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正要感嘆一下時過境遷,卻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朱樓高閣依舊在,只是紅顏改。”
楚綠衣頓時愣住,她猛地回過頭,就看到大理寺卿袁斯蓮慢悠悠地踱步過來。
楚綠衣直直地盯著他,一襲素色錦衣,清貴俊秀,堪稱如玉君子。
袁斯蓮近前駐足,打量楚綠衣幾眼,明睿的目光里透出一份好奇之意。
“楚大夫,怎么有閑心逛街?”他的語氣依舊四平八穩(wěn)。
紅袖忽然上前一步,攔在楚綠衣身前,有些不友善地擋住袁斯蓮審視的目光。
袁斯蓮并未氣惱,只是將目光悠悠然地轉(zhuǎn)移到紅袖身上。
這女子便是名揚塞上的塞外毒娘,面貌秀麗,氣質(zhì)沉靜,看上去倒不像是普通的丫鬟,沒有半點卑躬屈膝的意思,清澈的眼神里甚至透露著一絲咄咄逼人。
袁斯蓮負手而立,笑道:“不用緊張。我沒有惡意,碰巧路過此地而已。”
紅袖卻不信,上次袁斯蓮去保和堂拜訪楚綠衣,竟然當著九王爺?shù)拿妫f出那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話,紅袖心中早已經(jīng)生出濃重的戒備之意,她才不會容忍這個傳聞中的玉面閻王在自家小姐面前孟浪……何況,紅袖聽說,這位大理寺卿是皇帝一手提拔的,他的一舉一動,背后說不定都有皇帝的授意,紅袖不愿讓自家小姐跟皇帝扯上更多關(guān)系。
畢竟,一個九王爺,已經(jīng)讓保和堂享受到被人追捧被人圍觀的滋味,若是繼續(xù)和這些權(quán)貴糾纏,保和堂以后干脆不要治病賣藥了,干脆換一副牌匾,改作說書館吧!
紅袖抱著這種想法,一步也不肯退讓,牢牢護住自家小姐。
楚綠衣見狀,暗暗好笑。其實她心中的戒備之意并不比紅袖少。只是,她對袁斯蓮這人的品性還是有幾分信任的,或許是因為九王爺對大理寺卿袁斯蓮相當贊賞。楚綠衣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jīng)受了九王爺?shù)挠绊憽?
那日,袁斯蓮忽然莫名其妙地向她表露愛慕之情,楚綠衣的確嚇一跳。
在深巷里相遇,楚綠衣剛開始有點尷尬,生怕這位玉面閻王繼續(xù)說那些不著邊際的話,幸好,他沒有閑扯,楚綠衣便很快恢復了鎮(zhèn)定,心神大安。
“袁大人,這座府邸,真的是右相大人家的么?”
楚綠衣忽然回歸正題,并未阻止紅袖的無禮舉動。袁斯蓮眼中掠過一抹無奈的笑意。
袁斯蓮緩步走到大宅門口,手撫上猙獰的獸環(huán),似乎頗有感觸。
“是啊,是右相家的主宅,前些日子被皇帝抄家,貼了封條,里面的仆從都散了,親眷有的入獄,有的被發(fā)賣,有的被充入官奴……”
楚綠衣登時露出吃驚之色,疑道:“右相好歹也是當朝丞相,分管乾國軍務。怎么說查就查?他現(xiàn)在在你大理寺么?什么時候定罪?”
袁斯蓮聞言,回過頭來,一張俊雅如玉的臉沐浴著金紅色晚霞,當真是風姿無雙。
紅袖眼神一閃,暗道,自家小姐太會惹桃花了,又惹上一個極品美男子。
“楚大夫,你怎么會關(guān)心右相的下落?”他隨口問道。
“怎么了,不許我打探一下朝政動向么?”楚綠衣淡定回道,“保和堂開在天豐府,當然要熟悉天豐府的大事小事,否則,閉門造車,何時才能融入京都的生活?”
袁斯蓮爽朗一笑,似乎有些無奈。
“可是,據(jù)我所知,右相的獨女何婉婷曾經(jīng)給你難堪,右相似乎……對你不甚友好。”
“所以,我才更想知道右相家族的下場,誰讓他故意與保和堂作對呢?”
“你,果真想知道右相的罪名?何不去問問九王爺?”
“你不說就算了。我只是好奇,堂堂乾朝右相,到底惹上什么了不得的官司?九王爺可不會像袁大人一樣守口如瓶,其實這種大案子,宣之于眾更有利于民智開化,不是么?”
袁斯蓮登時啞然,有一種無以為繼的無力感。
紅袖情不自禁地偷笑起來,自家小姐真正是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將袁大人震住了。
“行,楚大夫,反正你左右都是有理的。”
楚綠衣立即伸出手指,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難得露出俏皮之色。
“袁大人身為大理寺卿,肯定習慣了嚴防外人。這個,我可以理解。”
袁斯蓮見狀,心頭一松,風輕云淡地笑道:“走吧,我陪你們逛逛,順便說道說道。”
紅袖正要拒絕,卻被楚綠衣拉住,楚綠衣遞給她一記安撫的眼神。
紅袖悶悶不樂地收回腳步,就見楚綠衣上前和袁斯蓮并肩而行,一副大方坦蕩的樣子,她只得緊緊跟在后面。
袁斯蓮見狀,面上涌出淡淡的喜色,對楚綠衣也少了一絲疏離之感。
這似乎是楚綠衣第一次主動接近他……雖然,她的目的不簡單。
楚綠衣對王城并不熟悉,袁斯蓮倒是貼心,有意帶她穿梭在幽深的古巷之中,雖然巷子里十分清靜,并無街市的繁華,卻別有一種閑步悠游的閑適和慵散之意。
最要緊的是,袁斯蓮經(jīng)過的巷子里,遍布達官貴人的府邸,一路走來,楚綠衣倒是見識到不少華屋美宅,有綠枝不時探出墻頭,花墻的格子里滿是芭蕉海棠的迤邐春景,也有極為茂盛的常春藤和蔦蘿攀爬在墻上,花葉交織成華美的錦緞。
這一路走來,滿目都是飛檐峭壁,目之所及,黛瓦粉墻和幽雅草木融合在一起,讓人如同置身于園林世界,楚綠衣看得目不暇接,也算小有收獲。
“楚大夫,右相落馬,雖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卻也引發(fā)了官場的小小地震。”
“此話怎講?”
兩人一邊并肩漫步古巷,一邊隨意閑談。
“右相為官多年,一直妄圖把持朝政。右相分管軍務和乾朝武裝,權(quán)力顯赫,可惜,自四年前當今皇上即位,他的權(quán)力被極大地制衡,邊關(guān)軍務被九王爺一手掌控,他無力匹敵,只能將目光對準天豐府的防務,可惜,皇上早就對京都的防務不滿……”
楚綠衣認真地聽著,目光掃過高高白墻之上堆砌的雕花青瓦。
“右相的勢力曾經(jīng)深入天豐府守軍,這幾年,卻逐漸式微,因為皇上有意提拔喬太師。如今皇城守衛(wèi)隊就被
劃歸喬太師的勢力范圍。”
這些勢力糾葛,楚綠衣并無興趣,不過,她心存疑竇,還是仔細聽著。
“皇上雖然不夠雷厲風行,這幾年卻也足夠韜光養(yǎng)晦了。這次扳倒右相,實為預料之中的動作,并不奇怪。可惜了這位右相,一直跳上跳下,甚至妄圖與皇上對抗。”
袁斯蓮說完,故意掃了楚綠衣一眼,以示自己的真誠。
楚綠衣卻不客氣地問道:“你在背后說皇上壞話,萬一傳到皇上耳里,他還怎么信任你這個心腹大臣?你不要你的官帽啦?”
袁斯蓮微微一怔,隨即故作委屈道:“這不是為了讓楚大夫明白其中的關(guān)節(jié)么?就算皇上怪罪,身為臣子,也只能心甘情愿受罰……只希望楚大夫不要下手太狠。”
楚綠衣?lián)溥暌恍Γ闹袇s猛地一凜,她聽得出來,其實袁斯蓮對皇上十分尊重,或許,在她看來,他有愚忠之嫌,可是,這也不失為一種忠君愛國的氣節(jié)。
“依你說來,這皇上其實是個明君?”楚綠衣有意試探。
袁斯蓮卻大大方方地笑了:“歷代君王,勵精圖治莫不是為了自己的皇權(quán)。歸根結(jié)底,這是皇族的臉面和底子,說是為了百姓,可是,誰會舍得放權(quán)?如果真的為了百姓,何不將權(quán)力下放,讓更多的百姓參與到政事中來?這才是開啟民智安定天下的治本之策吧……”
這番話,說得簡單,卻透著幾分沉重。
楚綠衣頓時愣住,她急忙轉(zhuǎn)頭看去,袁斯蓮唇畔依舊帶著淡淡笑意,目光卻落在遠方,有幾分銳利,有幾分無奈,就像飛翔于高空的鷹隼,透著一種濃重的孤獨感。
剎那間,楚綠衣似乎明白了,為何九王爺會對他贊賞有加。
如果換做旁人,定會認為大理寺卿大逆不道,竟敢質(zhì)疑皇權(quán)。可惜,此時,他身畔的人是楚綠衣,楚綠衣并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之處,相反,她露出一抹贊同的笑容。
袁斯蓮回過神來,看清楚綠衣的神色,不覺更加心喜。
楚綠衣櫻唇微啟,正要詢問兩句,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一個尖利的女聲。
“杜允暢,你這個小人,你不得好死!你不會有好報!”
楚綠衣循聲望去,小巷盡頭,有一家朱門大戶,跟右相的府邸相似。只是,朱漆紅門上沒有貼封條,大門緊閉,卻隱隱可以聽到門后的喧嘩聲。
袁斯蓮俊眉一挑,笑道:“你知道那是誰家?”
楚綠衣微一思忖,默契地回道:“是杜大學士的府邸吧,這女子是……何婉婷?”
兩人不約而同地舉步上前,紅袖見狀,急忙跟上去。
“這何婉婷發(fā)瘋,我們?nèi)愂裁礋狒[?”紅袖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楚綠衣走到近處,發(fā)現(xiàn)這個杵在杜大學士府邸門口罵架的女子,正是何婉婷。
可惜,她嬌容不再,蓬頭垢面,一襲破舊衣衫,連繡鞋上都露著兩個骯臟的破洞。
楚綠衣甚至聞到一股濃烈的臭味,其中混雜著一股淡淡腥氣。
楚綠衣仔細一瞧,原來,這何婉婷手里舉著一柄小刀,她竟然用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