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吉羅德過得最糟糕的一個假期,浪費一次訓練去跟著喬恩,非但沒把兩人的疙瘩解開,反而還搞砸了。
“法斯特退學了?!彼_菲羅爾對吉羅德道。兩人站在林蔭道邊的天橋上閑聊,綠蔭環繞下滿是學子的歡聲笑語。
吉羅德隨口應了聲,喝著鮮榨飲料,視線直愣愣地盯著下方。
薩菲羅爾嘆道:“法斯特囂張跋扈,全無其父之風,但我以為他至少能順利畢業,沒想到居然落得這幅田地。你知道是誰策劃的嗎?”
“誰?”吉羅德心不在焉地問。
“鳳起!”薩菲羅爾眸光微閃,“說是策劃可能言重了,還是法斯特自己作孽,但鳳起推波助瀾的功夫可沒少。卓教授與謝將他們對法斯特自然不會客氣,秋葉與法斯特的矛盾由來已久,鳳起為秋葉出氣也在情理之中。從事發,到鬧得滿城風雨,再到柯克上將快刀斬亂麻,實在是太過干凈利落,細細想來,還真有些不寒而栗?!?
薩菲羅爾說得投入,吉羅德的心思全不在上面,久久等不到好友的回應,薩菲羅爾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在他們斜下方的樹蔭下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喬恩,另一個不認識。
這人薩菲羅爾不認識,吉羅德可認識,正是與喬恩糾纏不休的羅斯金。
羅斯金不知道在與喬恩說什么,舉止神態溫柔繾綣,喬恩微低著頭,似乎在發怔。
眼看著羅斯金表情中流露出一絲急切,向喬恩越靠越近,就差耳鬢廝磨了,吉羅德突然胳膊一抖,手里的飲料翻了下去——那可是滿滿一杯番茄蔬菜汁。
薩菲羅爾萬萬沒想到吉羅德會做如此出格的事,就看到吉羅德身形一晃,以為他會扭頭就走,沒想到他在欄桿上一撐一躍,直接跳下了天橋。
喬恩有點為難,因為羅斯金正在向他表白,學長很聰明也很小心,他說他不奢求未來也不奢求回報,只希望能給他陪伴的機會。喬恩是個心軟的人,人把姿態放得如此低了,他不忍心拒絕,可心中有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在吵在鬧,一個好字怎么都說不出口。
就在他心煩意亂時,紅彤彤液體澆了下來,羅斯金期盼的臉被糊了一臉番茄汁。
喬恩驚得一跳,隨后吉羅德突然從天而降,黑著臉向他們走來。
藍白色的制服被染成了粉紅色,羅斯金驚魂未定,抹了一手的汁水不知所措。
喬恩習慣性地開口斥責:“吉羅德,你干……”
話沒說完,吉羅德已強勢地將他們隔開:“真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弄臟你衣服了?!?
他的言語有多禮貌,表情就有多森冷,雙眸里透露的是幾乎可以稱之為殺意的東西。
路過的學生竊竊私語,有看熱鬧的也有看笑話的。
羅斯金十分窩火,沒人被潑了一身的污物還能開開心心的,但看在喬恩的份上,他忍了。
“吉羅德!你除了會給我找不痛快,還會干什么!”喬恩掏出一塊手帕想給羅斯金擦,弄成這樣實在是太難堪了。
吉羅德哪能忍,抓住喬恩的胳膊就往身后拽。
喬恩疼得手都快斷了:“放手!快放手!”
吉羅德不說話,只是瞪著喬恩,眼睛深不見底。
喬恩抬頭迎上吉羅德的目光,發現這次不太一樣,心底沒來由一顫,可手上又實在疼得厲害。怒火一點點燒起,雖然在蠻力上拼不過對方,可喬恩咬著牙,硬是跟他對著干,任憑手腕上被捏得通紅。
羅斯金還想說什么,可發現根本就插不上嘴。
“你的制服我會替你洗!”吉羅德丟下這句話,拽著喬恩就走,憤怒的眼神分明暗示了下半句話:我的人你休想碰一下!
總算到了沒人的角落,喬恩一拳砸在吉羅德臉上。
雖說喬恩力氣不大,可這飽含憤怒的一拳落在身上也著實有些分量,但吉羅德不躲不避硬生生挺著,但就是不放手。
“你想怎么樣?”吉羅德壓著喉嚨。
喬恩愣了一下不甘示弱地回吼:“這句話應該我問你!”
“那家伙怎么就陰魂不散?簡直就像一只蒼蠅!他不知道他很煩嗎?他在跟你說什么?那副恨不得撲到你身上來的樣子,他究竟在跟你說什么!”
喬恩疼得滿頭大汗,牙縫里吐出幾個字:“與你無關!”
“有關!你的事都與我有關!”
喬恩的目光如刀似劍,深深望進吉羅德眼中:“那天你為什么要親我?”
吉羅德像被驚雷擊中,這個問題問得他措手不及,雖然時隔多日,但記憶猶新,煙花下那放縱一吻,甘甜溫柔。
以為會就此埋藏心底,可猝不及防被挖出來,甜蜜而慌亂。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
這還用說嗎?
吉羅德抖著聲音道:“因為我……”
“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喬恩大聲喝斷。
那兩個字突然變得很重,卡在了喉嚨口,堵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手一松,喬恩掙脫,連連后退拉開距離。
——基因艙里生出來的人,智商一定有問題吧?
——什么新貴族?沒有底蘊的暴發戶,凈做一些背德的事!
——別把惡心的話題帶到家里來!
從小聽到大的話,振聾發聵,在老牌貴族的階級里,消遣解悶還行,可一旦有哪對同性戀人正兒八經地想在一起,那無疑將會被逐出交際圈,連帶家族都臉上無光,尤其是像列儂、克拉克這種歷史悠久的古老家族,繼承權都別再肖想。
可是,眼前的人太過勾魂,那夜的一吻太過香甜。
“我們……我覺得我們……”吉羅德向喬恩伸出手,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試試?”
喬恩神色一震,沒想到吉羅德真的說了出來,隱藏極深的喜悅一閃而過,驚愕過后依舊是滿口苦澀:“不要?!?
這回輪到吉羅德驚訝了,又被拒絕后傷到的自尊,也有出乎意料的不甘。
難道他與自己不是一心的?
“為什么?你明明也……為什么你不敢試試呢?”
“我敢,我無所謂!”喬恩恢復平靜,“不敢的是你。”
吉羅德失笑:“你胡說什么,我都說試試了。”
“試一試,等麻煩上身了再放棄嗎?”
“你在說什么?”吉羅德惱火。
“你敢說你不怕被朋友笑話?你敢違逆你父親的命令?你敢說你不要列儂家的家業?皇帝的右手,尊貴的地位,你敢說你不想要?”
“我……”每一個問題都敲打在吉羅德的心上,錘得他心窩疼,“也許沒那么糟……”
“如果比我說的更糟呢?”
吉羅德又煩又燥,嫌喬恩說話帶刺,又恨自己不能豁出去說什么都不想要,只求執子之手相伴到老?!拔叶颊f試試了,你怎么就不信?”
“我還不了解你嗎?”喬恩緩緩后退,默默轉身。
吉羅德還想說點什么,但最終只是眼睜睜看著他離去。
他氣憤至極,但不知為何又沒了追上去的動力。
躊躇片刻后他也轉身離開,起先腳步沉重緩慢,漸漸加快步伐,最后飛奔起來,帶著一腔的怨氣,恨不得能風漲火勢就此焚毀。
他不管不顧地跑回宿舍,翻出木質禮盒,打開盒蓋。努力平復氣息,以最平靜地姿態拿出羽毛筆,捧在手心里,動作輕柔地就像最虔誠的信徒捧著一尊神像。
突然他又激動起來,翻箱倒柜地尋找。
“紙?紙在哪?”
吉羅德從不用筆,身邊更沒有可以寫字的紙。
他聽到門外有輕微的響聲,便毫不猶豫地沖出去,拉住剛剛回來的薩菲羅爾:“你有紙嗎?”
薩菲羅爾并沒有看到他與喬恩的爭執,但聰慧如他從好友的言行舉止中看出不少端倪,更何況喬恩與他們是兒時一起長大的伙伴,彼此之間知根知底。
將好友的慌亂迷惘盡收眼底,薩菲羅爾暗自喟嘆,回到房中,幾分鐘后拿出幾張熏了淡香的暗紋紙。
吉羅德欣喜若狂,劈手奪過紙張,剛要回房又被薩菲羅爾拉住。
“吉羅德,為所欲為是癡人的妄想,在享受頂尖資源的同時,也會受到相應的束縛,承擔更重的責任?!?
如同一盆冷水當面潑來,將狂亂的吉羅德澆得冰涼透心。
想要得到,就必須要有放棄,想要無上的權利,就必須放棄自由,包括愛一個人的自由。
吉羅德回到房中,將幽香的紙仔細地在桌上鋪開,羽毛筆沾了墨水,在細膩的紙上重重落下。
他想寫一個完整的名字,可最終只寫下了一個字母。
j,一橫一勾。
也許是太久沒有用筆書寫的緣故,筆畫不夠平滑流暢,有些奇怪的抖動,收尾又太小,看上去十分拘謹。
終究是寫不出那一筆的韻味,腦海中的那一勾妖嬈挑逗,徹底攪亂了心湖。
他丟下筆,癱軟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