惠妃的脖子,使她的頭不禁向后一仰,頓時咳了兩聲,又咳不出來,分外狼狽。
“你竟然還敢誣陷我母后?!”賀明峰捏住她脖子的手收緊,他一想到自己認賊做母,被殺母仇人愚弄了這么多年,心頭就止不住的涌上滾滾盛怒,“你該死!”
惠妃的脖子被他漸漸捏緊,手被捆綁住又不能掙脫,臉漲得通紅,不由吐出了舌頭,嗓子里只能發出“呃呃”的干嘔聲。
賀明峰陰沉著臉,眸中精光熾盛,手中的力氣驟然變強,他沒有再如此恨過一個人了,這種弒心的恨意,讓他一刻都不能平靜,這般熾烈的折磨著他,只有惠妃的鮮血才能磨平
“我阿娘那么好的女人,你殺了她。”賀明峰牙根被他咬的咯吱作響,端昭容的死讓他介懷了十幾年,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他每次想起自己被惠妃欺騙,多次陷害皇后,更讓他心底的痛恨無法平復。
差一點,皇后就因他而死。
對他宛若親生母親的女人差點死在他的手里,這種打擊不輸給親眼目睹死去的端昭容那般震懾,他每每想起都愧疚的恨不能親手殺了自己,以償還皇后的養育之恩。
這種愧疚比仇恨更折磨人,他望著惠妃已經痛苦曲扭的臉,只覺得對她的懲罰還不夠。
他私下殺了惠妃有違律例,但他無法忍受惠妃在這世上多存活一天,他要為端昭容報仇,為皇后報仇,為他自己報仇。
“峰兒!”
女人急促的喊聲喚回了賀明峰的殘留的理智,他眉心一皺,放開掐住惠妃脖子的手,霍然站起身,轉頭看向來人,驚訝道,“母后,你怎么來了?!”
皇后被蘇錦扶著快步走到他身前,擔憂的望了眼他,上前握住他的手,又低頭瞧了眼吐著舌頭,饑渴的呼吸著周遭的空氣的惠妃。
“方才蘇錦從逸兒那里回來,恰巧看見你朝和合宮去了。”皇后說著頓了頓,“我們果然沒有猜錯,你當真要來親手殺了她。”
賀明峰點點頭,半瞇著眼睛,狠狠道,“是,我要親手殺了她!她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不配存活于世!我要為我阿娘報仇!”
賀明峰眼底的痛苦與深深的恨意,皇后自然懂得,她微微點點頭,“她殺了梅兒,殺了我的樂兒,她罪無可恕,母后同樣恨她入骨!”
惠妃許是喘得好些了,抬起頭瞧見皇后出現在此,額上頓時青筋暴起,嘶啞著嗓音道,“元玉華!你是來看我的笑話是嗎!你別得意!我就算死,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皇后側過臉冷冷的俯視倒在地上奮力掙脫不開繩索,面容越發可怖的惠妃道,“吾可曾懼過你。”
這冷肅的一句頓時將惠妃的盛氣擊得破碎,尚未及反應,便聽皇后又道,“我是妻,你是妾,我是皇后,你不過是個妃嬪,我兒子是嫡子,而你的只能是庶出,你是人也罷,是鬼也好,我元玉華不會懼你半分,你做人輸給我,做鬼,也定叫你魂飛魄散,不得超生,你這輩子只能在我之下,你注定要輸給我的,江珮容。”
惠妃平生最大的心結便是正妻之位,此時被她這一番話,氣的牙齒直顫,腦中空白一片,又想不出反擊之語,只能不斷嘶吼著皇后的名字,“元玉華!我詛咒你不得好…”
她話音未落,臉忽地被蘇錦用力的甩了一巴掌,鮮血霎時溢出她的嘴角,身體在一旁的地上躺倒,一邊臉頰腫脹的難看。
“你再敢亂說一個字試試。”蘇錦瞇起眼睛狠狠的俯視著地上的惠妃,她的詛咒之語讓他甚為惱怒。
惠妃吐了口血,吃力轉過頭,艱難的對上皇后輕蔑的眸子,覺得自己在她面前仿若塵埃一般渺小。
皇后的華衣錦袍,妝容貴麗,更襯得衣衫不整,灰頭土臉的惠妃仿佛一粒丑陋的沙子,讓向來心高氣傲,看輕皇后的她,無地自容,恨不能立即消失在她面前。
“母后,讓兒臣殺了她。”賀明峰恭敬的朝皇后請求道,語氣里滿滿的期待。
蘇錦手握三尺白綾,上前一步,朝賀明峰福下身子,肅容道,“這般丑陋不堪的女人不值得殿下動手,不要臟了殿下的手,讓蘇錦來。”
在賀明峰怔愣之際,蘇錦上前幾步,展開手中的白綾,不顧惠妃撕心肺裂的求饒,雙手麻利的將它纏在惠妃的脖子上,交叉用力一拉,惠妃的聲音瞬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她艱難發出的“呃呃”的聲音。
她雙眼時而睜大,時而緊閉,似乎即將要從眼眶中迸出來。
“這一下,是為了死去的端昭容娘子!”蘇錦咬牙說出幾個字,握住白綾向兩邊拉扯的手的距離,越拉越大,惠妃脖子被她拉的死緊根本無法呼吸。
賀明峰聽見蘇錦道出阿娘的名字,拳頭捏的死緊,用仿若能穿心的冷光緊緊的纏緊惠妃,就好比她脖子上的白綾一般。
在她即將失去意識之時,蘇錦的手又忽地松開,讓她嘗到了空氣的美妙滋味,逐漸遠去的意識瞬間回神,求生意志讓她大口大口的吸著氣,而她尚未覺得滿足之時,蘇錦那原本放松的手,又突然拉扯至兩邊,再次將她的脖子勒得直了起來。
“這一下,是為了死去的三皇子殿下!那個還未出世就被你害死的孩子!”提到賀靖樂讓蘇錦的嘴唇更加激動的抖動起來。
一旁的皇后冷冷又死死的望著惠妃,想起自己逝去的孩子,一股鉆心之痛霎時沖入心底,那股痛意很快轉變成似海的恨意,她緊緊的盯著再次陷入瀕死之中的惠妃,雙眸一眨不眨不肯錯過她死前的任何表情。
同樣的,在惠妃再次臨界死亡之線的時候,蘇錦再次松開了她,依舊望著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氣息,面容因痛苦而曲扭。
“你有種直接殺了我!”原先還求饒的惠妃,此時只盼蘇錦一次性給她個痛快,不要再如此反復的折磨她,可她話還未說話,脖子又再次讓她絕望的被勒緊。
“你想死的痛快?”蘇錦冷笑,“想得美!”
蘇錦說著繼續勒緊了她的脖子,“你欺辱皇后殿下的時候可曾想到今日!你欺騙二皇子殿下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你殺了那些無辜之人的時候你可曾想到了今日!江佩蓉!這是你應得的!”
惠妃臉色已經由原先的慘白變得青紅,如今已漲成了紫色,眼珠突出,嘴巴張開,眼瞳不斷的收縮,這副凄慘的模樣并不能激起在場所有人的同情,反而讓他們感到絲絲的痛快。
如此反復三四次,直到耗盡惠妃最后一絲生命。
蘇錦低眸望著她再也無法動彈的身體,松開手,將她隨手一丟,讓她即將僵硬的身體哐當摔在地上,被石磚彈起些許才又重重落下。
皇后握住賀明峰的手,眼神依舊冷冷的放在惠妃死不瞑目的尸體上,賀明峰亦是一樣。
而惠妃伸出的舌頭,突出的眼珠,青紫而曲扭的臉,雖然可怖卻沒有讓兩人有絲毫懼意,反而是一種久違的暢快。
皇后深吸了一口氣,閉了閉眼睛,斗了半輩子的宿敵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從今往后,她多年揮之不去的夢魘,終于可以消失了,他晦暗的心靈深處,終于迎來了溫暖的光明。
賀明峰最后看了眼惠妃那丑陋的尸體,冷笑一聲,轉過身對著皇后,神色轉而恭敬。
對待皇后,他依舊心存愧疚,扶住她的手臂,聲音轉變溫柔,“母后,兒臣扶您回宮休息。”
皇后睜開眼睛,聽見賀明峰的話,嘴角的笑容驟然變得柔和,拍拍他扶住自己手臂的手,點點頭,慈愛的望著他道,“好。”
賀明峰恭敬的點點頭,抬眸對上她仁善的眸子,又因心中的愧疚而垂下。
蘇錦上前兩步扶住皇后另一只胳膊,三人緩緩踏出了側室之內,一陣冷風從側室內敞開的大門之中涌入,旋起惠妃凌亂的幾縷發絲,也吹散了她留在這塵世中最后的痕跡。
一代寵妃,最終孤零零的被人遺棄在這冰冷的室內,沒有任何人的同情與悲鳴,最終死在了自己所造的罪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