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御書房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渾身都不對勁兒。
黎錚不但沒有將我碾壓個死去活來,就連責罵都沒有幾句,輕描淡寫地吩咐我辦好侍讀院的事情,就這么不痛不癢地打發我回去了。
我稀里糊涂地回到王府,已經是午后了,黎錚那廝居然連頓午飯都沒留我吃,我這會兒正餓得半死不活的,隨意尋了些吃食,還沒填寶肚子,韋氏就闖進來了。
韋氏一進來就給我跪了,完全不在意什么長幼有序,哭哭啼啼地說:“華兒,你把芳兒放出來吧,她……她不吃不喝,她……照這樣下去,她會沒命的?。 ?
我本就心煩意亂,聽韋氏說韶芳又在作妖了,頓時沒了胃口,將碗一推,冷聲道:“放她出來?呵呵,你就不怕她哪天離家出走,遠走西梁千里尋郎君?”
韋氏一怔,半晌才道:“我……我看緊著點兒,想必……想必她跑不出去,這里畢竟是王府?!?
我不屑地撇撇嘴,韋氏要是能看得住韶芳,韶芳也不至于犯下這等滔天大罪了。
我擺擺手,趕蒼蠅似的,一臉不耐煩,顧不得語氣委婉什么的,直直地沖道:“教女無方的人,就不要說什么看緊著點兒了,你要是真能看住她,事情也不至于糟糕到這個地步!”
韋氏老臉一紅,脖子一梗,就要跟我嗆聲,我一個冷眼丟過去,她立馬慫了,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我。
沒有韶芳里應外合,梁景辰根本不會下手,他本就是為了拖著敬安王府下水,讓東黎站在理虧的一方,好達到送他回西梁的目的。
打發走韋氏,我心里疲累得緊,往床上一倒,就想不管不顧地好好睡上一覺。
誰料,沒等我睡著,又有人來了。
范長安帶領著另外八位侍讀院院士,九個人浩浩蕩蕩地登門議事來了。
我這才想起來侍書院還沒有專門辦公的地點,王府是肯定不行的,若是常來王府,言官免不了要參我結黨營私。我是不怕被參,可這些個院士比不得我這般樹大根深,他們是很容易就被拔除的。
這地方還是得讓黎錚指定的,但我這會兒一點兒都不想進宮,想了想,就上了一道折子,順帶告個假,過幾日再去上朝。
今日沒什么要事好議,他們來這兒,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到我這兒來報個到。意思意思幾句,我就打發他們回去。可臨走之前,也不知范長安是有心還是無意,居然翻了個白眼。
他娘的,本王這會兒正煩躁得不要不要的,這個該死的小飯桶居然敢鄙視我?
“那個……長安啊,你先等會兒,先別急著走,本王還有些事情想請你幫忙呢?!蔽页冻鲆荒樇傩?,叫住了范長安。
范長安腳步一頓,回頭看我一眼,眼神既鄙視,又嫌惡,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意味。我與他的目光相接,心里頓時膈應得不行不行的,巴不得拎著兩腿扔出去他,狠狠地扔,往糞坑里扔。
“王爺有何吩咐?”范長安連個假笑都懶得給我,繃著一張姣好如女子的俏臉,就跟我欠了他一大筆銀子似的。
不過想想也是,他老子在我身上砸了將近二百萬兩雪花銀子,他能不憎惡我么!
“吩咐談不上,不過是有些小忙需要勞煩長安,但不知長安可愿幫助本王一把?”我問得十分客氣,沒辦法,那廝那張臉長得實在是太好看了,粉白細嫩,五官精巧,比狗蛋好看了不下千萬倍。
“下官有公務在身,不敢耽擱,請王爺見諒。”范長安那廝居然淡淡地一折身,一拱手,一欠腰,一吧嗒嘴皮子,就拒絕我了。
好你個小飯桶!不識抬舉!
我自顧自擺弄著手指,冷聲道:“本王竟不知,向來清閑的翰林院何時竟這般忙碌起來了?”
范長安對于我的不悅完全忽略,冷冷地回道:“下官身為翰林編修,自然是要參與文獻的校對、修整、編纂工作,請王爺恕下官公務在身,不便耽擱。”
呀呵,這話說的,可真夠硬勁的!還不便耽擱?本王留他下來,就是耽擱他的時間嘍?
但是范長安既然這樣說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還真不好跟他來硬的,否則這些新人不懂規矩,嘴上沒個把門的,今日之事傳出去,說好聽點是“襄王爺哀切切苦求相伴,范狀元冷冰冰無情拒絕”,或者“妹有情嬌羞求寵愛,郎無意冷然拒投懷”,說難聽點,指不定就成了“好色如命,襄王爺離了男人不能活,投懷送抱勾引狀元郎;清心寡欲,范長安無視溫香綿軟玉,坐懷不亂斷拒美人恩”。
本王實在是丟不起這張老臉了,但是!本王可以指天誓日地起誓,以后我保證會努力照顧范長安,多多給他小鞋穿!
這么一鬧,時候就不早了,回屋小睡會子,便到了晚膳時間。自從韶時與夜雪父子認祖歸宗以來,王府里也熱鬧了不少,雖然這爺倆兒都不是愛熱鬧的人。
自從有了這層兄妹關系,夜雪對我還算不錯,溫柔體貼,完完全全一副好哥哥的樣子,如果沒有手腕上那一片爛糟糟的傷疤,我一定不相信夜雪曾經那樣不拿我的命當回事兒。
晚膳后,夜雪拉著我陪他下棋。其實下棋這種風、流事兒,實在不是我這種下、流人能做得來的,我跟夜雪下棋,從頭輸到尾,那叫一個落花流水,慘不忍睹。
我自己都對我自己無語了,夜雪那廝卻很來勁,拉著我一局又一局,油燈都爆出好幾個燈花了,我腦袋直往桌子上栽,他才罷了手。
夜雪一邊分揀棋子,一邊溫聲說道:“華兒,我瞧著你這幾日瘦了許多,要不這官咱別當了吧?”
我倒是想,可黎錚哪里會放我辭官?
“瞧著你這幾日心事重重的,今日尤其煩躁,可是朝中出了什么棘手的事?”夜雪收完棋子,拿一把小巧的剪子,剪斷了一截燈芯,油燈頓時亮了許多。
是?。×壕俺經]抓到,黎錚又要納妃,加上今日御書房里發生的事情,我想開心也開心不起來??!
可這些話卻不能對夜雪說,他畢竟不是朝中官員,許多事情他都不懂,說了也沒什么用。
我擺擺手,無力道:“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新年伊始,政事繁雜,忙完這一陣子就好了。我也沒什么煩躁的,只是做的事情多了,身子疲累而已?!?
夜雪聽我這樣說,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將我送到房門口,溫聲道:“早些睡吧,明日一早又要上朝了,唉!這樣冷的天,難為你了!”
不得不說,本王的個人魅力的的確確爆棚了,同樣是堂兄妹,夜雪對我和韶芳的態度完全不同,他現在對我很有哥哥的樣子了,可對著韶芳,我卻半分溫柔都沒見過。
唔……長得俊的人有特權,我猜一定是這樣的。
在床上躺了許久,還是沒什么睡意,我索性披衣坐起,往院子里轉轉去。
今日已經是初十了,一彎弦月高掛天邊,月光如水一般,飄飄渺渺地籠著世間萬物,四下里一片寂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耳邊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西北風凜冽的呼呼聲。
院子里的梅花開得正好,紅艷艷的,如一片燦爛的朝霞,此時夜色正濃,花瓣都合攏了,小小的圓鼓鼓的,分外可愛。
我又想起了輕寒,我初見輕寒時,也是這樣一個梅花怒放的季節。
人面不知何處去,梅花依舊笑冬風。
在梅樹下站著,撫著一枝橫斜伸出的梅枝呆立良久,身上冷了,我才回過神來,拖著沉重的步子往房里走。
唉,這輩子也不知還能不能見著輕寒了!
素素死了,輕寒走了,我身邊的人漸漸地都離去了,如今,陪在我身邊的也只有黎錚了。
不,黎錚不算,他陪的是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不是我韶華。
回到床上躺著,身子已經冰涼了,抱著湯婆子暖了老半天,身上還是沒有一絲熱氣。
我不由得越發思念起輕寒來,輕寒對我的細心體貼,簡直連老爹都比不上。他知道我怕冷,總是要在屋子四角都點上火盆,還會灌上三個湯婆子,讓我手里捧一個,懷里揣一個,腳下踩一個,并且每隔兩個時辰都會給我換一次水。
想著輕寒,我心里越發沉重起來,唉,也不知輕寒究竟怎么樣了,是生是死,還有小荷,我情急之下托她去尋輕寒,卻不想連她也一起杳無音訊了。
想著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醒來時,時候已經不早了,外頭又飄起了雪,我懶懶地不想起身,就在被窩里窩著,一動也不動。
今天黎錚沒再派狗蛋來接我上朝,我估摸著,他大約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吧!
心煩意亂,一整天就在我的魂不守舍中度過,第二天,宮里傳了消息來,我只不過是一日沒進宮,宮里就出大亂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