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哭的時間太長了,還是曲泉本身有問題,她那純凈的眼白部分,有著大片彌漫開來的紅。
不明顯只是淺淺的一層,卻也讓冷慕看得心驚肉跳的。
曲泉有些茫然地搖頭,道:“冷姑娘……我只記得路上自己一直在哭,還有就是譚墨大哥對我大吼大叫的,其他的我真的不記得了。冷姑娘,你是不是……懷疑我?”
冷慕:“呃……”
鄭崖上前一步,道:“我記得你身上帶著溯越的腰牌,能還給我們嗎?”
曲泉愣了一下,雙手護住腰間,警惕道:“你想干什么?這是溯越大哥的東西!”
鄭崖嘴角抽搐,道:“我知道是你溯越大哥的東西,但是你看,你讓溯越帶你回來的請求是你知道一些事情,現在溯越暫時不在,而我們這邊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弄清楚,你能不能先把你知道的消息告訴我們呢?”
曲泉沉默地低頭不說話,用無聲表達著抗拒。
冷慕道:“小越子的腰牌腰在你哪里?你從什么地方拿到的?腰牌是我發出去的,現在小越子不在,你把它給我也是一樣的。”
“然后讓你給別人嗎?”曲泉突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冷慕,“你什么時候關心過溯越大哥?你什么時候是真心對待溯越大哥?你沒有!你只是理所當然地指使蘇越大哥,他那么驕傲的一個人,就被你當做是一個下人一樣指使得團團轉!你有沒有良心?你怎么能這么糟蹋溯越大哥?就算你不要他,還有人心疼他的啊!”
冷慕冷了臉色,看著曲泉半晌,用前所未有的冰冷嗓音道:“還有人心疼他?誰?你嗎?也不看看,就你這個樣子,蘇溯越能看得上你才怪!”
說罷,她也不看身后眾人的神情,轉身就走。
直到出了客棧,面對滿眼喜慶歡樂的人群,冷慕心中被壓抑得好好的悲涼和寂寞忽然用了上來,那速度令人猝不及防。
冷慕還沒來得及覺得眼睛酸痛,大顆大顆的淚水就這么從眼眶里涌出來,連止都止不住。
她忽然記起,白竹山人在離開她去修煉的時候,對她說過的話中,有這么一句:“什么時候你會不由自主地流淚了,你就真的明白世間事了。”
世事無常,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她怎么可能用一張笑臉就面對人生百態?即使她能做到面上從來不流淚,但心中的血淚和痛恨,從沒有少過。
冷慕深吸一口氣,看了看身后的客棧,用手擦去面上的淚水,然后,轉身向一旁的府衙走去。
她很想見一見鄭青淵,或者,見一見由鄭青淵所代表的,那一段跟著白竹山人學武的美好年代。
那個時候,她剛剛經歷過冷日濯的考驗,有了一年空閑的時間。雖不至于完全沒有陰謀和陷害,但比之其他時候,那段時間確實是她過的最愜意的。
看著眼前還彌散著迷藥和魂香的味道的地牢入口,冷慕即使面上帶著淚,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就是鄭崖和林雨明兩個人湊到一起的暴力手段吧。
用大量的迷香確保任何會呼吸的生命靠近這里都會被迷暈,用魂香讓被迷暈的生命走的遠遠地再昏倒。
一方面確保了他們在地牢里不會被人打擾,一方面卻確保了不會讓人發現地牢出問題了。
冷慕搖搖頭,從兜里翻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藥丸,在鼻根處摩擦了兩下,又將它含在舌下,很吸一口氣,走進地牢之中。
鄭青淵剛送了了兩撥讓他頭大的人,這會兒竟然又聽見腳步聲。被鄭崖林雨明以及越攪得心煩意亂的他甚至都沒有仔細去分辨來人的腳步聲,抬手一把飛鏢就射過去。
冷慕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來見最最親愛的大師兄竟然還要先經過暗器的洗禮,腳步一亂,雖然避開了所有的暗器,但也一屁股坐到地上,摔得那叫齜牙咧嘴。
聽見熟悉的叫痛聲,鄭青淵一愣,趕緊跑到牢門邊,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只穿了一件藕荷色長裙連披風都沒有披的女子。
以及,在昏暗的光線下,明亮得近乎刺目的淚痕。
鄭青淵徹徹底底地驚了,他想都沒想一把毀了牢門,不等冷慕自己站起來,上前就扶起她,什么沉穩冷靜什么冷酷睿智全都拋到一邊,咋咋呼呼地想要伸手為冷慕擦去眼淚又不敢。
冷慕看著鄭青淵的摸樣,破涕為笑,道:“青淵大師兄,我好難過。”
鄭青淵默默看著她面上的淚痕,點點頭。
冷慕嘟著嘴靠著鄭青淵的肩膀,任由他帶著自己往外面走,嘴里絮絮叨叨道:“他們都說小越子回不來了,我在用越做替身。可是,小越子的影響明明還在,為什么他們連試一試的機會都不給我,就給我下來判決呢?沒有試過,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鄭青淵看著眼前繚繞著的煙霧,無奈地輕嘆一聲。
他知道大哥對他好,也很關心他,但這樣由迷霧和魂香組成的陣法也太夸張了吧?都快趕上冷日濯防刺客的段位了。
還好冷慕沒有哭糊涂,從兜里掏出另一顆小藥丸,遞給鄭青淵,然后才絮絮叨叨地繼續說下去:“我才不是那種隨便找替身的人呢。越雖然有著蘇溯越的身子,但性格新婚和給人的感覺都已經變了。要是要找替身,我不會去找柴凌宇嗎?畢竟,經過這幾年的經營,要說柴凌宇心中沒有我,我才不信呢。”
鄭青淵一腳踏進陽光下,不遠處清晰的鑼鼓喧天以及鞭炮聲和人們的笑聲和吆喝聲,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再看看一臉淚痕嘴上不停卻內心惶恐的女子,鄭青淵一瞬間恨透了自己的猶豫不決。
要是他能夠早一點從地牢里出來,沒有聽從楚藍的話,要是他能夠一直陪在冷慕身邊,而不是在地牢里被動接受這一切……
那么,是不是,這個一直都很堅強的女子,就不用被逼到今天這樣頹然流淚的地步?
像是察覺到了鄭青淵的負面情緒,冷慕輕嘆一聲,道:“大師兄,我們去沒有人的地方吧。我……不想讓崖大哥他們擔心。”
跟在她身邊的人,本來就沒有什么好日子可以過了,再讓他們擔心,冷慕會覺得自己真真是十惡不赦的人。
鄭青淵捏了捏她的肩,沉默半晌,抱起她,縱身往西郊飛去。
半空中,享受著風過耳的感覺的鄭青淵,低頭看著懷中安靜的女子,輕聲道:“你不是冷漠,只是太膽小了。我們在你身邊,本來就應該是互相扶持的。”
冷漠看著他,緊緊閉上眼睛,感覺到洶涌的淚水劃過自己的眼角,劃過臉頰,落進她的臉和鄭青淵的衣服相接觸的地方,染出一大片冰冷的水澤。
鄭青淵反而挑起了嘴角,以俯瞰的角度找到一片空曠的土地,微微放松身體,帶著冷慕降落在那片土地上。
這是在一片小山崖的下方一個環形的突起,不大,容納三個人就算很擁擠。
但是,從這里俯瞰可以看見大半個樓煥郡,往上則能夠看見沒有絲毫遮攔的天空,視野開闊,令人心情一振。
冷慕笑著搖搖頭,道:“青淵大師兄,你倒是選了個好地方。”
她被鄭青淵放到地上之后,就往前走了兩步,在這塊環形的土地的邊緣的灌木叢上,她取下了一條藍白相間的柔軟物體。
看上去有點像上好的冰蠶絲,但摸上去又是溫暖的。
楚藍的印記。
鄭青淵也有些無奈:“誰知道他們竟然也來了這里啊。”楚藍根本什么都不跟他說。
冷慕看向鄭青淵:“你早就知道他們來了?”
鄭青淵點頭:“二師父還到牢里看過我,是他不讓我出來的。”他看著冷慕的眼神帶著愧疚:“要是我能早一點發現就好了……”
冷慕用力擦去臉上的淚水,笑道:“發現什么?”
楚藍那種人,他想要做什么,除非他想讓你知道,否則他們這些人,怎么可能發現。
鄭青淵有些尷尬,他沒好說楚藍會出現在這里,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畢竟,把他從沙漠急招到樓煥郡,是楚藍的主意。
也因此,他莫名其妙被關進地牢,第一時間就讓楚藍來解決問題。
反正,這樣一個強大的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不是嗎?
冷慕找了個圓潤的大石頭坐下,看著鄭青淵,長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覺得小越子能回來嗎?”
鄭青淵看著她,道:“你要他回來干什么?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如果不能,那么,即使蘇溯越回來了,對于兩個人而言,也只是新的折磨罷了。沒有意義的。
冷慕輕嘆一聲,道:“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小越子不會就這樣消失掉。你看,他的身體還在,他對越也有影響,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能回來了呢?”
鄭青淵皺起眉頭,扶著冷慕的肩膀,直視她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冷慕的神情和狀態都很不對。他看見冷慕流淚的第一時間是高興,因為這個一直壓抑自己的女子終于懂得要釋放自己的情緒了。
但現在的冷慕,卻像是拼命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樣的不理智,這不像她。
冷慕愣了一下,道:“什么叫我想干什么?我想要他回來,我想好好待他。我……青淵大師兄,你是不是也像他們一樣,覺得我是一個做什么事都有目的的人?我只是要利用他,不論現在他是蘇溯越還是越?”
鄭青淵有些明白冷慕的反常了。
這丫頭愧疚了,想要彌補卻得不到支持和理解。
他輕笑一聲,一棵懸在半空中的心稍微放下一點,哭笑不得道:“你呀……不要想太多。不是你說的嗎?有些人對你而言不重要,不在心底里放著,你對他們也沒有義務和責任,為什么要去在意他們的話?人生一世,本來就很艱難,給自己一個理由快樂,比找一些人讓自己難過重要得多。再說,世上的人有千千萬,都要放在心里的話,哪有那么大的心啊。”
冷慕含淚“噗嗤”一聲笑出來,捶了下鄭青淵:“這是我以前說的話,大師兄你干嘛都背下來了。也沒有那么好吧。”
鄭青淵刮了刮她的鼻子,道:“笑了?笑了就好了。答應大師兄,以后不管遇見什么事,想哭就哭出來,你就是太壓抑了,我們擔心你都不知道要怎么辦。大家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還分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想太多!”
最后三個字的時候,鄭青淵幫冷慕將面上所有的淚水一一拭去,露出一張帶著水澤而冰冷的臉。
他看著冷慕,忽然低下頭去,在她面上親了一口,道:“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冷慕有些無措地捂著側臉,看著鄭青淵,不知道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