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青淵的親吻讓她感到了一些困惑的東西。那種感情并不是愛情，但也不同于師兄妹之間的同門之情，她從未經歷或者見聽說過的感情。
鄭青淵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她擠著坐在石頭上，緊緊擁著她的肩膀，道：“你在摩國呆不了多長時間了吧？”
春節很快就要過去了，煌曄的皇族能夠允許摩國公主進入的時間也不多了。
再加上現在樓煥郡風平浪靜的表面下，早就是一團洶涌的暗流，一不小心就能致命。嚴謹如鄭青淵，是斷然不贊成冷慕再繼續在樓煥郡待下去的。
冷慕慢慢將腦袋靠在鄭青淵的肩膀上，緩緩道：“等煌曄的人來接我，我就走。”
鄭青淵摸著她柔軟順滑的長發，道：“要帶什么人嗎？”
鄭崖因為身份的原因，恐怕是進不去煌曄的，但是林雨明沒有問題，家世清白再加上有一技傍身，裝扮成一個貼身丫鬟是沒有問題的。
冷慕撇撇嘴：“最好誰都不要帶吧。”
煌曄皇族在歷史上的名聲很好，這一代的君主也是是難得的明主，但不代表他們面對摩國前來的公主會沒有一點防范心理。
畢竟，摩國和煌曄的關系實在有點微妙。
兩個國家之間爆發過好幾次戰爭，也有過和談，雙方簽署了貿易協議，甚至還曾經互通婚姻……
近百年，兩國一直維持著似敵非友的狀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但，如果冷慕真的做了那件事，兩個國家之間的平衡一定會立即被打破。
冷慕出宮的時候，就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去的，跟在身邊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都明知道是去送死了，為什么還要連累別人呢？在臨死前，多積點德吧。也算是為往生積福報，下輩子絕對不要生在帝王家了。
鄭青淵不愧是大師兄，一眼看穿了冷慕的小算盤，一臉黑線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疼：“你不要這么沒信心嘛，誰知道你會不會……”
“死”這個字，他下意識地就不想對冷慕說出口。
就像是一個人在極力避諱一件事的時候，迷信地相信只要不說出來，壞事就不會成真一樣。
冷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吧，我還沒有那么想不開。”不然也不會在知道自己成年之后就要面對的事情之后，從十歲起就開始苦心經營了。
唯一的失策就是，那些“經營”用的書信竟然被自家大忠犬蘇溯越看見了，還讓他受了那么大的刺激。
鄭青淵點點頭，道：“那你現在……”
冷慕抬起頭，看著鄭青淵道：“有沒有什么東西，會讓人性情大變，但是又完全不記得自家當初做過什么啊？”
曲泉的狀態總讓她有些微的不安。
還有蘇雷。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兩人的眼中都出現了蘇溯越當初受到刺激時顯露的那種紅濁的眼白。
聯想到當初在古蠻國遺民之中見到的景象，冷慕眉頭微皺，莫不是那些變化，并不僅僅是因為濁血，更有可能是因為母蠱？
可是，她要到哪里去找母蠱呢？更何況，小妹瞬間長大，若那具身體只是一個載體的話，恐怕也會因為營養的瞬間流失而死去吧？
這么想著，冷慕感到更加頭疼了。
鄭青淵雙手按在她的太陽穴上，稍微用力幫她揉捏著，邊道：“不要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再說，現在樓煥郡不是有一個繼承人，要真出事，該擔心該做什么的，也是史家繼承人才對。你呀，就安安心心地去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情吧。”
冷慕巴巴地看著他：“你真這么認為？”
鄭青淵被她那雙瞪圓了的桃花眼逗笑了，用額頭抵住她的，道：“是。你這勞碌命的家伙。”
冷慕笑瞇瞇地順著這個角度張口就咬，在鄭青淵筆挺的鼻梁上留下口水和微紅的齒痕，然后得意萬分地笑著：“我才不是勞碌命呢！”
“……”鄭青淵無奈地摸著自己的鼻子，摟著她轉向火紅燃燒的天空，道：“看夕陽！”
冷慕看著眼前逐漸湮滅的紅，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個經常一身紅衣說要給自己一世安寧的男子，靠在鄭青淵懷中，道：“青淵大哥知道紅璇璣嗎？”
鄭青淵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差點沒背過氣去。
紅璇璣？他當然知道！跟風煙樓合作將蘇溯越帶去給柴凌宇他們接受刺激，然后算計冷慕和蘇溯越逼得蘇溯越沒有退路只能選擇接受祭祀。
可以說，蘇溯越會變成越，紅璇璣在其中起的作用占到了一半以上！
冷慕現在提起這個男人想要干什么？聽語氣也不像是要報仇啊？
冷慕沒有注意到鄭青淵變化莫測的神情，道：“我覺得他好可憐。”
“……”鄭青淵默默地閉上眼睛，為了不讓自己氣死，他準備運作內力，封閉自己的聽覺。
冷慕等了半晌沒有等來那句期待已久的“為什么”，轉頭一看，卻見鄭青淵眼觀鼻鼻觀心，已經進入打坐狀態！
她眨了眨眼，輕哼一聲，也不在意，繼續道：“紅璇璣就沒有一天是過得舒心的。他拜百里前輩為師，是靈族的要求；他進入璇璣營，是靈族的傳統；他做任何事情，是靈族利益驅動……他的一輩子都在為‘靈族’而活，而不是為了自己。他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紅璇璣’這個代號就是他的一切。有的時候，看著他，我就告訴自己，看，你多么幸運。但是，我真的可以這么幸運嗎？我……有點心疼他。”
鄭青淵看著冷慕一張嘴一張一合地說了一大段，有點擔心自己會不會錯過什么重要信息。誰知剛剛解除聽覺封閉，就聽見冷慕說“我……有點心疼他。”
心疼你妹啊！那樣的男人值得心疼嗎？老子在塞外風沙中奔波抓賊怎么就沒有人來心疼他呢？他也很辛苦啊！
察覺到自家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師兄身上傳出來幾乎要實質化的怨氣，冷慕果斷住嘴轉移話題：“啊，大師兄，你看，夕陽就快要落山了。真是好漂亮啊！呵呵呵呵……”
“……”鄭青淵冷哼一聲，端的是冷艷高貴，“你想去找他？那個紅璇璣。”
“嗯。”冷慕看著他，帶著討饒的意味。
鄭青淵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看著冷慕一會兒，果斷堅決道：“那么，不管你什么時候決定要見他或者去找他，永遠別想撇下我！”
“不過……”雖然答應了，但鄭青淵面上還是不免帶著不滿的情緒，道，“為什么會突然想到紅璇璣那個家伙啊？”
明明他們師兄妹在長久的分隔之后聚在一起，說說溫馨的話，講講各自的見聞，再聯絡聯絡感情，襯著漫天夕陽的紅光……
簡直完美！
這種完美的時候，說什么紅璇璣啊！煞風景！真是煞風景！
冷慕看著他，一臉的理所當然：“看見紅色就想起紅璇璣啊。”
“……”鄭青淵最后看了眼天邊宏偉壯觀的火燒云，起身道，“我去打點野味來，我們今晚燒烤吧。”
冷慕眼睛都亮起來了，忙不失迭地點頭：“好！”
鄭青淵笑笑，摸摸她的腦袋，縱身跳上懸崖，飛快疾馳而去。
冷慕一個人呆在石頭上，看著天邊越來越暗淡的火燒云，不知為什么，心頭就涌出一股難言的悲涼。
她的一生，是不是也像這火燒云，片刻的輝煌過后，就什么都不剩了呢？甚至于……她想到了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情，那根本稱不上什么輝煌。
冷慕忍不住將自己蜷縮起來，很想不在意的，但是曲泉的話卻不受控制地在腦中一遍一遍地回響……
“你們一個個都那么擔心冷慕，真是令人感動。但，你們擔心的，究竟是冷慕這個人，還是必須由她來完成的任務呢？要不是為了討好皇帝陛下，皇后娘娘根本不會要冷慕這個女兒，可笑的是，明明就是兩人之間關系的唯一紐帶，陛下還不喜歡她。鄭崖也是，他一開始跟著冷慕完全是因為皇后娘娘的請求，姚天礙于她皇家公主的身份不好不保護她，白竹山人也是因為明若的原因才選擇了她。若不是白竹山人的緣故，鄭青淵就不會想要保護她……你們在冷慕身邊，敢說沒有一絲一毫的目的？”
要不是這個任務，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這么心疼她了？是不是，她要是沒有背負這個命運，這些愛護她守護她的人，就會轉向別人了？
冷慕忽然覺得很冷，所以她才不愿意將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如果誰都不能依靠，只要倚靠自己就好了。世界上誰都有可能背叛，唯獨自己不會。
如果誰的溫暖到最后都會抽身離去再也不回來，那么，她只要能夠自己給自己溫暖就好了。她只要自私著，只要一個人就好了……
還說紅璇璣可憐呢，起碼紅璇璣做的事情都有目的性，他才是最強大的人呢。
明確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不抱希望，不奢求，完成任務之余的時間和空間就完全屬于自己。
不像她，明明那么渴求，渴求著一些東西，卻偏偏做出什么都不在意的樣子，那么虛偽。直到將身邊唯一一個一直陪伴的人也推開了，才后悔莫及。
有什么用呢？
冷慕頭一次這么厭惡自己。
這樣軟糯沒用的自己，真是……差勁透了！
鄭青淵其實并沒有走遠，他用內力催動出自己離開的風聲之后，又悄悄拐了回來。
冷慕今天的情緒很不對勁，她雖然選擇來找自己，但已經壓抑了那么多年的性子也不可能讓她在一朝一夕之間變得不壓抑。
他在開導完冷慕之后，就選擇讓冷慕有一個獨處的空間，本想讓這個丫頭自己想開，沒想到她反而變得更加傷心了。
鄭青淵無聲地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輕嘆一聲，果斷轉身去搬救兵。
冷慕的崩潰是由誰造成的，就讓誰來彌補吧。他這個大師兄能做的幾乎都做了，總該有人負起責任。
但是，在鄭青淵找到越的時候，卻看見這個有著蘇溯越冷峻壓迫感十足的外表的家伙，正蹲在一個小巷子里，對著一只小貓笑得柔情萬千。
“……”鄭青淵停下腳步，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自己沒有大白天見鬼之后，輕嘆一聲上前道，“你在干什么？”
越連頭也沒回，而是將地上那只黃白相間的小奶貓抱了起來，一點也不介意貓爪子上沾著的點點泥水將他精致繁復的長袍弄臟。
鄭青淵有點拿不準這個家伙要干什么，先退開一步，道：“你知道慕兒現在……”
“她怎么樣跟我沒關系。”越看著鄭青淵，逆光中，他似乎挑起嘴角，道，“冷慕需要的根本不是我，我不過是一個拙劣的替身，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