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重重疊疊的枝葉和藤蔓,勾誅看到的并不是活人,而是身穿和他們一樣白色道袍,只不過現在已經被泥水污穢得不成樣子,躺在泥濘中已經有些浮腫的兩具尸體。
這兩人他們都認識。他們這一級伍院有一千五百多名弟子,大多數他們并不知道名字,只是低頭不見抬頭見有點眼熟而已。但偏偏這兩位的伍院離他們很近,平時常有說笑往來。
但現在這兩人早已沒有了生機。兩位原本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玄門少年,現在都在這密林深處的污泥中被浸泡了至少一天,相貌早已恐怖得不成樣子,和活著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他們身上都有劍傷,但都不在要害處。如果他們及時催動逃生簡,按理傳送回回春院是完全可免一死的。但似乎沒有來及得催動,兩人已經失血太多,先后而死。
據說在這自生碑中戰死的翠玉宮弟子,魂魄會得到飛升祖師的庇護,來生再次投入玄門重修。但這虛無縹緲的來世之事誰能相信?最多也就是當做一個心理安慰罷了。看到自己同齡的弟子如此下場,眾人心中不禁一陣悲戚。
昊正蹲在一旁,哇啦哇啦吐個不停。也不知道他是在鳳血鳶飛行時犯了暈,還是在這污穢泥濘中的密林中忽然遇見尸體而惡心。
黃璐在第三洲中和尸魔軍大戰多年,生生死死見怪不怪。她不由得白了這病懨懨的少年一眼,沒好氣說:“少爺您連筑基一重都沒有,為什么非要和我們一隊?”
昊正也不客氣,將嘴上的穢物擦擦干凈了,抬頭正氣昂然地說:“在下昊正,不是少爺,也不是玄修。我是金玉城儒星院馮充老師門下儒生,還請師姐多多指教了。”
“哦,你是儒生怎么不去考你的科舉啊?”黃璐見他居然還敢反駁,也跟他不依不饒。
昊正一時語塞。他何嘗不想出身凡俗之家,考個功名,入朝為官,簡單實在。他卻是沒這個機會。一生下來,就已經是皇子,這功名對凡人有用,對皇子卻是一文不值。
而且昊姓一族,信奉的是成王敗寇。不管你是玄修也好,儒生也好,哪怕入釋門成了和尚,也是一樣,要么殺出重圍奪取皇位,要么設法茍且偷生,他們可不論你修的是什么。
黃璐見他無言以對,也懶得再和他計較,扭頭和宋如海寒暄去了。這時候昊正卻從一棵大樹下,抽出一片臟兮兮的玉簡來。
“逃生簡?”他喃喃一問。這東西他自己也有,凡欲入自生碑者,便可從外院領取一片。只要此物尚在身周百步之內,他心頭一個離開自生碑的念頭一起,他就能被這自生碑中的靈機牽引,被傳送出去。這是眾人危機時刻求生的關鍵,一般人都是在衣底貼身收藏,唯恐遺失,又為什么會遺落在此地?
他取出一塊手帕,將逃生簡上的泥水擦拭干凈。這東西被外院制作得幾乎堅不可摧,就是為了防止斗法時被損壞了去。而且它靈機內斂,從外部幾乎感覺不到里面的靈機和魂息。昊正將這玉簡擦拭之后,發覺這片玉簡毫無損傷。似乎光澤略有暗淡,但他也拿不準。于是他掏出自己的玉簡兩相對比,發覺并沒有什么不同。
黃璐笑道:“這是別人的逃生簡,你拿著又沒用,有什么好看呢?莫不是你現在就想跑了吧?”
勾誅卻隱隱感覺有點奇怪:“這逃生簡可能是他們的?他為什么丟掉?”他想起剛剛焚毀的兩具尸體,一般人絕不會把自己的逃生簡如此丟棄。
昊正心頭浮起一個極其不妙的感覺。他看了一眼這玉簡的出土之處,那地方土質堅實,但這玉簡插在土中,留下了一個深深的痕跡。
“此物直插入土,不是隨便遺落的。而是絕望惱怒之下,奮力一丟,才會這樣。”昊正又看了看自己的逃生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閉目凝神一想,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神色大變,“不好,這東西,已經失效了!”
“這怎么可能?”大家都嚇了一跳。這逃生簡是他們離開自生碑的關鍵,涉及上千人的性命,也是外院精心打造,號稱水火難侵,泥血不穢,怎么可能說壞就壞了呢?
“我已經試過了,”昊正臉色看起來越發慘白了,“我注入離開此地的意念,但是一絲反應也沒有。”
對于這次和弟弟昊奇一起參與的歷練,他早就有不祥的感覺。其實對他來說,最安全的方法便是一進入自生碑便催動逃生簡。只是這樣他不戰而逃,在歷練中自然是輸給了弟弟,在昊家必定淪為笑柄。
他倒是不怕淪為笑柄。他怕就怕在,昊奇就算這次沒找到機會對自己下手,以后也有的是機會。這次歷練不成,還可以再來幾次。反正他們遲早是要設法做過一場的。他現在在父親心中還算有點地位,因此這種較量勉強也還算公平。他要是回回不戰而逃,在昊家地位全失,到時候恐怕就只能任由這個弟弟揉捏了。
所以他并沒有一進來就使用逃生簡。直到他看到這兩個死者,他才想到一件事:如果昊奇對自己有殺意,那么他首先會做的便是……設法壞掉逃生簡!
如果想將對方置于死地,那這個步驟簡直是必須的。又如果能將對方的逃生簡壞掉,自己的卻不壞,那么這場較量自己也就一開始就立于不敗之地了。
昊正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應該在進入自生碑之前就想到這個,并早做準備才是!
但他忽然接到圣旨,便被削了權柄,由玄鐵衛如同押送犯人一般單獨送來翠玉宮,根本來不及通知任何親信。
到了翠玉宮之后,碧落圣女也不知所蹤,只有一個連萍他又不知道能否信任。可見自己早就落入了對方這一環一環的設計之中。
昊正心頭寒氣縈繞,脖子那時不時感覺到仿佛刀斧加身的冰涼的刺激感。難道這一回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勾誅這一行人,也是紛紛試驗了自己的逃生簡,無一例外,他們的逃生簡也都成了貨真價實的裝飾品。所有的人都像被和猛獸一起鎖進籠子里又丟了鑰匙一樣,慌亂不堪。
除了第十九。她本來就不是第十九的弟子,沒有逃生簡。她進來的時候是待在勾誅的仙荷中,出去的時候自然也可以待在勾誅的仙荷中出去。
“師兄,不用擔心。就算是出不去,待在這里也挺好的。”她靠在勾誅身邊,傻乎乎地說道。對她來說,只要和主人待在一起,待在那里根本無所謂。
勾誅頭上冒汗,心想這里沒有了純陽丹,怎么才能養活你?
“大家不要慌,即便沒有了逃生簡,只要《青木長生功》找到傳承者,離界就會放開禁制,那時便可以自由出去。”宋如海冷靜地提醒。
“宋大哥,話是這樣說沒錯。但《青木長生功》必須要等自生碑榜決出第一名才能選擇傳承人。”黃璐一指空中的自生碑榜,“現在逃生簡已經不能使用,也不可能再獲得逃生簡中的魂息來計算分數了。那要怎樣才能決出第一名?”
大家都呆了,這確實是一個問題。雖然唐肅現在有八百多分高居第一,但是下面還有三百多人的名字是明亮的。只要剩下的人不是同一個伍院,那理論上碑榜上的分數就還有變動的可能。任何一個人只要擊敗唐肅,就能登上排行榜的第一名。
所以這場決戰就還沒有結束,那么《青木長生功》的傳承者自然也不會出現。
“雖然魂息不會轉移,那你看那兩人,”這時慕容清指了指那兩具尸體,“他們的名字已經在榜上變暗淡了。”
也就是說,如果在這里戰死,雖然逃生簡中的魂息不會轉移給贏家帶來分數,但是這個人的名字依然會在榜上暗去。
這時每個人都想到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辦法。想要決出第一名,必須除了第一名的伍院之外,其他參戰弟子全部死亡!
“所有人都要死?”黃璐低聲問,她手心也難免有點出汗了。
大家都沒有說話。理論上似乎事情不會那么糟糕。這么多人困在離界中不能出去,外院也遲早要派人來查看。只是這離界無法對外通信,又是可進無出。到時候不管外門來多少人,如果一進來逃生簡都是失效的話,他們要面對的都是同樣的要決一生死的結局。
就算有辦法傳信了出去,這方離界據說是祖師的布置。以翠玉宮長老們的實力,要摧毀這方離界不難,但恐怕是沒有辦法從外部活著將他們弄出去的。
“還有個辦法!”勾誅一指前面靈機充沛之處,“過了前面的山坳,翻過那個山崗之后就是根窟。用木頭的血就可以開啟根窟,我們先去搶了長生功的傳承,這離界就可以打開了!”
“我的血?”木頭到了這時候,才真心被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