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氏郎和李斜陽又收了一撥法力低微的妖怪後,天色已經透亮,古樹林裡的早晨,周邊漂動著一層輕柔的霧靄,白皚皚的霧氣把一切都渲染的朦朧而夢幻。
李斜陽走在前,喜悅地訴說著此番的收穫,白氏郎跟在後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一地殘葉之上,眼前落葉紛紛,像一羣數之不盡的蝴蝶圍繞著他們翩翩起舞,本就抑鬱填胸,如此一來更難不觸景傷情,當下有感而發(fā):“秋風涼,風吹落葉黃,放眼望,遍地盡悽傷;心惆悵,相思斷人腸,引頸相問,孰與吾同當。”
李斜陽正待接話,忽然一陣奇異的香味夾雜在霧氣裡飄了過來,剛說了句“好香呀”,手中的紫璇鈴鐺又示警地拼命晃動了起來,李斜陽神色一變,趕忙掩住口鼻,急喊道:“有妖氣,公子小心!”
但已經遲了,白氏郎一點防備也沒有,只覺頭暈腳乏的厲害,軟軟地倚著古樹跪倒了下去,李斜陽急忙往他的方向跑去,可沒跑兩步,也支撐不住,一把跌倒在地。
古樹後,轉出來一個女子,拖著一襲曳地長裙嫋嫋婷婷走向白氏郎,在他的身前蹲下,伸出雪藕般的玉手輕柔地撫上他有棱有角有如刀削玉雕的臉頰。
白氏郎渾身一震,擡起迷濛模糊的雙眸看向來人,這一看不要緊,雙眸越綻越亮,渾身的血液頃刻由涼轉暖,多時的憂鬱一掃而光,欣喜不已地問:“仙兒,你怎麼來了?”
李斜陽正費力掙扎欲起身,聞聲蹙眉看去,不出他所料,他的公子吸入了太多迷香,現在已經神志不清了,什麼仙兒,來人頭戴兩根梅花簪,著一襲淡粉梅花衣裙,分明是一株道行高深的梅花妖,梅花妖,這三個字躍入腦海時,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而來,絞盡腦汁思索了一陣,恍然大悟道:“梅螢雪,原來是你,你想幹什麼?當年僥倖讓你逃脫,你還敢找上門來?”
“我當然要來。”梅螢雪嫣然一笑,緊緊地握住了白氏郎的右手,柔情款款地道:“我來帶你家公子離開,和他雙宿雙飛啊!”
李斜陽費力地朝她舉起了葫蘆,冷聲笑了笑:“飛哪去?你的歸宿在這裡,爲了弄你那什麼香控制公子,你竟掘墓盜骨,拿人骨磨粉,你敢不敢再噁心點?”
梅螢雪緩緩靠在了白氏郎肩頭,溫言軟語地問:“你不捨得把我關起來的,對不對?”
白氏郎情迷心竅,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誰敢囚禁你,我一定叫他生不如死!”
梅螢雪閉起了秀目,嘴角泛起心滿意足的笑,“不枉我潛心研究了這麼多年的“醉魂香”,總算如願以償。”
李斜陽見有機可乘,元神出竅,跑了趟龍宮,令龍王待會在他所在之地下一場大雨,交代完畢,又疾馳而回,盤腿而坐,好整以暇地接話:“醉魂香?以前不是叫梅魂香麼?居然還改了名字,這次該不會和上次一樣,一瓢水就失去了藥效吧?”
“如果還能那麼輕易破解,那我這四五年的努力不是白費了?”梅螢雪斜睨了李斜陽一眼,轉而揚起清秀的臉龐期待地問白氏郎:“你娶我好不好?是你給了我生命,從我成精的那一天開始,我便夢想著做你的妻子……”
李斜陽眨著眼睛像看怪物似得看著梅螢雪,她恐怕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思想最奇特的人了,“你說公子給了你生命,不就是見你的樹根被狂風掀起來了,舉手之勞把你重新栽回了土中而已,這樣你就不擇手段以身相許?你也太離譜了吧,你應該去王府看看,公子栽下的花數以百計,如果個個都像你這樣,還不得亂了套?”
“什麼而已?他還在周圍畫了道避風圈,讓我躲在裡面,從此我再也沒有受過狂風的襲擊,他真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好人,不懂欣賞就給我閉嘴。”梅螢雪板著臉吼了李斜陽一聲,又換了副如花笑顏對白氏郎,抓著他的衣袖嬌嗔問:“你說話呀,好不好?”
“好。”白氏郎雙眸溫潤如星,含笑看著她,堅定地點了點頭,梅螢雪簡直高興壞了,不過李斜陽可不會讓她稱心如意,“有什麼好開心的?公子的答應有口無心,你呢,不過築了場夢自己騙自己,自欺欺人,還能高興成你這樣,真是夠了,你確定藥效能夠延續(xù)到你和公子白頭偕老?公子一旦清醒,你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天,我也已經很開心了。”柔情蜜意看向白氏郎,“我們走。”
“哪也不許去!”李斜陽高吼了一聲,擡頭看了看天空,別說下大雨,就是一點水星子也不見落下來,心下暗罵龍王行事龜速,沒有辦法,只能靠自己了,朝掉落在地上的玉笛弄了個手勢,玉笛騰空而起,風馳電掣襲向梅螢雪,梅螢雪返身亮掌,玉笛又被打了回去,插在了李斜陽腳前的土地裡,梅螢雪臉上慢慢浮起戾色,自發(fā)間拔下一根梅花簪化成一柄飛刀,對著它做了個手勢,飛刀襲向李斜陽。
李斜陽往地上一趴,飛刀插在了樹上,就在這時,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不一會兒便淋的在場三人成了落湯雞,李斜陽口裡噴著水,之前的疲軟一掃而光,精神抖擻地站起身來朝天喊道:“夠了,夠了,你要淋死本公子呀?”
雨霎時停了下來,白氏郎腳步踉蹌了一下,抹了把臉,迷茫地問:“斜陽,你在和誰說話?”
梅螢雪一驚,知道白氏郎已經清醒了過來,大受打擊,“爲什麼又這麼輕易被破解了,爲什麼?”
白氏郎彷彿沒看到她,目光往四周搜尋,“我剛纔好像看到仙兒了,她人呢?”
“喏,她搗的鬼,公子中了她的迷魂香了。”李斜陽朝梅螢雪方向努了努嘴,然後走過去,拿手肘撞了撞白氏郎,促狹地問:“這位姑娘說要和你雙宿雙飛,你答不答應?”
白氏郎蹙眉打量梅螢雪,想了好久也對其沒有印象,“你是……”
“我是梅仙呀,你好好想想!”梅螢雪激動上前,白氏郎彷彿躲避瘟疫似的避到一邊去,李斜陽對梅螢雪道:“你省省吧,我家公子眼裡只有蓮仙。”
梅螢雪神色立時犀利起來:“蓮仙是誰?”
白氏郎口中的“仙兒”,她本以爲是稱呼自己的,她研製醉魂香,是爲了讓他一世對自己傾心的,可是他看到的卻是另一個女子,怎麼會這樣?
“原來是你。”白氏郎恍然間想起來了,卻沒有一絲故友重逢的喜悅,劍眉緊鎖痛心地道:“你身上的戾氣越來越重了,你爲什麼要一錯再錯呢?”
“執(zhí)迷不悟唄,幾年前,她已經玩過一次這種卑劣伎倆了,盜人骨,制迷香,駭人聽聞,荒謬絕倫,本以爲重傷她,她僥倖逃脫後會有所收斂,沒想到卻變本加厲。”李斜陽一跺腳,玉笛騰起,一把握住,怒指梅螢雪,“你的夢該醒了,下半輩子到鎮(zhèn)妖塔好好思過去,是你乖乖跟我們走,還是由我們強行帶你去?”
“我不會去的。”梅螢雪大叫,忽又哀聲問:“我的所作所爲都是出自愛一個人,我有什麼錯?”
“早知你會變成這樣,當初我就不該救你。”白氏郎痛心疾首地搖頭,爲什麼總是好心辦壞事呢?沈夜遊是這樣,梅螢雪也是這樣,難道他以後不該慈悲爲懷?
梅螢雪被他的話傷到了,臉色一變,往後倒退了一步。
月羅國。
幾天前,楚珊瑚詐死時,李吟瀟爲了讓自己百年後能和她永遠在一起,不顧羣臣反對,將古清菡降爲貴妃,騰出了皇后之位,留給楚珊瑚,是爲“崇慧皇后”。
楚珊瑚入棺時,李吟瀟傷心欲絕,幾度昏厥,李天師遠遠瞧著,並未起疑。
送葬隊伍浩浩蕩蕩往皇陵出發(fā),李吟瀟一面僞裝傷心,一面提心吊膽,暗暗祈禱一切順利。
棺木運進了陵寢,李吟瀟恐放下封門石會令楚珊瑚無法脫身,藉口說想多陪陪她,下令一干人等全都原路返回,看著李天師隨衆(zhòng)人一道離開,以爲總算瞞過了他,如牛負重的一顆心完全輕鬆下來,可下邊煩惱又來了,太后派來的兩名太監(jiān)卻執(zhí)意留下來,說奉了懿旨行事,李吟瀟無奈妥協,令他們在陵寢外等候,誰知他們卻要寸步不離陪護,無非是怕李吟瀟傷心之下做出什麼難測的事來,太后有言在先,如果李吟瀟有任何閃失,他們就是死路一條,李吟瀟幾乎是咬著牙答應讓他們留下來,這樣一來,李吟瀟與楚珊瑚想說幾句惜別話也無法如願了,這叫他怎能不生氣?
楚珊瑚以隱身術閃出了棺木,就站在李吟瀟對面,可是他卻看不見她,近在眼前,卻如遠在天邊,這等愁苦滋味非尋常言語能描述一二。
時近酉時,太后派來的兩名太監(jiān)已經三番四次提醒李吟瀟回宮,李吟瀟想著有他們在,他是不可能和楚珊瑚見上一面了,不捨地撫著棺木,意味深長地道:“我要回宮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
楚珊瑚不迭點頭,含淚飄出了陵寢,嗖地一下帶來一陣寒風,嚇得兩名太監(jiān)哆嗦了一下,催李吟瀟離開催的更急了,李吟瀟又磨蹭了一陣,才依依不捨出了陵寢,放下封門石,三步兩回頭下了山。
等他們離開,天已經黑了,天黑行動也好,掩人耳目,然事實恰恰相反。
李天師沒有迴天師觀,一直都在山腳下滯留,見李吟瀟走後,便要上山,打算去把楚珊瑚帶回道觀,就在這時,空中一縷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本能地一記玄光點去,但聽一聲驚叫,光亮隕落,化成一個人影跌落在了半人高的草叢裡。
李天師過去查看,草叢裡早已沒了人影,留下一灘血跡,還有一支光燦燦的鳳凰金釵,拾起一看,很是熟悉,猛然記起楚珊瑚入棺前,頭上戴著的金釵和這根一模一樣,是巧合,還是剛纔的人就是楚珊瑚?難道她沒有死?被自己的猜測驚呆了,轉身拔腿往山上奔去。
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挪開封門石,避過機關來到楚珊瑚棺木前,一掌掀掉了棺蓋,深吸口氣,往前走了一步,低眸一看,棺內空空如也。
在確認楚珊瑚的確沒有死的那一刻,心情相當複雜,他不想知道她是怎麼瞞天過海的,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瞞天過海後意欲何爲,看李吟瀟傷心欲絕的模樣,想來他並不知道她沒死,她瞞著他,難道是因爲厭倦了宮廷生活,欲藉此機會暗中逃離?她是那樣輕易放棄的人麼?答案好像是否定的,那她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來回踱了幾步,終於讓他想出一個探知真相的好方法。
再說楚珊瑚,莫名其妙捱了一指,如果不是著急趕路,她一定要替自己討回一個公道,好在她沒有意氣用事,否則事情還不定怎樣發(fā)展,拖著受傷的手臂勉強趕了段路,實在受不了了才停下來休息了一陣,把傷口包紮了一下又繼續(xù)趕路。
另一邊,李天師快馬加鞭回了宮,李吟瀟回宮後即被老太后傳了去,又是一頓安慰,李吟瀟勉強打起精神應付,再三強調自己會以大局爲重,不會做出愧對祖宗的事來,老太后才寬慰地讓他跪安了。
李吟瀟疲憊地回到寢殿,一推開門,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於屋中背對著他,嚇得他趕忙屏退左右,將門窗關的嚴嚴實實,才壓低聲音又是欣喜又是疑惑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李天師心下一寒,他到底還是太低估他們了,原來李吟瀟不僅知道楚珊瑚沒死,而且聽他話裡的意思,他們一定還有其他的事是他不知道的,只要他繼續(xù)僞裝下去,什麼隱密都可以給他刨出來。
“你怎麼不說話?”李吟瀟轉到“楚珊瑚”面前,焦急地問:“是不是發(fā)生什麼事了?信送到了?”
李天師雙眸陰沉地轉了轉,故作難過地道:“信,被我不小心弄丟了,你再重新寫一封交給我吧。”
“這樣啊,行。”李吟瀟又怎麼會知道其中有詐,不帶絲毫懷疑,至案前龍飛鳳舞了一陣,很快將一封信交到“楚珊瑚”手上。
李天師展開信箋,越往下看殺心越重,虎目往上一翻,突然出手死死扣住了李吟瀟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