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舊很藍(lán),云依舊很淡,風(fēng)依舊很輕,花依舊很香。
我依舊很煩。
瓊姿一看見我,眼淚立時出來了,顧不得我還在階前坐著,撲上來抱住我,嚎啕大哭起來。瓊姿一哭,阿蘅也跟著哭起來了。
我才是真正最想哭、最該哭的那一個好嗎?
我怨念地盯著瓊姿黑漆漆的腦殼兒,嘆了口氣,再看阿蘅,她哭起來也很文靜,咬著嘴唇默默地掉眼淚。
我拍拍瓊姿的后背,沒好氣道:“別哭了,一大早的,又沒死人,有什么好哭的?”
瓊姿一拳擂過來,重重地砸在我心口上,嚎叫道:“死勺子臭勺子爛勺子!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救我啊!”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自己都是被抓來的。”我強(qiáng)作淡定,將她從我懷里揪出來,摁到臺階上坐著,抬眼看著阿蘅,輕聲道,“阿蘅,對不住了。”
阿蘅緩身坐下,紅著眼睛低聲囁嚅:“華兒別這樣說,我不怨你。”像是怕我不信,她又加了一句,“真的。”
她倒是不怨我,可我怨我自己啊!平白無故的,將阿蘅推進(jìn)火坑里來了。
有一點我永遠(yuǎn)都無法原諒輕寒,他騙我,我忍了,不論如何,他對我總是真心的。可他不該連帶著害了瓊姿還騙了阿蘅。
瓊姿是名義上的南楚太子妃,有國不能回,阿蘅詐死逃出東黎追隨輕寒,可他卻什么都不肯給她。
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這么狠,這么毒辣!
瓊姿聽了我的話,愣了片刻,頓住哭聲,眨巴著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愕然問道:“你也是被抓來的?”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哀怨地看著她,我比她還想回東黎好嗎?東黎有我的魂呢!
“你的輕寒連你都不放過啊?真是喪心病狂了!”瓊姿一撇嘴,抓了抓腦袋,又道,“不過話說回來,那廝不是你的貼身護(hù)衛(wèi)么?怎么就變成南楚太子了?又從南楚太子變成皇帝了?”
“我哪知道啊!”我沒好氣地沖她翻個白眼,天知道南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那廝怎么就登基為帝了呢?
“這一年多來,你過得怎么樣?”我握著瓊姿的手,急切地看著她。當(dāng)初送她來和親的時候,是去年正月間,如今已經(jīng)六月了,一年半過去了,也不知輕寒是怎樣待她的。
“吃好喝好,偶爾也給我放放風(fēng),就是不論做什么,身邊總有一大堆人跟著,就連上個茅房,都必定有會武功的宮女守著。”瓊姿哀嘆一聲,“我就是個囚犯,那個棺材臉防我比防賊還嚴(yán)!”
我苦笑著搖搖頭,為我以后的可悲命運暗灑兩把傷心淚。
送嫁時,留在瓊姿身邊的所有侍衛(wèi)、侍女早就死絕了,南楚只有瓊姿一人,他還防得這么嚴(yán),對于我的防范,想來是更加滴水不漏的。
輕寒可以在東黎朝堂上安插奸細(xì),我們自然也可以在南楚安插眼線,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找到那些人。我沒有經(jīng)手此事,但是我想,黎錚很有可能會布下眼線。
國君的心思大體是都是相同的,宮廷又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肯定會有我們的人。我要做的,就是在輕寒之前找出那些人,只要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傳出去,就一定會有人來救我。
拉著瓊姿和阿蘅進(jìn)內(nèi)室說了會子體己話,輕寒就下朝回來了,瓊姿一見著他就炸毛了,跳著腳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喂!莫輕寒,你怎么還有臉見你主子的?嗯?真是包藏禍心!居心叵測!陰險狡詐!無比惡毒!”
我掏了掏耳朵眼,拉拉瓊姿,嘆道:“那啥,識時務(wù)者為俊杰,你現(xiàn)在人在屋檐下,還是低一下頭吧,要不哪天惹惱了他,我可救不了你。”
“你!”瓊姿一陣氣悶,狠狠地一甩袖子,別過頭去,誰都不理了。
我看看瓊姿,再看看輕寒,無奈地說:“要不……你把她送回去吧?怎么著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留在這兒打不得、罵不得、殺不得,我估摸著,你也不好受。”
輕寒淡淡地瞥我一眼,滿目了然:“送她回去,好將你身在此間的消息遞出去是么?”
“那你打算怎么辦?是娶了她?還是宰了她?”我涼涼地看著輕寒,淡聲道,“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呢!論理,皇后的位置應(yīng)該她來坐的。”
輕寒點點頭,道:“是啊,我下的旨就是立太子妃為后,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我擰著眉頭瞥他一眼,瓊姿不就是太子妃么?他既然立了瓊姿為后,又為何讓我入主中宮?
“只不過南楚太子妃,一直是你。”輕寒一勾唇,笑如春風(fēng),“從前在太子府的時候,你就是太子妃,從來都沒有瓊姿什么事兒,她只不過是一張幌子而已。”
“可你明明……”“向瓊姿公主求親”這幾個字我已經(jīng)說不下去了,如今他是皇帝,他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誰還能管得了他?
我來南楚之前,只不過知道南楚老皇帝身體不大好,可就是在我中計被擒的那一段時間里,輕寒居然當(dāng)上了皇帝,要么,是老皇帝突然暴斃,要么,就是他逼宮奪位了。
不論是哪一點,這個帝位他還沒捂熱,正是江山最為動蕩不安的時候。
多好的機(jī)會啊!只可惜如今我孤身一人,沒財沒勢,連自由都沒有,基本上沒什么發(fā)揮的余地。
我擺了擺手,不想再跟輕寒多廢話,傳了早膳,草草用過,我就拉著瓊姿和阿蘅跑開了。
南楚的皇宮很大,卻很空落,大約一來是因為輕寒新帝登基,沒來得及處理后宮之事,二來,他時刻謹(jǐn)記著我那句“誓不為妾,誓不容妾”,因此短時間內(nèi)不打算大封后宮吧。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只不過這份感動唯一能帶給我的,也就是遺憾了。
錯的人做什么都是錯的,不是么?
在宮里轉(zhuǎn)了半天,說的都是沒營養(yǎng)的話,不外乎“你好嗎”“我很好”“你呢”“我不好”這類的廢話。
“勺子,你倒是想個辦法呀!咱們不能總待在這里啊!”瓊姿急得滿頭是汗,一個勁兒催我。
“想什么辦法啊?你覺得到了這步田地,我還有什么辦法能想?”我長嘆一聲,“想辦法也是需要時間的好嗎?”
瓊姿恨得直咬牙,捏著拳頭說:“要不你宰了莫輕寒吧!那貨實在是太可惡了!”
“你確定我宰得了他?”我撇撇嘴,“別鬧,他不宰了咱們就不錯了!”
瓊姿悶悶地往小徑邊的花壇上一坐,翻著白眼沖著阿蘅說道:“阿蘅啊,你說你,好端端的干嘛非要往火坑里跳呢?你真是太想不開了!”
我打量著阿蘅的神情,只見她眼里有淡淡的落寞和苦楚,我估摸著,這份落寞和苦楚,應(yīng)該是輕寒沒有如她所愿的對她真心以待,她一定還不知道杜家上下滿門被誅之事。
杜若身為皇后,與人私通產(chǎn)子,冒充龍裔,這雖然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可她畢竟是阿蘅的親姐姐,杜家上下的每一個人都是阿蘅的親人,這個打擊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我不勝唏噓,世事多變,滄海桑田,誰能想到,半年前還是東黎宸貴妃的阿蘅,居然進(jìn)了南楚皇宮?而一個月前還是風(fēng)光無限的襄王爺?shù)奈遥尤粨u身一變,成了南楚的皇后娘娘!
默默地坐了許久,到了晌午時分,我就帶著她們回炎華宮了,用了午膳,睡個午覺。
夏日的午后,是個人都會困得睜不開眼睛,我卻奇異地失眠了。
看著躺在我身邊的兩個人,一個嬌艷如花,一個如花嬌艷,卻都要被困在南楚皇宮中蹉跎時光,那也就罷了,她倆居然還只不過是個炮灰!
我暗暗下定決心,說什么也得把瓊姿送出去,否則我們倆都得困死在這里。
阿蘅喜歡輕寒,讓她走,她多半是不肯的,況且她如今已經(jīng)家破人亡了,也沒地方能去。
午睡罷,繡兒送了羹湯進(jìn)來,說是六月春華熬制的,輕寒特意吩咐了拿來給我們消暑的。我愉快地接過羹湯,呼嚕呼嚕喝光了,意猶未盡地抹抹嘴,吩咐她再去端一碗過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這六月春華性本寒涼,雖可解暑,卻不能多用,皇上明令只許娘娘用一小碗,娘娘若是喜歡,明日奴婢再熬制也就是了。”繡兒咧著嘴,笑得十分溫柔動人。
“這樣啊!那好吧!你去拿些別的吃食來,睡了一覺,肚子都餓了。”我擺擺手,“快去吧!”
繡兒笑呵呵地應(yīng)聲退下,瓊姿臉一寒,氣沖沖道:“勺子你是餓死鬼投胎啊!就知道吃吃吃!還不趕緊想辦法跑路?”
辦法總歸是要想的,但不是現(xiàn)在。這會兒輕寒的戒心正濃,我要是急火火地想著要逃跑,萬一惹惱了他,他來個霸王硬上弓,管教我哭都找不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