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莽撞

四百里金海，就像冰冷的臉。

紅日如眼，黃沙如面；無形之風往來驅馳，千年如一日。

而喊殺沸騰的紅垛山，就像這張臉上一個將要爆開的癤子。

一線天內，最后的貫通境駝牛力士縱劈戰刀。

刀鋒吃入肩甲，即被荒沙反咬, 竟拔不出。

棄刀與否的判斷題在他腦中只盤旋一瞬，便已沒了選擇。

洪范攥住力士的手腕，頂著刀盾再登一階。

透過衣甲，兩人的真氣直接沖撞。

洪范動作微微一滯——對方的修為至少領先他兩道正經。

但兩人短暫角力后，居然是駝牛力士立足不穩，率先朝后滑倒。

至于東邊，三位當家陣前斬首數人、開了兩箱金銀，才讓最后七八十位“職業”沙匪恢復些許組織度。

洪范艱難擠出一句，旋即自嘲而笑。

洪烈扶著刀柄，反問。

遠處，歡呼聲遙遙傳來，如風似雨、經久不息。

對沙世界的主人而言，抓地力的上限從來只由真元的出力上限決定。

洪范再問。

沈鴻抹了把光頭，也不避諱。

隘口西邊的十幾位嘍啰見了這朵鋪開數平米的血之花，無不手足酸軟，拋了兵器癱在地上。

很快最后一位駝牛力士軟倒在地，被洪范踏斷頸椎。

“這是什么殺法？”

沙匪們本以為沙鎧上的紅是反射的光。

“都是過命的兄弟，上陣這種事，哪有誰陪誰的說法？”

乒乓聲胡亂響起。

崔二全力防御還是被開了一道口子。

片刻后沈鴻又開口：“其實不止是我們。”

紅垛山屹立恒久, 滿山遍地何處沒有風化出的砂礫？

“死亡”降臨，留下簽名。

不過他沒能等到回答。

力士轉過眼，見到足以抵御斧劈的蒙皮重盾中心微微內凸，“啵”的一聲被頂開一個小口。

荒沙戰甲上的紅潮緩緩褪下，露出明黃的底色，最后在他腳下四面溢開。

洪范望著山下蟻附而上的援軍，突然回頭對時刻緊跟的洪烈、沈鴻二人問道。

但無論他怎么威脅，都沒人敢動。

他話語間散去沙甲，感覺上丹田的空虛脹痛感略略緩解。

余開誠拖住賀良駿的胳膊, 又對著隘口另一側巖臺、海上飛大旗下的十幾位弓手喝道。

視野盲區，冷箭拖著“咻”聲抵達。

山道上再沒有站著的沙匪。

眾沙匪被駭得兩面退開，獨留洪范赤手立在風中，運轉真元。

相持還在繼續。

來自認知范圍之外的打擊。

洪范甚至散去盔面，對著賀良駿隔空發笑。

每個人的戰甲都崩了不少甲片，身上至少掛著三四支箭，幾乎沒有不帶傷的。

【盾在震動？】

重箭貫入沙盔側面一寸, 洪范連頭都沒歪。

借助黑夜叉賦予的絕對冷靜，他判斷道。

刀未歸鞘的沈鴻上前兩步站在洪范東側，附和道。

洪范對崔二爺說道。

洪范目送崔二的背影，松了口氣。

除了數十具新鮮尸首，僅有七八位崩潰的嘍啰跌在路旁乞活。

好似一朵綻放的蓮。

這種黑火藥裝填的雷震子，除非貼身爆炸，否則如何動搖得了厚實沙甲？

底牌去盡，賀良駿牙關顫抖，眼中血絲更多更密。

蜂鳴乍起，瞬息拔高。

“整隊時洪赦也說，族里就一個星君，若局勢不對，大伙不管其他也得先把你搶出來。”

他輕聲說道，前所未有的認真。

前世職業所致，他對熱武器的威力是有一定了解的。

“是啊，真沒想到，我們居然真能硬破了此陣……”

駝牛力士看著甲葉眨眼間崩裂破碎，本能發問。

洪范站穩隘口，身側是源源不斷跟上來的戰友。

“堵住他們，敢退一步就別怪我手辣……”

“所以你們明明不信，也陪我上來？”

隨著他漸漸接近隘口, 巖臺與山道的落差越來越小，已進入沙世界的感應范圍。

“廢物東西！”

洪范抬手一拽，兩位立在高處的沙匪箭手頓時覺得腳下踩了油, 竟從崖上滾落，旋即沒于刀林。

“大局已定。”

胸口突的發熱，意識旋即稀釋。

他眼看著隘口下沙匪的戰線越來越薄、守勢漸漸糜爛，心中方寸已亂。

崖邊，戰前萬光霽親手貫入石面的大旗飄揚依舊。

洪范直起身, 抖落背上插著的七八支箭, 抬頭看向高處。

“你們是知道我的，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二哥，沒士氣了，守不住的！”

如此深邃而艷麗的色澤，只能來自血。

【炎流功與沙世界不善破甲, 我還有機會……】

賀良駿低聲怒罵，撅斷了手上的弓。

洪范瞥他一眼，穿過散亂跪著的沙匪降兵，走上西面巖臺。

軟下的手臂、散大的瞳孔、噴涌的鮮血……

所有人都知道一線天已經守不住了。

可惜已經太遲。

“沙匪士氣低迷無力反攻，但我們還得在東邊布置防線……”

弓手們如夢初醒，慌亂地撤往洞窟這邊。

普通手榴彈裝幾十克高爆火藥，對無防護目標的殺傷范圍不過三四米，還得是依靠破片。

山頭一時無言。

他轉過身，目光先是投在遠處鞏固防線的洪赦與洪博身上，又看向此時仍以身軀阻斷狙擊線、拱衛自己的二人。

“賢侄交給我就是。”

“我之前說能先登破陣，你們不信？”

崔嘉樹回得干脆。

駝牛力士背靠巖壁，右手臂鎧架住壓來的烙鐵手, 左側重盾護著大半軀體。

“這回是我莽撞了。”

但他們很快意識到自己錯了。

這下終于又有了顯著戰果。

他歇斯底里喝道。

踢開木箱，兩枚雷震子被接連擲出。

兩位貫通境受震傷委頓。

“所有人，能動的都給我頂上去！”

洪范踏上山巖，化沙流作薄刃，先一刀斬斷旗面，又力貫雙臂拔出旗桿，隨手擲下山崖。

但洪范沒有給他機會。

刀鋒般的砂礫射流穿入，頂在胸鎧。

“洪博還多穿了一層鎖甲，打算到時斷后。”

因為他腳下有沙。

“趕緊退過來！”

隘口處，洪范全身具裝步步抬升，帶著一身火色。

上山前支吾難言的他此時是龍精虎猛，抹了把臉上血水，便帶人頂往東邊。

“大公子渾然境都鎩羽而歸，你先前只一說，大家如何信得？”

唯獨荒沙戰甲上下嵌了十幾枚碎鐵渣，居然屹立不倒。

隘口以東，沙匪無力立足，正緩緩退入洞窟。

紅垛山上，三人迎著落日而立，被山風洗去滿身腥臭。

殘陽夕照，其色昏黃。

洪范沐于光中，從心底透出暖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