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呵呵一笑:“別鬧好嗎?好死不如賴活著,但凡有半分活路,誰會想死?只怪我一著不慎,滿盤皆輸,中了你們的暗算,如今被困在這個鬼地方,進不得,退不得,脫身不得。唯一能做的,怕也只有等死了。”
楚炎似乎有些著慌,側(cè)身坐在我邊上,一把將我攬進懷中,喃喃道:“少主分明不喜歡他的,為什么不肯嫁給我?我對你是真心的啊!”
我冷冷地笑笑,僵著身子任由他抱著,真心這玩意兒,除非是你要的那一顆,否則就是真金鑄成的,你也不會稀罕。
剛巧,楚炎的真心,就是我所不稀罕的。
況且,我也沒有不喜歡黎錚。
不知何時,我對黎錚的感情悄悄起了變化。
他對我太好,太縱容,他幾乎將我寵上天了。
他給了素素極致的哀榮,韶芳一事,他完全幫我遮掩過去了,輕寒行刺,他雖心如明鏡,卻由著我將罪責(zé)推到無辜的康親王頭上,他甚至為了我不再碰別的女人。作為一個皇帝,能做的,不能做的,他都為我做了。
話本子里說,女人是沒有愛情的,誰對她好,她就會跟誰走。
我猜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因為我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黎錚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尤其是出使南楚這一段日子,數(shù)月不見,我越發(fā)想念黎錚,想著我不在的時候,誰來幫他分擔(dān)政務(wù),誰來陪著他紓解壓力,又有誰來為他解決那啥玩意兒。
啊呸!他要是敢找別的女人來為他解決那啥玩意兒,我非剁了他的那啥玩意兒不可!
這么一想,我頓時有些慌了,就在我出使的前幾天,宮里一下子新進了六位官宦千金哪!
很好,等到回了東黎,本王又有得忙了!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忽悲忽喜,忽憂忽急,完全不記得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直到楚炎沉著臉將我晃醒。
“在想什么?”楚炎的臉色陰陰的,語聲沉沉的,很明顯,這貨對于自己被忽視有些接受無力了。
我撐著他的胸膛坐起來,伸個懶腰,瞇著眼睛嘆道:“唔……吃飽了之后應(yīng)該睡一覺,這才是人生的樂趣所在。”
楚炎一擰眉,默默地看著我,我直接無視他,慢條斯理地蹬掉靴子,解開外袍,扯開被子鉆了進去。
如今的天氣已經(jīng)很暖和了,軒窗開著,陽光大片大片地傾斜進來,照得內(nèi)室既亮堂又溫暖,我舒服地瞇著眼睛,在被窩里蹭了蹭,下意識道:“輕寒,窗子關(guān)了,好刺眼。”
話音未落,我身子一震,緩過神來,黯然低嘆一聲。到底是跟了我五年的人,朝夕相伴,生死不離,哪里是說一刀兩斷,就能徹底當(dāng)做陌路人的?
楚炎依言起身關(guān)了窗子,回到床邊坐下,掖了掖被角,欣慰地笑道:“少主肯認(rèn)我了么?”
我不予理會,翻了個身,面朝著床里,舒服地喟嘆一聲,闔上眼簾,開始做美夢。
夢倒是做了一個,卻一點兒也不美。
我夢見我歷經(jīng)千辛萬苦,終于回到了東黎,黎錚那廝卻耐不住寂寞空虛冷,找他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們各種樂呵,等我回去時,宮里已經(jīng)添了一百零八個小娃娃了。
我頓時怒不可遏,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該死的黎錚!本王宰了你!”
我是被自己的罵聲吵醒的,醒來時,只見一個青衣小婢在床沿上跪伏著打盹,楚炎已經(jīng)不在了。
小婢被我的罵聲驚醒,連忙后退一步,一邊磕頭一邊惶恐地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zhí)渝∽铮≌執(zhí)渝埫 ?
我揉揉眼睛,淡淡地說:“起來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環(huán)兒,奉太子殿下之命,在此服侍太子妃,以后奴婢就是太子妃的人了。”
這“太子妃”三個字,聽著怎么就那么刺耳呢?我看看環(huán)兒,她是楚炎的人,聽的是楚炎的命令,我說什么都是白搭,也就只能作罷了。
環(huán)兒服侍我起身之后,怯怯地說:“外頭太陽正好,園子里的花開得極盛,太子妃可要去瞧瞧?”
我心里憋著一股火,正悶悶地沒地兒發(fā),哪來的心思去賞花曬太陽?剛想拒絕,轉(zhuǎn)念一想,我還不知道太子府是個什么格局呢,于是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環(huán)兒扶著我的手臂,畢恭畢敬地引著我往花園走。我又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走一步路都得要人扶著的,便掙了一掙,不想讓環(huán)兒扶著。
誰知這一掙,卻沒掙開,我頓時警覺了,這個環(huán)兒說是來服侍我的,其實是來監(jiān)視我的,這丫頭看起來年不過十八,身子骨比我還要纖細(xì),卻是個有功夫在身的。
得,脫困之路,艱險重重啊!
我不動聲色地任由環(huán)兒扶著往園子里去,一邊走一邊著意打量著太子府的格局。
太子府很大,七進的院落,層層疊疊,連綿不絕,剛剛走到園子里,我就累得呼呼直喘,更別提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了。
那些花兒朵兒的,我素來很喜歡,在園子里逛了一圈,心里也好受些了。我在園子里撒著歡,掐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花,別的滿腦袋都是,將環(huán)兒樂得直抽抽。
正樂呵著,楚炎來了,他遠遠地站在花叢外,淡淡地往這邊瞧著。我故作不知,又掐了一大把花,往環(huán)兒腦袋上插。
等我倆的臉都被花遮得差不多的時候,楚炎才負(fù)著手,笑意瑩然地走了過來,溫和道:“離老遠就聽見素來冷清的花園一片歡聲笑語,尋思著可是花仙子臨凡了,過來一看,果不其然。只是……”
“只是什么?”我順口接道,斜著眼睛傲然瞥了楚炎一眼。
不就是做戲么?那可是本王的拿手好戲!我跟著黎錚混了那么多年,沒被他處以一百零八種極刑,靠的就是這一套做戲的功夫。
“只是畫卷里的花仙子清雅脫俗,不食人間煙火,眼前這二位,卻是……嘖嘖,不提也罷。”楚炎含笑揶揄,目光中帶著濃濃的寵溺。
我哼了一聲,隨手扯下環(huán)兒頭上最大的一朵牡丹花,朝著楚炎的臉就扔了過去,楚炎一抄手接過了,笑如春天里的喇叭花:“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這花,原是極配你的。”
環(huán)兒立刻跪下了,剎那間白了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求道:“奴婢知罪!請?zhí)拥钕吗埫≌執(zhí)渝埫 ?
楚炎不看她,只是含笑望著我,淡然道:“你不喜歡她么?”
我淡淡一笑,道:“你的心腹,我不喜歡又能如何?”
“好,你不喜歡,那她也沒什么用了。”楚炎仍舊溫和地笑著,看也不看瑟瑟發(fā)抖的環(huán)兒,淡聲道,“太子府不養(yǎng)無用閑人,既然主子不喜歡,你知道該怎么做。”
環(huán)兒抬起臉來,哀哀地看著我,滿臉淚痕地求道:“求太子妃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奴婢不想死啊!”
我不喜歡,換人不就得了,為什么非要她死?楚炎這樣做,明擺著是逼我妥協(xié)。
我朗朗一笑,道:“這才剛成親不到三天,若是因為我一句不喜歡而出了人命,豈不是折了福分?我還不到十六歲,還沒活夠呢,可不想做這等折壽的事情。”
“太子府不養(yǎng)閑人。”楚炎依舊笑望著我,分毫不讓。
“是么?既然如此,那就隨你處置好了,反正是你府上的人,是殺是剮,你說了算。”我冷冷地回視他,同樣不讓分毫。
拿人命來威脅我么?如果我今日退讓一步,來日便要步步退讓,我輸不起。
楚炎像是沒想到我會狠下心來看著環(huán)兒去死,怔了一怔,嘆道:“也是,是我忘記了,襄王韶華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從你口中下達的抄家滅門的命令已經(jīng)有七條了,你下令誅殺的人,共計十三名,這五年來,因你下令而喪生的人,足足四百三十四人,你又怎么會在乎區(qū)區(qū)一個小婢女?”
“我的忠心只給皇上,憐憫只給東黎子民,柔情只給心愛之人,善良只給忠厚之人。太子殿下,你是南楚太子,我是東黎襄王,立場不同,沒什么好說的。”
楚炎又是一怔,恍然有些出神,喃喃道:“你時刻記著自己是東黎襄王么?”
廢話么這不!我不時刻記著自己是東黎襄王,難道要記著我是南楚太子妃?別鬧好嗎?
“我想將你捧在手心里疼,放在心尖上寵,可是少主,如今看來,不論我怎么做,你都不會心甘情愿留下來了,對不對?”楚炎的眸光十分悲哀,懇切地看著我,語聲滿含惶然。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冷聲道:“我韶華生是東黎人,死是東黎魂!別說你殺一個環(huán)兒,你就是把太子府的人全殺了,把南楚人全殺了,我也不會有半分心疼。”
楚炎定定地看著我,幽然一聲長嘆,眸光漸漸冷了下來,緩聲道:“你愛上他了么?”
我記得他已經(jīng)問過我這個問題了,但那會兒我中了春、藥,神志不清,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但現(xiàn)在我很清醒,我可以給他一個堅定的答復(fù)。
“是,我是愛上他了。所以,我不會愛你,并且,對于背叛過我的人,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是南楚太子,我不能將你怎么著,但是楚炎你記著,莫輕寒已經(jīng)死了,少主也死了,請你以后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少主’‘輕寒’四字,因為……”
我緩了一口氣,緩步上前,貼著他的身子站定,抬起臉來與他對視,一字一頓道:“因為,那只會讓我惡心!”
他背叛我,我自然是生氣的。他設(shè)計我,在憤怒之余,我不由自主地對他刮目相看。我輸了,那是我技不如人,他贏了,那是他棋高一籌,我無話可說。
當(dāng)我與他之間,從少主與輕寒轉(zhuǎn)變成襄王與南楚太子的關(guān)系時,曾經(jīng)的私交已經(jīng)全部斷絕,我與他分屬兩國,各有立場,陰謀陽謀的過招之間,沒有是非對錯,只有高下強弱。
楚炎定定地看著我,突然狠狠將我擁進懷中,頭埋在我頸窩,悶聲道:“真的回不去了么?”
“從你下定決心騙我的那一刻,你就該知道,你我之間的情分已經(jīng)徹底完了。恩義兩消,再不相干,楚炎,只是你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我冷冷地說,任由他抱著,沒做任何無謂的掙扎。
“恩義兩消,再不相干……好一個恩義兩消,再不相干!”楚炎霍的抬頭,放聲狂笑起來,“既然已經(jīng)恩義兩消,再不相干,我又何必再固執(zhí)地尊奉你為少主?韶華,既然你步步緊逼,那就別怪我楚炎不念舊情了!”
“呵呵,真好笑!我步步緊逼?我逼你在敬安王府臥底了?還是逼你離開王府了?亦或是逼你設(shè)計陷害太后,強娶瓊姿,騙我送嫁,誑我進洞房了?”我氣得頭疼腳疼腦子疼,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楚炎突然打橫抱起我,冷冷地看著我,說:“既然已經(jīng)成了太子妃,就該履行太子妃的義務(wù),韶華,本太子希望你不會讓本太子失望!”
所謂履行“太子妃的義務(wù)”,該不會是指給他暖床吧?
我心口猛一哆嗦,這算什么?因愛生恨,強取豪奪?他這是要強占我?
不可能……吧?
事實證明,沒什么是真的不可能的。
楚炎抱著我大踏步往新房走,一路上,他的怒火越來越高漲,我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抱著我的雙臂越收越緊,瞧著他越來越陰沉的臉色,我終于知道,我觸到了他的底線。
我頓時慌了,我已經(jīng)被黎錚強占了,決不能再被楚炎強占了,否則,那就真要出人命了!
我掙扎著想要逃開,楚炎卻將我抱得死緊,腳下一步不停,冷冷地說:“你若是再亂動,我不介意在這里要了你。”
這里可是在外頭啊,路上時不時地有宮女太監(jiān)來來往往,他要真是在這兒將我就地正法了,我就是當(dāng)即自盡,黎錚怕也得誅了我九族。
我立刻嚇得不敢動彈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他越走越快,離新房越來越近。
很快,到了新房,一進去,他就將門狠狠地踹上了,大步走進內(nèi)室,將我重重地扔在床上,毫不遲疑地欺身壓了上來。
我奮力推拒著,但我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哪里是他的對手?沒兩下,就被他壓制得動彈不得。
“我原本不想這樣待你的,我只想將你留在身邊,好好寵你愛你,護你一世安樂,可是韶華,你太不知好歹,我也只有這樣做了。”楚炎狠狠地瞪著我,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恨意。
我強壯著膽氣,努力使自己看起來無所畏懼,直直地與他對視,冷聲道:“怎么,堂堂南楚太子殿下,居然要用這種手段去得到一個女人么?你們南楚的女人都死絕了嗎?非要強占我們東黎女人,況且還是個二手的女人!”
楚炎頓時暴怒如狂,一手狠狠地固定住我的腦袋,俯首吻了下來。他的吻激烈粗狂,帶著滿滿的怒火與恨意,仿佛要將我嚼碎了吞下去似的。
我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去,要不是他撤得快,半片嘴唇都要被我咬下來了。
楚炎的怒火頓時達到了最高點,一手掐著我的脖子,恨聲道:“你愛他?!就因為他強占了你的身子,所以你就愛上他了?那么,如果我也強占了你的身子,你是不是也會愛上我?”
話音未落,他的手已經(jīng)攀上了我的胸膛,肆意柔捏,痛得我悶哼一聲,險些掉下淚來。
我死死地握著拳,傲然道:“你敢碰我,我立刻咬舌自盡!”
楚炎陰森森地笑了,冷聲道:“尋死是么?你這么貪生怕死的人,哪里真有尋死的勇氣?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么?你若真敢尋死,黎錚強占你的時候,你怎么不去死?”
我冷冷地瞪著他,嘲諷道:“皇上是君,我是臣子,我不能忤逆他,若是我死了,他定然會拿整個敬安王府出氣。可是楚炎,你算個什么東西?區(qū)區(qū)南楚太子,了不起也就是弄死我,又能拿我的家人怎么樣?再說了,我若是為皇上守貞而死,皇上感念我一片忠烈堅貞,不但會善待敬安王府,還會為我報仇。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楚炎一怔,隨即冷笑道:“好一副伶牙俐齒!不過韶華,你想得也未免太美了!你死了,敬安王府沒了支撐,倒臺是早晚的事。至于報仇,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以為,黎錚會為了你而大興兵戈嗎?”
我悲憫地笑望著楚炎,淡聲道:“皇上不會為了韶華大興兵戈,但卻會為了襄王討回公道!你莫要忘了,我畢竟是東黎王爺,代表的是東黎的臉面,皇上絕不會任由我被困在南楚,或是死在南楚。至于敬安王府,我本就不求能有多大的權(quán)勢,只要一世榮華,平安終老也就罷了,這一點,皇上會給的。”
楚炎聞言,雙眸倏地瞇了起來,大手一揮,隨著“刺啦”“刺啦”幾聲刺耳的裂帛聲,我上半身的衣衫已經(jīng)碎成破布條了,露出了月白色的肚兜。
我反手拔下一直發(fā)簪,看也不看,決然地照著脖頸狠狠扎下去。
我篤定了楚炎會攔,他對我但凡有一分真心,就絕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去死。
當(dāng)然,如果這一把我賭輸了,那就……只能說,皇上,華子為保貞潔,不得不先行一步了,您老人家可一定要善待敬安王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