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父親收到了一封信,那封信還是她送到父親面前的,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封信竟然是明巒寄來的。
明巒還活著。
他寫信給父親報平安,他告訴父親,他還活著。
父親看完信,卻沒有特別高興,只是告訴她,明巒沒有死,便什么也也沒有再說。
那時父親已經臥病在床,身體很虛弱了,可父親卻還是強撐病體,派了心腹去了滿城。
雖然父親什么也沒有說,可她已經隱隱猜到,明巒可能也去了滿城。
她太想知道明巒的情況了,于是她做了一件以前不敢做的事。
趁著父親喝藥后小憩的時候,她從父親的病榻上的暗格里,找到了明巒寫給父親的那封信。
明巒在信中,不僅是向父親報平安,還向父親報告了他的喜訊。
他成親了!
他用很大篇幅,描述他有多么幸運,又有多么幸福。
他說他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于渭水之上,遇到一位仙女。
在此之前,他從不曾知道,原來詩書中的仙子竟是真的存在。
接著便是整整兩頁紙,都在描述他的幸運,他也提到了妻子的出身商賈,卻是滿腹詩書,氣質高華。
結尾時,明巒說他們一家不日便會到達滿城,住到老友曾經治理過的一方水土上。
她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她為他傷心欲絕,她為他痛不欲生,而他卻早已有了別的女人。
他與那女人相親相愛時,可曾想過,在那遙遠的苦寒之地,有人還在思念著他?
望著那被自己灑落一地的碎屑,溫德妃知道,她的青春年華,自此結束了。
再后來,父親死了,大哥死了,母親也死了。
她被族里的人接回去,原本想在族中為父母兄長守孝,可是幾個伯父卻想想趁著熱孝把她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做填房!
溫家雖不是大族,卻人丁興旺,她的父親有三十多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父親死了,那些人分了父親留下的財產,還要吃干抹凈,拿她去換取利益。
她無依無靠,卻又不想任人宰割,她想起了明巒。
在一個星夜,她從族里逃走,千辛萬苦來到滿城,她沒有人可以投奔,她能想到的人,只有明巒!
那一路上,她一遍遍地說服自己,她可以放下身價,與那個商戶出身的汪氏姐妹相稱,她甚至可以將汪氏的子女視如己出,只要能和明巒在一起,她可以放下所有的驕傲!
是的,她寧可給心愛的人做妾,也不想去給一個陌生人做填房,更不想讓溫家的叔伯們如愿以償!
父親的心腹就在滿城,而且一直都和明巒有聯系,那位心腹是看著她長大的,少女的心思全都寫在臉上,心腹又豈會不知道。
心腹不忍拒絕,以他們早就約好的暗號,約了明巒出來見面。
時隔幾年,她終于再次見到了明巒,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眼前的人,卻又是如此的陌生,當她含羞帶怯說出自己的心意時,明巒先是震驚,緊接著便是厭惡。
是的,她在明巒的眼睛里看到了厭惡,對她的厭惡!
他讓她自重,還說看在溫以嵐的面子上,他就當什么都沒有聽到,當她沒有來過滿城,而他也沒有見過她。
明巒說完就走了,走得毅然決然,就像他所說的,當她沒有來過滿城,當他沒有見過她。
她望著他遠去的背影,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憎恨。
伯父叔父們要把她嫁去當填房時,她沒有恨過,可是現在,望著那個遠去的人,她的心里有了仇恨。
以前她有多么愛慕這個男人,現在便有多么憎恨他。
女人如花,而他卻將這朵花揉碎后蹊在腳底賤踏!
她恨明巒,從十幾歲恨到三十多歲,從活著,恨到如今,即將死去!
溫德妃看著面前那張神似明巒的臉,瘦如雞爪的雙手緊握成拳。
算算年齡,這個明氏就是明巒和汪氏的女兒,居然記在了明巒兄長名下,真是荒唐。
更荒唐的是,這件事竟然無人懷疑,皇帝還給明巒追封了官職,明卉也順利嫁給了長平侯的嫡長子。
她不配啊!
汪氏生出的賤種,只能活在塵埃里,配不上京城的繁華錦繡。
明卉放肆地迎上溫德妃的目光,她的眼睛大膽地溫德妃臉上游移,看到她那層層下垂的皮膚時,明卉的嘴角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那笑容那般真實,似是生怕溫德妃看不清楚,因此,她將那抹嘲諷放大,又放大。
那笑容里不僅有嘲諷,還有厭惡,便如十幾年前的那一夜,月光之下,男人眼中的厭惡,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
時光荏苒,歲月滄桑,她從天真少女變成高貴的德妃娘娘,那個男人也早就化作一堆枯骨,然而他對她的厭惡,卻歷久彌新,從不曾淡去。
現在,那該死的厭惡,又出現在與他無比相似的一張臉上。
令她室息,令她想要發瘋般地撕碎砸爛!
“你這個賤種!”
溫德妃咬牙切齒,終于說出了她最想說的這句話。
明卉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后退幾步,搖搖欲墜,身上一軟,斜斜地靠了杜女官身上。
杜女官正在震驚,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德妃只是病了而不是瘋了,她竟然辱罵命婦!
別說只是區區的德妃,就是皇后娘娘,也不會對堂堂三品命婦,超品的一等爵府上的世子夫人出言謾罵。
若是被史官知道,這是能夠寫入史書,令后世文人嘲諷幾輩子的。
“德妃娘娘,請慎言!”
杜女官出聲提醒。
溫德妃大口喘著粗氣,而此時,弱柳無依可憐兮兮的明卉,卻用身子擋住杜女官的視線,對溫德妃做了一個鬼臉。
你個妖婆,才是賤種!
這個鬼臉除了溫德妃沒人看到,溫德妃本就在盛怒之中,這一下更生氣了,再次打起嗝來。
明卉覺得等她回去以后,有必要翻翻醫書,查查這一生氣就打嗝是什么病。
不過,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也沒有必要留在這里了。
她期期艾艾地對杜女官說:“我,我我沒臉見人了”
她都被說成賤種了,這羞辱,誰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