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潮廳內,四人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就聽到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故意壓低嗓音似乎湊在一起竊竊私語,可是,這些非議聲,穿過雕花木門和花鳥畫屏風,悉數被楚綠衣等人接收,顯然,門口聚集著一幫看好戲的客人和夥計。
有夥計輕聲嚷道:“他們出手真大方,這間雅閣光房費就要三兩銀子。”
其中那個嗓門最粗有點鬼祟的男子,大概是來太白樓喝酒的客人,已經微微有些醉意。
“這有什麼了不起,咱們,咱們每回來吃一頓,莫不要花上數十兩銀子,有時,有時候打賞夥計,一出手就是一兩銀子……嘁,拼銀子?她一個娘們兒哪來的銀子跟咱們拼,而且保和堂前些日子不曾接待病人,想必那楚大夫就靠著美色,從宮裡撈了一筆……”
門外立時變得鬧哄哄的,有夥計低喝道:“王老闆,你別瞎說,楚大夫靠的是醫術,你在這兒造謠生事,小心被官府瞧見,聽說鼎鼎大名的九王爺跟保和堂關係匪淺!”
那夥計口中的王老闆立即不屑地笑了兩聲,他突然狠狠蹬腳踩了一下地板,在厚實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他一邊蹬腳吸引衆人的注意力,一邊不怕死地嚷嚷。
“都是虛張聲勢罷了!那位九王爺深居簡出,豈會看上一個平民女大夫?而且這楚大夫就算再怎麼醫術超人,能比得上皇宮裡的太醫?比得上慶春堂那些老字號?你們看人說事,動動腦子,行不行啊?一個小婦人,沒有半點倚仗,她敢接下天下第一醫的招牌?說白了,就跟那千紅樓的姑娘一樣,都靠出賣色相……”
後面的話,越說越低,混雜在一片私語之中,叫人聽不真切。
如此惡意的中傷,落入觀潮廳四人的耳裡,立即掀起軒然大波。連楚綠衣都變了臉色。
紅袖第一個按捺不住,當即起身,快步走到門口,猛地一拉,將雕花木門刷拉一下拉開。
門外的情景,立即被楚綠衣等人收入眼底。
果然,是幾個客人和酒樓夥計聚集在門外的走廊裡,指指點點,形容鬼祟。
楚綠衣冷眼一掃,目光很快聚焦在一個年輕男子身上,他著一襲絳紫錦衣,腰間懸著美玉佩飾,手裡拿著一柄風雅的摺扇,個子不高,稍顯瘦弱,相貌堂堂,打扮富貴。
楚綠衣卻敏銳地發現,這位錦衣男子的眉目之間,隱隱透著一種長期沉溺酒色的頹靡。
楚綠衣看了看楚緣和十一,兩個小娃娃正一臉怒色,目光著火,怒瞪著門外。
楚綠衣安撫地一笑,隨手摸了摸楚緣柔軟的發頂,楚緣立即仰起粉雕般的小臉,大眼一眨一眨,小嘴嘟得高高,簡直可以掛油瓶。
“沒事,我來對付。”楚綠衣踩著穩當的步子,迎著門口衆人的視線,來到近處。
“一羣大老爺們,竟然學著長舌婦在背後嚼舌根,怎麼不爛舌頭!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除了扮演酒囊飯袋,還會做什麼?除了喝花酒舔別人腳趾,還會學什麼?”
紅袖雙手叉腰,
氣勢相當凌人,她狠狠瞪著這些看客,滿目兇光。
語畢,就見這名年輕男子大步向前,靴子踩得極重,乍看,氣勢確實不凡,落入楚綠衣眼裡,卻是真正的虛張聲勢,甚至有“狗仗人勢”的嫌疑。
楚綠衣立在門口,拍了拍紅袖的肩膀,紅袖回頭接收到一記安撫的眼神,怒意依舊在眼底翻涌,不過,她知道楚綠衣素來有主意,絕不會被這些看客打壓,便默默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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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讓出空位,楚綠衣與這名年輕男子面對面對峙,氣氛頓時變得凝重緊張起來。
其他客人和酒樓夥計圍在走廊上,正在低聲交頭接耳,見楚綠衣主動出門,不由得紛紛將目光對準她,這傳聞中的女大夫,容色照人,果然美貌出衆,但是,更吸引人的,是這雙明媚妖嬈的杏眼,眼波並不嫵媚,相反,清寒如一汪深潭,純澈如高山深雪。
望之,令人靜心,絲毫不敢生出褻瀆之意。
“這女大夫看起來不像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王老闆不可能無緣無故污衊她吧?說不定,是藏得深……”
面對衆人的好奇和質疑,楚綠衣絲毫不懼,她穩穩站立,背影清麗孤傲。
她湛然的目光,落在這名年輕男子身上,透著一絲危險的訊息。
“王老闆?”她勾脣一笑,笑容清美如畫,頓時驚豔了在場的看客。
果然,她猜對了,這年輕男子正是王老闆,正是挑起話端行爲鬼鬼祟祟的始作俑者。
“鄙人姓王名五,楚大夫,隨意一點,可以稱呼一聲王老闆。”這王五眼神倨傲,不屑地打量著楚綠衣,雖然,他眼中亦有驚豔之色,可是,更多的是一絲貪婪和姦猾。
楚綠衣故作好奇道:“你是商人?做什麼生意?來太白樓喝酒,想必要花不少銀子吧?”
王五得意地笑起來,英俊的臉龐染著微微醉意,倒是挺有富商的範兒。
“嗯,不多,我今天做東請客,花了五十兩銀子!”
好大的口氣,好像五十兩銀子只是一筆微不足道的數目。衆人紛紛露出驚羨的神色。
楚綠衣點點頭,繼續微笑,只是,眼神愈發寒厲。
“你剛纔點了一壺竹葉青,這種產自南方的清酒本來不是很烈,可是,精粹之後,濃度就變得烈了,這是太白樓爲了迎合北方客商的口味,特地釀製的。這種酒後勁很足,待會兒你會更加醉,更加……混球!”
聽了前面的分析,這王五還像模像樣地點頭,暗暗稱奇,這女大夫鼻子真靈,連他喝了一壺竹葉青都聞得出來,聽到後面,覺得有些不對勁,北方客商?這不是他現在的身份麼?她怎麼一猜就中?最後一句,簡直就是赤裸裸的蔑視,頓時激怒了王五。
“給臉不要臉!以爲生得好看,就可以隨便勾搭爺們兒?我勸你收拾東西,趕緊滾出天豐府,否則……定要叫你嚐嚐孤立無援的滋味!”
這王五一身兇悍之氣,指手畫腳,原本英俊的臉有些扭曲,看上去招人厭煩。
楚綠衣神色冷傲地翹起下巴,手指一點,對準一名夥計,這夥計倒是機靈,急忙上前,楚綠衣用眼神詢問他,這夥計不愧是太白樓的,察言觀色的本領相當厲害。
“楚大夫,你說得沒錯。王老闆確實是客商,來天豐府經營北方雪嶺的藥材,跟京都幾家醫館有合作,聽說他吃得很開,今晚帶了幾個朋友在樓裡喝酒,不巧……就碰到你了。”
這便是夥計的解釋,衆人頓悟,原來,王五經營的是藥材行業。難怪,他會關注保和堂和聲名鵲起的楚綠衣……這纔是行人說行話麼?
孰料,楚綠衣冷嗤一笑,纖手一指,方向對準王五腰間的一塊美玉。
衆人紛紛露出不解之色,身後的紅袖突然發出一聲驚呼,美目圓睜,顯然相當吃驚。
“哎喲,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據說北方藥材商中流傳一句話,碧璽聚財,美玉助貴,北方客商雖然天南海北四處販賣貨物,卻自成陣營。其中以藥材商最講究行業規矩。按照常理,這藥材商向來只習慣佩戴碧璽,爲何……在你腰間,卻掛著一塊不倫不類的白玉?”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頓時驚呆。被熱鬧吸引來的其他客人,也紛紛露出狐疑之色。
“好像是有這個規矩……莫非,這王老闆不是藥材商?那他是什麼來歷?爲何騙人?”
這個疑問,懸於衆人心間,衆人紛紛看向楚綠衣,期待她給一個解釋。
不知何故,這楚綠衣給人的感覺,就是沉穩可靠,完全沒有那種浮躁之氣,這種沉靜的氣質擱在醫者大夫身上,絕對可以讓病人安心。
果然,有一名面容粗獷的酒客大聲質問道:“王五,你口口聲聲自稱東北藥商,爲何沒有按照藥材商的習慣佩戴碧璽,而是學著那些貴族佩戴美玉?”
這王五本來還自得其樂,自以爲已經剎住楚大夫的威風,他可以趁機撈一些名聲。
豈料,這麼快就露出馬腳,差點被這個楚大夫反擊成功。
見衆人質疑自己的身份,王五原本有些懊惱緊張,可是,眼珠子一轉,想起那人的囑咐,立即變了臉色,裝出一副氣憤至極的模樣。
“誰說必須按照規矩來辦事?我出門之前,內子將那枚常用的碧璽拿去清洗,我便隨手掛了一塊白玉佩飾!做大生意的人,豈會在意這種小節?哼!楚大夫,你怎麼這麼容易心虛?怕我戳破你的真面目,所以急著給大家灌迷魂湯吧?區區一介婦人,不安於室,在光天化日之下與人爭執,你還要不要臉?”
這場衝突,變得愈發緊迫。衆人盯著平靜如故的楚綠衣,暗含期待,這楚大夫接下來會如何反擊?就在他們驚疑不定的時候,楚綠衣終於不急不躁地開口了。
“你自詡爲藥材商人,那我倒是要考考你,東北雪嶺出產哪些名貴藥材?先答出十樣。”
王五臉上登時掠過一抹輕鬆,他暗暗鬆了口氣,幸好,那人之前就讓他準備一番,免得當場出醜,據說,這楚綠衣心細膽大,絕不是容易糊弄的主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