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帝邁入佛堂,就看到太后懶懶地倚在寬榻上,手邊放著一本佛經,手指間正在轉動一串紫檀香木佛珠,她一臉倦意,似乎有些乏了,卻很有耐心,一直在念佛誦經。
皇帝環顧四周,佛堂裡靜悄悄的,四角青銅香爐裡燃著嫋嫋的安神香,寬榻後面設著一張大幅檀木屏風,屏風上雕刻著厚重的佛女飛天畫?;实鄣哪抗饴湓谄溜L上,若有所思。
太后見皇帝神色慎重,不由得率先開口:“夜已深,該安歇了。”
皇帝收回目光,暗暗冷笑,回道:“朕擔心母后的身體,特地趕來瞧一眼。”
太后適時地咳了一聲:“馬太醫給哀家開了幾副藥方,身子已經大好,皇上不必憂心,你每日操勞國事,整頓綱紀,實在是日理萬機累得很,你應該好好休息。”
皇帝笑道:“朕不累,朕突然想問問,母后這次折損了幾名心腹,有沒有傷神過度?”
口口聲聲“母后”,卻來者不善。太后也暗暗冷笑。
“哦?皇上以爲,哀家會因爲那些不成器的奴才而傷神?”
“那麼,楚綠衣呢?她也是不成器的奴才?”皇帝話鋒一轉,步步緊逼。
“哀家歲數大了,折騰不起。先皇在位時,哀家竭心盡力輔佐先皇,如今,皇上即位四年有餘,哀家還要操持後宮大事,總會倦的……”太后對皇帝的問題避而不答。
“那,太后的意思是?這後宮該換個人來操勞?”皇帝眼神一凝,透著疏離和冷漠。
太后瞇起眼睛,笑道:“看來,皇上早就存著這份心思,只是,哀家不能將後宮交給那些只知爭寵的妃嬪,哀家會替皇上物色一名優異的妃子,屆時,讓她爲皇上分擔後宮之事?!?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好一個心思深沉的太后!
皇帝不耐煩和太后打啞謎,徑直問道:“母后,你先前不是指控楚綠衣,給她冠上謀害當朝太后的罪名麼?現在,還這麼認爲麼?”
太后斂去臉上的笑意,冷聲道:“皇上,聽說她破案有功?你要替她脫罪?”
皇帝笑道:“是的,看來母后還是一意孤行,非要將她打壓下去?!?
這話說開了,就是這麼回事,看來,皇帝今晚目的不簡單。
“哀家說過,如果她一月之內,破解盜寶案,哀家定會感激她!至於謀害太后的罪名,不如由皇上親自審問,功過相抵,將此事揭過,也算是一種安撫,免得讓人寒心。”
皇帝暗暗佩服,這太后還是老樣子,行事周全。
“朕就是想問一問,楚綠衣自請入宮,說是要爲太后找到下毒的真正兇手……”
太后眼中頓時迸出一道寒光:“這件事,哀家說了算。楚綠衣有什麼資格指手畫腳?皇上,你還有別的事麼?哀家困了,這幾天吃齋唸佛,清減了不少……”
皇帝知趣地告退,卻在轉身之前,突然說道:“盜寶案的主謀已經抓獲,據說,這件案子跟當年的風水大師密不可分!太后前幾天似乎勸告朕,不可擅動皇宮風水,究竟爲何?”
太后已經閉目躺在寬榻上,聞言,她冷靜地回
答:“哀家是爲了皇室安危著想?!?
皇帝退出佛堂,太后急忙睜開眼,坐起身來怒道:“果然,一個個不安好心?!?
屏風後面轉出一名中年男子:“大姐,幸好我們有準備,斐家唯一的紕漏,就是那支漠北商隊,不過,我早就爲商隊辦妥了手續,轉手倒賣的那些珍藏也無人知曉真正的去向。今早九王爺當街抓捕常汝歌,商隊就駐紮在附近的天雪鎮上,九王爺沒有查出任何線索……”
“子奇,不能大意。立即讓商隊啓程,去漠北避開九王爺和皇上的調查?!?
“大姐,這也太小心了吧?”
“萬一常汝歌供出斐家,你想好對策了?”
“這,這怎麼可能?這支商隊非常隱秘,外人根本不知道它和斐家的真正關係呀!”
“可是,哀家還是擔心,這個楚綠衣非常機靈……”太后似乎憂心忡忡。
斐子奇卻不屑一顧:“一介平民大夫,能折騰出什麼風浪?”
第二日,清晨。九王府無痕樓。
雅室裡,小軒窗半敞,陽光慵照,美人春睡。
楚緣翻了個身,櫻紅小嘴微微嘟起,長長睫毛宛如扇子,可愛逗人。
一旁的楚綠衣也在酣睡,只是,她秀眉微蹙,羽睫微微顫動,宛如蜻蜓振翅。
突然,她猛地睜開眼,脫口叫道:“汝歌!”
楚緣被她驚醒,迷迷糊糊地問道:“孃親,怎麼啦?”
楚綠衣緩緩回過神來,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才知道自己做了個不太吉利的夢。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有些遲了,她習慣早睡早起,這些天爲了引出幕後黑手,她詐死躲在九王爺安排的偏僻院子裡,一顆心總是提著,確實容易疲累。
洗漱完畢,和紅袖等人一起用了早膳,紅袖發現她心不在焉,忍不住問了幾句。
“是不是九王爺讓你深受困擾?”紅袖笑瞇瞇地看著她。
楚綠衣搖搖頭:“不是這件事。你想太多了。”
“那麼,就是盜寶案咯?”十一在一旁調皮地插嘴,“師父不是已經破案了麼?”
楚綠衣微微怔?。骸班拧?墒牵旮枵娴氖悄会岷谑贮N?”
紅袖笑道:“你素來很有自信,爲何質疑自己的發現?還是,你對這人抱有同情?”
同情?楚綠衣若有所悟。似乎是有一點,可是,她習慣冷情,不應該對嫌犯生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吧?就算,他揹負著沉重枷鎖,活在一個生不如死的牢籠裡。
到了巳時,楚綠衣依然心神難定,她終於放下醫書,主動去找九王爺。
陸琰正坐在書房裡翻閱邊關大軍定期送來的書簡,聽到赤練的稟告,他讓楚綠衣進來,楚綠衣第二次踏入書房,這次,她不是爲了尋訪身世,而是爲了旁人的生死。
“你要去探監?”九王爺有些好奇地注視著她。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嗯,只有王爺帶路,民女才能順利探監。”
按照乾朝的律法,重案的案犯,一般不許外人探視,除非,後臺夠硬或者事態緊急。
九王爺並未猶疑,徑直答應,他放下書簡,帶著楚綠衣出府。
九王爺牽來他的愛駒白玉雕,正要抱著楚綠衣上馬,就見楚綠衣突然後退一步。
“我自己來!”她翻身上馬,動作利落,英姿颯爽。
白玉雕甩動鬃毛,四蹄輕輕踢動,顯然很歡迎楚綠衣,陸琰眼含笑意,隨之上馬,落在楚綠衣身後,他伸手牽住繮繩,雙臂剛好環住楚綠衣。
從旁人的角度看去,就好像楚綠衣坐在陸琰懷裡似的。
楚綠衣也不尷尬,待陸琰催動白玉雕,二人徑直奔向大理寺。
“袁閻王已經將案犯收押,聽說關在大理寺的審訊室裡?!?
楚綠衣不由得心一緊,審訊?應該是大刑伺候吧?看來,汝歌定要吃一番苦頭。
趕到大理寺,有九王爺帶路,一路通暢無阻,楚綠衣在審訊室裡見到汝歌。
果然,大理寺已經對他用刑,昨日,他紫衣嬌媚,嫺雅如荷,今天,卻變得衣衫襤褸,渾身血痕,眉目之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死氣,楚綠衣大吃一驚,急忙檢查一遍。
幸好,他身上的衣衫雖然破爛,卻沒有被人撕碎,還留著一塊遮羞布。
“汝歌……你已經招供了麼?”楚綠衣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辭。
他緩緩睜開眼,眼波明媚不再,透著一股黯淡的絕望。
“你來看我?”他臉上略有驚色。
“嗯。”楚綠衣看了一眼身後的陸琰,陸琰一挑長眉,竟然識趣地退出這間審訊室。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被皇帝抓住?!比旮柩壑斜懦鲆坏篮抟?。
楚綠衣愣住,不由自主地解釋道:“其實,我剛開始只是懷疑。後來從杜大學士身上找到某些線索。我一直懷疑,杜大學士纔是真正的主謀?!?
汝歌懷疑地看著她,似乎有些不解其意。
“第一個線索,杜大學士知道內觀對蠱的秘密。這種蠱蟲,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用處,大學士當時急於表現,暴露了他所謂的見識,王爺隨即派人調查大學士府,發現你的蹤跡。”
汝歌一臉震驚:“果然是他的錯……我不該和他在一起……”
楚綠衣眼中掠過一抹遺憾:“第二個線索,我被太后誣陷入獄,杜大學士第一個來探監,說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卻不停打探皇宮風水的秘密。我猜測,他身邊定有奇人?!?
汝歌勉強擠出一絲微笑:“你真是聰明,一點點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
“最後,他肩膀上有傷,他撫摸傷口的動作很細緻很小心,如果照他所說,傷痕是貓抓出來的,他根本不會露出那種親暱的眼神?!?
汝歌聽到此話,突然雙眸一亮,如同懸崖絕壁上命懸一線卻不肯放棄攀爬的登山者。
“他……對我還是有心的,他有他的苦衷,身不由己,對麼?”
楚綠衣正要回答,就聽到審訊室門口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那個賤人在哪兒?敢勾引我的未婚夫,絕不能輕饒!我要親手鞭死他,不要臉的賤貨!”
汝歌的眼眸裡,那一抹亮色,瞬間變成徹骨的寒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