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帝仍是那副高深莫測不明喜怒的模樣。
孟慕晴匍匐在地上,任他那雙充滿威嚴的眸盯著。
無聲的對持讓氣氛變得有些古怪,一旁的侍衛面面相覷后,皆有些胸悶。
僅是待在一旁,就能感覺到皇上愈發森冷的氣勢,他們不由對有膽子說出這番話的孟慕晴增出了幾分敬佩。
敢直言上諫,且面對皇上面不改色的女子,就沖這份膽量,便值得他們佩服。
“朕只當今日之事未曾發生,你回府去吧。”高永帝沉默了良久,才硬梆梆擠出一句話來。
在他眼里,不計較孟慕晴逾越的舉動,已是恩赦。
步伐剛要邁開,冷不防又響起了她不知死活的話語。
“請皇上三思!”
高塵不能回京,至少不能是現在!
一抹怒色染上眉梢:“朕三思過了!”
他的決策何時輪到一介女子左右?
“請皇上三思。”孟慕晴提升朗呼,仿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神情決然。
“孟慕晴!”高永帝只覺惱怒,她是吃定了自個兒不敢處置她嗎?
孟慕晴無所畏懼地抬起頭來,那雙眼堅定得猶若磐石,將她滿心的堅決傳遞出來。
“呵,”高永帝冷笑道,“你既然愛跪,那就跪吧。”
說罷,他看也不看孟慕晴拔腳踏上臺階。
若再聽她胡言亂語下去,他只怕會控制不住下令將她拖下去重打一頓!
御書房厚沉的房門緩緩合上,阻絕了外界的一切。
孟慕晴有些失望,但這樣的結果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一次說服皇上改變心意。
匍匐的身軀慢慢直起,如一株任風雨吹刮依舊筆直傲立的綠竹,堅韌的目光緊盯著房門。
“五皇妃,您快些回去吧。”太監總管嘆息道,她在此胡攪蠻纏,不過是白費力氣罷了。
“多謝公公的好意,只是,慕晴不能走。”孟慕晴固執地搖了搖頭,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得為高塵去拼一回!
紅日西下,美麗的晚霞鋪滿蒼穹,紅金色的瑰麗光暈下,那抹雕塑般的身影仍靜靜立在御書房外。
高永帝煩躁地扔開折子:“她還沒走?”
“是。”公公沉聲點頭。
“哼,冥頑不靈!”高永帝火從心起,對孟慕晴的固執頗為不耐。
“皇上,再由著五皇妃這樣下去,怕是宮中要起流言蜚語了。”太監總管謹慎地提醒道。
且不說五皇子是否失寵,只要他仍是皇子,孟慕晴就是皇家媳婦,如今這般作態一旦傳出去,怕是會招來不少非議。
“怎么你覺得朕應當聽從她的進言,收回成命?”高永帝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目光有些不善。
公公慌忙跪地:“奴才不敢。”
“晾你也沒這膽子,”高永帝緩了緩臉色,“朕倒要看看,她能在外跪到幾時!著令皇后、淑貴妃留意宮中流言,任何人膽敢妄論此事,必將嚴懲不貸!”
也許這個孟慕晴就是想借流言逼他改變主意。
可惜,他是天子,向來不接受威脅!更何況,是區區一介女流!
夜色漸沉,孟慕晴只覺口干舌燥,視野虛晃。
但當高永帝出御膳房,欲回寢宮安寢時,她驀地又打起了精神:“皇上!”
高永帝漠然睨了她一眼:“你可想明白了?”
“慕晴懇請皇上收回旨意。”孟慕晴的決心并未因這一日的功夫有半分減少。
高永帝面色一冷,憤然拂袖:“好,好,那你就接著跪吧。”
“皇上起駕”太監總管尖著嗓子朗呼。
圣駕無情地從孟慕晴的身前經過,將她遠遠地拋在了后方。
她面色一暗,一言不發地跪著。
紫夜時分,大理寺侍衛快馬行至宮門,求見天子。
高永帝深夜輕裝簡行,悄然離宮前往大理寺天牢。
而次日清晨,驍騎營張冷渾身是傷主動回到大牢的消息,不知被何人傳揚出去,竟是滿城皆知,更有流言四起,聲稱張冷在酷刑下,寧死自辨清白,堅稱行刺星羅族酋長一事,與他無關,更與五皇子無關。
同時間,五皇妃跪于御書房外,叩請帝王收回調令的消息,也傳開了。
“混賬!”高永帝還未上朝,就得知了京城的流言,氣得嘩啦啦將龍案上的折子揮落一地,“是誰在背后散播的謠言?”
他昨日分明嚴令宮中諸人不得傳播此事,為何消息還能飛出宮墻?
報信的九門都統沉默地跪在下方,任折子劈頭蓋臉地砸來。
太監總管亦是跪地發抖,唯恐圣上之怒會燒到他身上。
“皇上,”一名近衛軍在門外稟報,“多名武將正跪在宮門外,為五皇子求情。”
“求情?”這些人想死嗎?
高永帝氣得直磨牙:“傳令下去,凡求情者重責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皇上不可!”九門都統急聲說,“如此一來,只怕會令百官不服啊。”
“誰敢!”高永帝咬牙怒斥。
這天下是他的,百姓、臣子,皆要以他為尊,誰敢不從?
武將未被重責,令一則消息已然傳遍京師。
據回歸天牢的張冷招供,擄走他的并非是五皇子的人,而是暗衛!且他還在逃離時,無意間扯落了一人的衣袖,那塊撕碎的衣袖上,攥刻有與昔日大理寺升堂公審一案中的腰牌上的圖紋一樣。
衣袖已被他呈交于大理寺,乃是鐵一般的證據!
百姓淳樸,且愚昧,極容易受到煽動,得知此事后,他們心中已然信了三分,卻猶豫著不知是否要為五皇子申冤叫屈。
事態只一天,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未等高永帝下令平息謠言,第二日落日時分,邊關八百里加急文書送至京師,乃守城大將穆玉峰的親筆信。
星羅族兵馬異動,似正在集兵。
朝野震驚,任誰看到這則文書,都能猜到,番邦必是要舉兵來犯了。
武將們愈發賣力地請求天子,大戰來臨,邊關不可有任何差錯!戰前換將,更是兵家大忌。
這次,不僅是武將,就連城中百姓,也紛紛寫下萬民書,懇請帝王以大局為重。
御書房進進出出的官員不少,行過的宮人亦是腳步匆忙,憂心忡忡。
孟慕晴已在房外足足跪了兩日,紅潤的臉龐蒼白得仿若一張白紙,身軀搖搖欲墜,僅憑著一個信念苦苦支撐。
第三日,天蒙蒙亮時,太監總管自幽靜的御書房內行出,手捧一道明黃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責令五皇子高塵率兵鎮守邊關,保四方安寧,其涉案一事,容后再議,欽此!”
皇上妥協了?
孟慕晴雙目一怔,一股難以言狀的狂喜在心窩炸開。
她等到了,終于等到了皇上收回成命的這一刻!
“五皇妃,請起身吧。”公公神色復雜地嘆息一聲,伸手剛想扶人,誰知道,孟慕晴竟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三天兩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便是鐵打的身子也難撐住,更何況她僅是個無內力傍身的弱質女流?
心中繃緊的弦忽然放松,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終于崩塌,墮入了無盡的黑暗里。
“快,傳御醫!”
宮中又是一陣混亂。
當孟慕晴迷迷糊糊從昏迷中醒來時,入眼的是雕花的精美床頂。
身子就像從馬車的車輪下碾過,酸疼、乏力。
“呀,五皇妃,您醒來了?”一名容顏俏麗的宮人慌忙擱下藥湯,疾步走到床邊,“您這回忽然暈厥,可把娘娘嚇壞了。”
“這里是······”孟慕晴借著宮女的攙扶,吃力地從床頭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后,才弄清自個兒身在何方,“是母妃的寢宮嗎?”
“是啊,娘娘命人將您送來寢宮安置,還專程從太醫院調了名醫術高明的太醫,為您診脈、熬藥,娘娘守了您兩個時辰,身子實在乏了,便命奴婢在此代為守夜。”宮女老老實實地把她昏迷后發生的種種說了一遍,“太醫說了,您氣虛體弱,必須得好生調養,不然,日后會落下病根的。”
“皇上當真下旨收回調令了?”孟慕晴哪兒顧得上身子?她忐忑地拽住宮女的手腕,急聲追問。
昏迷前,她有聽到公公宣讀旨意,可她不確定那是否是她太過疲憊而產生的幻像!
宮女堅定點頭:“回五皇妃的話,皇上是真的下了旨,宮里都傳遍了。”
原來不是夢啊。
孟慕晴緩緩松手,身體后仰著靠在床頭,纖細的手掌遮掩住那似哭似笑的面龐,只不斷顫動的雙肩,泄露了她此時不平靜的心緒。
真好······
真是太好了!
喜悅的淚花奪眶而出。
天知道,這幾日來她有多怕,怕皇上會一意孤行,怕高塵會在戰前奉旨回京,更怕他為邊關安寧抗旨不尊,落下個罵名。
萬幸,老天爺終究是聽到了她的祈求,峰回路轉,讓他能繼續留在邊關。
宮女見她滿臉喜色,嘴唇動了動,終是忍下了說出天下即將戰火連天的話。
孟慕晴喝過藥,又吃了些膳食,疲軟的身子可算恢復了少許力氣,只一雙腿,仍無知覺。
她跪了太久,雙膝氣血不順,已變得淤青發紫,三五天內想要下床行走幾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