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二字一出口，就見連氏手腕一翻，從靴筒里拔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快準狠地捅進黎虔的后心，而后也不知她按了什么東西，就見連氏身子一顫，很快，一縷血絲從她嘴角汩汩溢出。
這一切快到不可思議，黎錚察覺不對，搶上前去阻止的時候，黎虔的哭聲都停住了。
黎錚抱起黎虔，只見他的腦袋已經軟軟地垂在頸邊，背后留著一把匕首的手柄，黎錚轉過身，就見黎虔的胸口露出一截足有半尺長的刀刃。
那匕首中竟然暗藏機關，刺進黎虔身體里之后，按下機關，暗藏著的刀刃彈出，又刺進了連氏胸口。
連氏軟軟地癱倒在地上，伸長了手臂去夠黎虔，嘴里喃喃地說：“虔兒……母妃無能，護不住你……索性帶你一起走……也免得你留在世上受苦……日后……更不知……會……會喪命……于……何人之手……”
“放肆！你這毒婦！竟敢傷哀家的孫兒！”老祖宗頓時炸了，快步沖上去，接過黎虔的身子查看。
可憐黎虔不過一個兩歲大的孩子，被匕首穿透胸膛，連哭都沒能哭出來一聲完整的，就沒了氣息。
老祖宗原先是想殺了黎虔的，可她下令斬殺是一回事，連氏自作主張殺了是另一回事。尤其黎錚都已經說了留黎虔一命了，連氏居然又把黎虔給殺了。
畢竟是老祖宗的親孫子，更是唯一的孫子，老祖宗不心疼，那絕對是假的。
連氏大口大口的吐血，氣若游絲，依舊笑如春花。她的笑容落在我眼里，便如那把雪亮的匕首一般，剜得人刺心刺肺地疼。
“罪妃連氏，十惡不赦，碎尸萬段，挫骨揚灰！”老祖宗一字一頓地說，一張威儀滿滿的臉都扭曲了。
我最后看見的，就是黎虔小小的尸身，連氏刺心刺肺的慘笑，老祖宗扭曲的臉，以及黎錚惶急的聲音。
“華子！華子！你醒醒！醒醒！”
誰在叫我？
頭好沉，四周好黑，眼前卻有一片茫茫白光，刺得我張不開眼睛。
這是傳說中的陰司地獄么？
大概是吧，我從前沒少做殺人放火的事情，死后合該下地獄的。
可惜了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一想到孩子，我頓時淡定不了了，死命地掙扎，想要脫出那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耳邊依稀有人聲傳來，時而是“華子”，時而是“用力”，間或有“快了，快了！”
我再次失去了意識。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疼得像是要散架似的，耳邊的嘈雜聲還在繼續，有人狠狠地掐著我的人中穴，痛得我兩眼淚汪汪，直想罵娘。
不能死！我自己死沒事，可不能帶著我的孩子一起死！
再次掙扎，拼盡全力，直到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不知經歷了多少次黑暗與白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
我頓時想起了昏倒前看到的那一幕，連氏親手殺死了她和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我一瞬間揪緊了心，連忙伸手摸肚子，卻發現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急得張口大呼，卻只不過發出了“嗬嗬”類似野獸負傷的聲音。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了！”有人驀地出聲，聲音滿含喜意。
我定了定神，這才看清原來是黎錚，他在我床邊守著，大約是靠著床欄睡著了，臉上還帶著睡意，這會兒正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拜謝天地。
我張了張嘴，拼盡全力，卻說不出話，黎錚連忙倒了一杯溫水給我，拿勺子舀了，一點一點送到我唇邊。
我抿著嘴不肯喝，急切地想要知道孩子的情況。身體上傳來的令人只想死了干凈的痛苦帶給我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孩子已經不在我身體里了。
黎錚見我不配合，眉頭一皺，擔憂道：“華子，你身子虛弱，聽話，先喝些水潤潤，朕這就吩咐下人去拿藥來。”
我拼盡全力搖了搖頭，目光使勁往下垂落。黎錚見我一直往肚子的方向看，舒了一口氣，道：“華子別擔心，孩子平安生下來了，是個女兒，已經讓乳母抱下去喂奶了。”
孩子平安生下來了，是個女兒。
那我就放心了！
眼前一黑，我再次失去意識。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不知道過了多少天，我只知道，映入眼簾的，是黎錚瘦削憔悴到了極致的臉。
臉色灰敗如土，眼圈青黑如苔，滿眼血絲，胡子拉碴，整個人就跟逃荒的難民似的。
“你終于醒了！”黎錚的聲音竟有些哽咽，他一下子撲到我身上，松松地環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身子顫抖得十分厲害。
我嘶聲道：“孩子……我的孩子……”
在昏迷中，我一直記掛著孩子，我還沒有看她一眼，沒有親親她的小臉，沒能親自喂她吃一口奶，我不能就這樣死。
就是這樣一個信念，支撐著我熬過漫無邊際的黑暗，再次回到充滿光明的世界。
黎錚頭也不抬，帶著哭腔大聲呼喊：“帶小公主過來！”而后，他毫無預兆地抱住了我的頭，狂亂的吻綿密如雨，剎那間遍布我整張臉。
“華子！華子！華子！”一連串悶叫，滿溢著惶急無措，好像處在彌留之際的人不是我，而是黎錚。
我無力回應，良久，直到乳母抱著孩子進來請安，黎錚才依依不舍地放開我。我掙扎著想要坐起身，黎錚卻按住了我，沉著臉搖了搖頭，隨后伸手將孩子抱過來，放到了我枕邊，然后托起我的后腦勺，側了個角度，好讓我能看清孩子的臉。
“好丑！像個沒毛的猴子?！蔽野欀碱^嘀咕一句，抬了抬手，想要摸摸孩子的小臉。
黎錚會意，握起我的手，輕柔地撫上孩子的小臉，故作嗔態：“丑還不是你生的？”
我沒理會黎錚，全副心思都被這個皺皺巴巴、小臉通紅的小家伙吸引了。這是我的孩子啊！從我肚子里出來的孩子！
“瞧你那一臉嫌棄樣兒，華子，不是朕打擊你，你剛生下來時候，可比咱們的女兒丑多了！”黎錚摸摸孩子的臉，再摸摸我的臉，搖頭嘆道，“還真是挺丑，一點兒都不像朕！”
邊上乳母跪在地上，討好地說：“啟稟皇上、王爺，但凡嬰兒，出生頭幾天都是這樣的，過得半個月，長開些就好看了。小公主是早產兒，身子弱些，比足月生的孩兒小些，但是五官眉眼卻是頂好的，不出一個月，必然長成粉雕玉琢的可人兒。”
早產兒……身子弱……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老話說“七活八不活”，這孩兒是八個多月出生的，豈不是……
我也不知打哪兒來的力氣，掙扎著坐了起來，黎錚反應過來，想要阻止的時候，我已經將孩子牢牢地抱在懷里，嘶啞著嗓子喊太醫了。
黎錚不知出了什么事，頓時急得不行，連聲吩咐了傳太醫，而后急切地詢問我。我完全沒心思搭理他，緊緊地抱著孩子，憂心忡忡。
太醫很快來了，我親眼看著太醫給孩子檢查了身子，確定無恙之后，頓時渾身一軟，癱了回去。太醫接著給我診了脈，羅里吧嗦說了一大堆話，我也沒顧得聽。
太醫剛出去，老祖宗就來了，連方嬤嬤的扶持都不顧了，幾乎是小跑著沖進來的，撞得珠簾叮咚亂響。
“華子醒了？可傳太醫看了？如何了？”老祖宗一疊聲地問，疾步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我，見我睜著眼睛，長吁一口氣，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華子沒事就好！”
黎錚見老祖宗過來，一張惶急的臉頓時冷了下來，一言不發地抱起孩子，交給乳母，屏退下人，冷聲道：“母后大病初愈，還是回宮休息吧。”
老祖宗一怔，臉色一黯，沉默了許久，才道：“皇帝的心思，哀家一早就知道，只是……只是此事事關重大，皇室的尊嚴不容褻瀆，豈可淪為平民百姓茶余飯后的笑談？”
黎錚冷聲道：“母后言之有理，朕身為黎氏子孫，自當維護黎氏的尊嚴，不敢做有辱祖宗、有辱皇室臉面之事。”
我心里一涼，雖然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親耳聽到，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我強撐起身子，黯然道：“華子不敢令皇上與老祖宗為難，在皇宮生產已是逾制，便請皇上恩準華子母女回敬安王府休養吧！”
黎錚用錦被裹住我，連著被子抱起來，溫柔地看著我，說道：“華子九死一生，尚不負朕，朕如何會負你？既然這皇宮容不下一個韶華，那么天下，總能容得下一個黎錚。”
老祖宗頓時急了，霍的站直了身子，橫眉冷目，怒道：“皇帝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