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結束,墨綠色的戰機返回基地,打開艙門,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眾士兵看著他們的指揮官從戰機里鉆出來,手里還抱著一具碎裂的尸體。
副官帶著幾名醫護人員試圖上前。
“滾開!”吉羅德怒吼,“誰都不許碰他!滾開!”
他一身血污,滿眼血絲,臉色慘白,好像從血池里鉆出來的惡煞,無人敢靠近。血還在流,每跨出一步,就踩出一個血腳印,眾人自然而然讓出一條路,吉羅德抱著早已冰冷的喬恩走遠,仿佛走向世界的盡頭。
吉羅德把喬恩抱回了臥室,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好像懷里的人只是睡著了,生怕將他吵醒。
鮮血染紅了床鋪,吉羅德仿若不覺,打了盆水,卷起袖子,浸濕了毛巾,仔細地擦拭喬恩臉上的血漬。
精致的臉龐白里透著青,他雙目緊閉,沒有哀傷沒有憤怒,面容恬靜。
吉羅德擦著擦著,一滴水落在了喬恩的臉頰上,吉羅德愣了愣,用毛巾抹去,可又有一滴落了下來。
原來是自己的淚。
淚水一滴接著一滴掉在喬恩臉上,再也來不及擦去。
吉羅德跪在床邊,失聲痛哭。
他失言了,他最終沒有能護他周全,讓他在憤恨中離開人世。
吉羅德回帝都星了,不是為了匯報戰果,也不是為了結婚,而是護送喬恩的遺體回家。
扶著靈柩走下艦船,看到喬恩父母哭得傷心欲絕,吉羅德愧疚不已。
“對不起……”他對喬恩的父母說。
喬恩的媽媽哭倒在靈柩旁,他爸爸紅著眼睛攙扶,沒有人在意吉羅德的道歉。
薩菲羅爾走到吉羅德身邊低聲道:“節哀。”
也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了,吉羅德紅著眼睛道:“他帶回來一批火種,應該是偷偷去見秋葉了,他一直都努力研究……”
“我知道,不用說了。”薩菲羅爾嘆息,少了一個朋友,少了一個大煉金師,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損失都是巨大的。
“我說過要保護他的,可我沒有做到,他就死在我面前,我……”吉羅德語無倫次。
薩菲羅爾拍著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走向靈柩安慰家屬。
“真是可惜啊,喬恩是個優秀的孩子。”吉羅德的父親一臉遺憾地走了過來。
吉羅德癡望著躺在靈柩里的人,失魂落魄。
“我們回去吧,不要打擾家屬悼唁。也好,你總算回家了,差不多可以準備一下婚禮的事。”
吉羅德瞪起一雙血紅的眼:“我不會結婚的。”
派特里克驚詫:“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會結婚的!”吉羅德一字一句道,“我愛的人已經不在了,我要陪著他!吉莉安小姐與我結婚不會幸福的,你別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派特里克氣得發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這輩子都沒有比現在更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你要怎樣隨便你!”吉羅德甩開父親的手,佇立在喬恩身邊。
用我余生來祭奠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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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羅德的婚事很是鬧了一番,但最終還是沒有什么結果,因為整個所羅門帝國面臨更嚴峻的考驗。
魔龍人大舉侵犯,兵臨城下,所羅門帝國與閃耀帝國聯合抵抗,但在一次意外中,薩菲羅爾昏迷不醒。所羅門帝國上下亂了套,勉強靠吉羅德、西奧多等人支撐,被秋葉等人設計丟了政權,最終靠閃耀帝國擊退魔龍人。薩菲羅爾在清醒后,大局已定,被逼讓出廣袤領土,遷移到偏遠貧瘠的沼澤地,曾經輝煌的所羅門帝國分崩離析。
五十年后,列儂府。
天空中下著綿綿細雨,云層很厚很低,陰沉沉的,氣壓低得喘不過氣來。
一個枯瘦年邁的老人坐在輪椅上,腿上蓋著厚厚的毛毯。
沼澤地的氣候對老人很不友善,終年陰雨,不見陽光,八成的人一上了年紀,腿就疼得站不起來。
可老人似乎渾然不覺,凝望著陽臺外的雨簾,混濁的眼球黯淡無光,仿佛那雨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他心里。
一個中年男子走到他身后:“吉羅德伯父,外面太冷了,我推你進屋吧。”
吉羅德聽而不聞,口中念念有詞。
中年人嘆了口氣,他早就習慣了老人的自言自語,一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已經活得夠久了,為什么還沒有死?是上天覺得對我的折磨還不夠嗎?
一陣冷風吹來,老人虛弱的身體受不住刺激,劇烈地咳嗽起來,他揪著胸口,毛毯掉落在地。
“伯父!”中年人緊張地撿起毛毯替他蓋好。
老人揮舞著細瘦的雙臂,在桌上摸索。
“伯父,你找什么?”
干枯的手抓住一支羽毛筆,在一張紙上拼命地寫著,他很著急,仿佛不立刻寫完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
羽毛筆很舊了,白色的鵝毛已發黃變脆,墨金筆尖經過經年累月的使用,已磨損了大半,可老人始終視若珍寶,不曾丟棄。曾經有位晚輩想孝敬他,偷偷弄了支上好的羽毛筆替換,結果他找不到筆后氣得大發雷霆,足足病了三個月,最后還是找回筆后,才慢慢轉好。
他的手已握不住筆了,不停地發抖,印花紙上反反復復只有一個字母,就是j,但他還是很努力地寫著,似乎要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寫這個字母上。
中年人看不下去:“伯父,你休息一下吧。”
老人突然急促地喘氣,眼睛發直,青灰色的臉漲得通紅。
中年人頓覺不對勁,大聲喊道:“卡特,快叫醫生來!快!”
老人越喘越急,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卡特!醫生來了沒有!”
羽毛筆從手中掉落,滾落在地,沾了泥水,老人拼命探出身子,伸出細如竹竿的手。
中年人慌忙將他按住:“伯父,你別亂動,深呼吸!”
“筆!”他發出聲帶撕裂般的聲音。
中年人連忙撿起羽毛筆塞到他手里。
老人忽然不喘了,緊緊握住筆,窩在輪椅里,像個孩子似的開心地笑了起來。
中年人被他一怒一笑搞得渾身發毛,意識到情況不妙。
老人半躺著,唇瓣翕張,喃喃自語。
“伯父,你在說什么?”中年人湊上前,努力去聽。
好想再見你一面,他說。
“老爺,醫生來了!”管家匆匆忙忙帶著一個人跑來。
“不用了。”中年人緩緩起身,將毛毯仔仔細細地蓋好,他推動輪椅,將仿佛陷入熟睡的老人推進了屋,手里還捏著一支發黃的羽毛筆。
雨還在下,好像天空破了個洞,連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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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羅德覺得自己睡了一個很長的覺,忽然睜開眼睛,腦子還不太清醒。
“哇!你的兒子真可愛!瞧他那紅撲撲的小臉蛋!”
“你的兒子才是英俊帥氣,他的眼睛跟你的一樣漂亮!”
耳邊是年輕充滿活力的聲音。
吉羅德怔怔地看著說話的人,媽媽?
前一刻他還坐在陽臺上看陰雨連綿的天空,下一刻窗外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的花園。
再看自己,白白嫩嫩的手,小小的馬甲西短,裝著檸檬蛋糕的銀盤里倒映出一張幼嫩的臉,分明是六歲時的自己。
他又活過來了,回到自己兒時,這是夢嗎?即使是夢,也是好的!
他還活著,那么……喬恩?
吉羅德跳下椅子,碰翻了桌上的餐具,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哎,吉羅德!你去哪里?”吉羅德媽媽驚呼。
另一位媽媽笑道:“一定是坐得不耐煩了,小孩子嘛,隨他去吧。”
喬恩!吉羅德的內心在呼喊,他沖出客廳,直奔花園,起先他還不太習慣這小小的身體,可內心的渴望迫使他快點,再快點。
和煦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來不及享受這一刻的溫暖,當他看見一個栗色頭發,紅撲撲臉蛋的男孩坐在草坪上時,淚水當即噴涌而出。
“喬恩!”吉羅德狂奔到他身邊,一把將他抱住。
喬恩驚叫一聲,被這個突然沖出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男孩嚇壞了。
“太好了!你還活著!”
喬恩驚恐地把牛奶潑往他臉上一潑,手腳并用地逃出來。
牛奶滴滴答答地順著他的頭發滴落,吉羅德狼狽不堪,卻笑得無比燦爛。
已經跑遠了喬恩,回頭看著這個又哭又笑的怪人,好奇壓過了恐懼。這個人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似乎也沒有這個恐怖?
“你是誰啊?”年幼的喬恩小心翼翼地靠近。
吉羅德抹去淚水和牛奶走到他面前:“我叫吉羅德,吉羅德·列儂,聽說你是我老婆。”
在喬恩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前,吉羅德已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這輩子,再也,再也不能放手!我要我用我一生,守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