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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旅館怪奇談

蜜月旅館怪奇談

表姑‘奶’‘奶’的行事作風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以前祖父還在世的時候她就一直沒和我們聯絡,說起來兩家都快有幾十年沒來往了,可就在不久前她突然打來電話邀我們去吃喜酒。這大喜的事我們總要備辦賀禮吧,可是表姑‘奶’‘奶’卻連半個字也沒提到新郎新娘的事,更奇怪的是她讓我們小輩能去的都要去,卻偏偏不請我祖母。

當時我和小我一個月的堂弟冰鰭的中考成績剛放榜,升上本校高中是沒問題的,家里人早就準備帶我們出去散散心了。恰巧表姑‘奶’‘奶’住在風景如畫的水鄉烏雀鎮,家里又世代經營民居旅館,到她那里去放松一下再合適不過了。這回就由爸爸帶我和冰鰭去——因為祖母沒被邀請,媽媽和嬸嬸自然也不能去;重華叔叔更是一個勁的詛咒醫院里工作太忙,對在大學里教書而有假期的爸爸羨慕不已。

冰鰭卻連聲說這件事情蹊蹺,今年有個閏月,所以表姑‘奶’‘奶’說的婚期恰巧在端午前后,誰會選在這個時候結婚啊!我可一點也不在意他的話——烏雀鎮是著名的蜜月旅行勝地,一年四季都聚集著來自各地的游客,有的還是專‘門’趕來這里舉行具有水鄉風情的婚禮呢!我啊,最喜歡看漂亮的新娘子了!

烏雀鎮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坐著烏篷船進入鎮子里,兩條小河一橫一豎穿過整個小鎮,它們相‘交’的“十字路口”就是鎮中心的繁華地帶,表姑‘奶’‘奶’家的民居旅館“柘房”就在這個位置,兩面臨水,市口好得不得了。

從“柘房”專屬的水碼頭上了岸,迎接我們的是一個高大硬朗的白發老先生。看著他輕而易舉的把行李箱扛進屋里,我和冰鰭暗暗猜測:恐怕現在城里的不少小伙子都沒他身板結實。

一開始我們以為他就是老板,沒想到他只是“當家的”,也就是大廚師。原來“柘房”的老板很久以前就過世了,管事的是老板娘,也就是表姑‘奶’‘奶’。本來大當家是不該出來招呼客人的,可即使現在是淡季,但還是有不少來這里度蜜月的客人,因為表姑‘奶’‘奶’的子‘女’們都在城里工作,現在幫忙店里的也就只有她放暑假的孫‘女’“麝生”而已,人手嚴重不足。我們不是外人,也就不必那么講究禮節了。

難怪我和冰鰭一來就覺得好奇怪——這里完全沒有即將舉行婚禮的熱鬧氣氛,原來是因為店里忙不過來才一切從簡的吧。不過看見我爸爸送上的賀禮的時候,大當家著實的驚訝了一陣。我實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吃驚的——‘奶’‘奶’親手做的象征夫妻和合的通草荷‘花’和合huan,砂想寺的石榴蒔繪妝奩套盒,若藻家的百子登科香川錦等等,雖然不那么貴重,但都是送給新婚夫‘婦’的應景禮物。我和冰鰭還按照家里‘交’待好了地背了好多的吉利話,可是大當家的支吾了半天也沒搭我們的腔,只是說讓我們把禮物直接送到老板娘那里去。

“你不覺的奇怪嗎,火翼?”趁著爸爸到里屋去見表姑‘奶’‘奶’的當兒,冰鰭湊近我耳邊說,“聽這個大當家的說,這里就只有表姑‘奶’‘奶’和她的孫‘女’,要結婚的到底是誰啊?”

“誰知道!”我滿不在乎的說,表姑‘奶’‘奶’是祖父的表妹吧,祖父那邊的親戚總是那么古怪!誰讓很早以前就已經過世的祖父他自己就是個怪人呢?更糟糕的是我和冰鰭盡得祖父的真傳,總是碰上各種各樣的怪事。

正說著話,爸爸出來了,他一臉‘迷’‘惑’的表情:“那個……冰鰭跟我來,你表姑‘奶’‘奶’想見你,至于火翼……你就自己去玩吧。”

這算什么話!太瞧不起人了吧!冰鰭為難的看了我一眼,好像要說什么。我理也不理他,一腳踢開面前的行李:“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希罕見她呢!”

丟開爸爸罵我沒禮貌的聲音,我氣沖沖的跑出客廳,沿著“柘房”古舊的走廊漫無目的的走著。后院的灶間飄來飯菜的香味,看來已經接近黃昏時分了。大當家正為游山玩水歸來的客人們準備晚飯吧,實在無事可做,又很好奇究竟誰要結婚,我決定去找他問個明白。就在我在這座陌生的建筑里‘摸’索著尋找通往灶間的路的時候,昏暗的走廊拐角處,一截紅‘色’的衣袖一閃而過。

那是新娘的嫁衣嗎?好漂亮的柘榴‘色’啊!還繡著那么‘精’美的折枝‘花’樣,穿著這衣服的一定是新娘子!我喜出望外的追著那抹紅‘色’跑了起來。

可是跑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我不得不停住了腳步——那是一條死路啊!明明沒路可走了,可哪里都看不見紅衣新娘的身影,她究竟上哪里去了?我狐疑的四下張望,卻瞥見一道鮮紅的細線筆直的畫在我的腳背上——我是幾時受傷的?完全不痛啊!

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后退一步,猩紅的細線從腳背上消失了,卻拉直在黑沉沉的地板上,像不停滲出鮮血的傷口。這傷口一直延伸到光滑的木板壁上,我定睛一看才定下神來,拍拍‘胸’口——嚇人一跳,原來那是從一扇對開大‘門’的‘門’縫里透出的光啊!

順手推開房‘門’,從朝西的窗口‘射’入的夕陽正將濃‘艷’的紅‘色’涂滿了整個房間,不過我并沒有感到夕照有多么刺眼,因為一道人影著好遮住了我面前的光線。雖然只能看見剪影,但嬌媚的側面輪廓和拿著團扇,憑窗遠眺的婀娜體態,一看就是個美麗的年輕‘女’子。

原來這里有人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連聲道歉準備退出房間,可是念頭一轉——她總不會就是剛剛那個新娘子吧!我偏過頭瞇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她的臉:“姐姐你要做新娘子嗎?”

“哦?你這是求婚嗎?”倚著窗戶的美人慢慢的轉過身來。因為天熱,她松開斜襟上衣的紐扣,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扇子,懶洋洋的靠在窗臺上,“有這份心是很好啦,可是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我這才看清了她穿的不是什么紅嫁衣,而是水鄉特有的藍布扎染衣‘褲’,那和店名相應的柘榴‘花’紋表示這十有八九是“柘房”‘女’‘侍’的制服。此刻客人們還沒回來,正是‘女’‘侍’忙里偷閑歇一會兒的時間;再仔細看看這個房間的陳設,靠墻的鏡臺和櫥柜,也正是‘女’‘侍’更衣室的風格。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眼前的美人可能就是表姑‘奶’‘奶’的孫‘女’——麝生。

我連忙賠禮道歉:“是麝生姐姐吧……真不好意思……我……”

“哦?你認識我?這么說你是香川家來的了?”麝生姐姐站了起來,她的個子‘挺’高挑的,身材又很好,走起路來裊裊娜娜,可是即使走到我面前她也不停下來,只是彎下腰來瞇著眼睛看我,我可不習慣別人的氣息吹拂在臉上的感覺,忍不住后退一步:“干什么!”

麝生姐姐發出了嘲諷的輕笑:“什么嘛,仔細看原來是‘女’孩子啊!”

這個姐姐的行為還真是古怪,居然連男孩子和‘女’孩子也要仔細看嗎?不過麝生姐姐完全不顧我疑‘惑’的表情:“這么說你是我遠房妹妹了,你的弟弟呢?”

“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麝生姐姐指的是誰,因為我和冰鰭總是碰上奇怪的事,祖父便替我們取了象征強大幻獸的‘乳’名,并按照香川的舊俗將我們隱藏‘性’別來教養,尤其不允許我們在來歷不明的陌生人面前以姐弟相稱,只讓我們叫對方的“火翼”和“冰鰭”。

可是,麝生姐姐也不能算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吧……我點了點頭:“冰鰭在表姑‘奶’‘奶’那里。”

一瞬間,麝生姐姐臉上閃過了難以形容的表情,我并不了解這個表情的含義,只是接著說:“表姑‘奶’‘奶’叫我們來吃喜酒呢,姐姐你就是新娘子嗎?”

“快別提了!”麝生姐姐的聲音突然間大了起來,她‘激’烈的撥動長發,“新娘子?大學一放假我就得回來這里照顧這種老掉牙的店,連找男朋友的空都沒有,還新娘子!”

雖然有點被她突如其來的怒火嚇到,但我還是不死心,壓低了聲音問道:“那么……新娘子到底是誰啊?”

我的視野一下子被麝生姐姐那張美麗的臉給占滿了,她湊近我,細長的眉‘毛’極有氣勢的挑起:“小孩子,問那么多干什么!”說完她便直起腰,丟開我走向柜櫥,順手拿出了一套‘女’‘侍’的服裝扔過來:“你來的正好!我要到頭橋的酒坊去,你換了衣服馬上去澆一下院子,再剪點‘花’回來把那些舊的換掉!別告訴我你連這個也不會!”我可是客人啊!懷里捧著土布衣服,我一時間張口結舌。

麝生姐姐連珠炮似的布置完工作便向屋外走,我連忙轉身想追上她,可是就在轉身回頭之際,一道眩目的光包圍了我……

強光里,室內的一切變成了黑白底片般的視覺效果,我看見了糾纏懸掛在家具上,遍布整個房間的無數漆黑細絲,剛剛,我并沒有看見屋內有這么多白‘色’絲線啊……

“別站在哪里!”麝生姐姐責備的低斥著,一把將我拖開,霎時間,黑白底片的幻覺消失了,房間又恢復了平常的樣子。我驚魂未定的看著麝生姐姐,她卻不耐煩的皺起了眉頭:“不可以站在鏡子反‘射’的太陽光里,特別是傍晚的時候!”

難道……麝生姐姐也能看見那如同黑白底片般的景象嗎?我以為只有我和冰鰭才會碰上這樣的怪事的!我頓時感到有些親切:“麝生姐姐,為什么不能站在哪里?你知道為什么吧?”

麝生姐姐居高臨下的看了我一會兒,慢慢的轉過了頭:“這是我們這里自古流傳的規矩,這里有各種各樣的規矩,聽起來很好笑吧,可是……要在這里生活,就得學會遵守這個……”

我并不太明白麝生姐姐話里的意思,只是被她那忽然間變得的‘艷’麗而神秘的表情奪去了心神……

就在我換上不合身的‘女’‘侍’服裝,狼狽不堪的提著水桶和竹舀澆灑庭園的時候,冰鰭在掛竹簾的邊‘門’口出現了,雖然他也穿著染了柘榴紋的衣服,但一看就是那種為客人準備的又輕又涼爽的絲質料。我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丟開手里的竹舀:“就算這里做主的是老板娘吧,也不能不公平到這個份上!憑什么你就是貴人公子,我就是奴才丫頭!”

若是平時,嘴巴惡毒的冰鰭一定會反駁回來了,可今天他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似的,不但沒有搭我的腔,還走過來接過我手里沉甸甸的水桶:“我來幫你澆‘花’吧……”

“居然這么勤快……難不成老板娘要招贅你做孫‘女’婿,讓你繼承店子?”我話里帶刺,冰鰭的臉立刻紅了,他舉起竹舀正要發作,但還是收回了手,故意避過話頭。我心里更不舒服了,嘀嘀咕咕的拿過竹剪刀去剪長在河堤邊的梔子‘花’。然而這一刻,我的注意力被一個奮力掙扎著的小黑點吸引了過去——我還在想烏豆怎么會動,仔細一看原來是只落在蜘蛛網里的小甲蟲。

“咦?是螢火蟲啊!白天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呢!”冰鰭不知道什么時候湊了過來,他指著正向小甲蟲迅速‘逼’近的八腳將軍,“正好看看蜘蛛是怎么把它吃掉的!”

我一聽心頭火起,伸出竹剪刀一下挑破了蛛網,獲得自由的螢火蟲用力振動笨重的翅膀飛了起來,好在蜘蛛在網破的那一瞬間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然可能已經被我賭氣踩死了吧。

這時,冰鰭指著我的衣服低聲提醒:“那個……火翼,蜘蛛網沾到身上了!”我怕蜘蛛爬到身上,連忙去拍衣服,可沾到身上的蜘蛛網意外的多,而且粘‘性’又強,竟然越拍粘的越緊!我頓時手忙腳‘亂’,本來天就熱,這一急我又要出一頭汗。

“不要動!”‘女’孩子嬌媚的聲音從梔子‘花’下傳來,那里正是河堤上“柘房”的水碼頭,只見麝生姐姐丟下作為代步工具的小船的單槳,一手提著個看起來很重的酒壇,輕輕巧巧的走上岸來。她將酒壇放在我身邊,打開紅紙的封印,一股奇特的酒香立刻‘混’入梔子‘花’香里飄滿了整個院子。麝生姐姐伸出右手小指在酒壇子里沾了一下,在左手心畫了幾筆,然后輕輕拍了拍我的衣服,剛剛讓我一籌莫展的蜘蛛網竟然應聲而落!

“不要濫好心破壞了這里的規矩!”麝生姐姐拍掉手上的殘灰,“沒讓你做的事最好一件也不要做,沒讓你去的地方最好一處也不要去!”她見我并沒有引以為戒的樣子,便揚起了一邊的眉‘毛’,指向庭園的一角,那里有一間小小的別院,爬滿柔曼的夕顏‘花’,麝生姐姐做了個威脅的鬼臉,“比如那個地方,敢去的話,有你的好看!”

站在一邊的冰鰭發出了驚訝的聲音,麝生姐姐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出乎意料的,她換了笑臉,伸手去‘揉’了‘揉’冰鰭的微帶茶‘色’頭發:“這個就是弟弟了?長得果然好可愛啊!”

嚇了一大跳的冰鰭反‘射’‘性’的掩住被‘弄’‘亂’的額發,呆呆的看著這位強勢的美人。而麝生姐姐則輕松的提著那一大壇香味奇特的酒,搖搖曳曳的回屋里去了。

可能因為要招呼客人,晚飯的時候表姑‘奶’‘奶’和麝生姐姐都沒‘露’面,可是居然連冰鰭也不知上哪里去了。我捧著飯碗,偷偷的看著桌上其他人,陪我們一起吃飯的大當家丟下一句“你們家小少爺和老板娘在一起”。爸爸簡直‘摸’不著頭腦,問老板娘既然用不接待客人,為什么不能和我們一起吃飯呢?大當家顯然覺得爸爸這個問題問得很沒道理,理所當然的說:“老板娘她不能見我!”

老板娘不能和大當家照面嗎?這個店的規矩未免太古怪了吧——論是主人,在這么尷尬的時節請人喝喜酒,而且客人來了半天也沒動靜;論是親戚,卻這么久也不打個照面,連話也沒有一句;論是長輩,哪有把人家孫子那么親熱的帶過去,卻把人家兒子和孫‘女’晾在一邊!

不過說實話大當家的烹調手藝還真是不錯,就算我一肚子不高興也還是多吃了幾碗。因為貪吃超出了飯量,到了夜里可就睡不著了,我只好出來散散步——天‘色’已晚,客房也都熄了燈。不明不暗的月‘色’里,我依稀看見兩道人影穿過垂著夕顏‘花’的竹編拱‘門’,并肩向我所在的后院走來。

那可能是這里的客人吧——我分辨出其中一個人穿著“柘房”客人的衣服。來這里的大都是夫‘婦’或情侶,打擾他們可是很失禮的。我匆匆避讓到邊‘門’方向,可就在這時候,主屋里透出的光照亮了那個穿客服的人的臉,不看倒好,一看我大驚失‘色’——那個人,居然是冰鰭!

立刻躲到‘陰’影里,我仔細辨認冰鰭身邊的人究竟是誰。那人明顯是個‘女’孩子,肩膀到后頸一帶的線條非常利落,不是盤了頭就是剪著短發;因為她個頭比冰鰭略矮些,可見不是麝生姐姐。借著恰巧從河面搖過來的夜行船的燈光,我看清那個人穿鮮‘艷’的柘榴‘色’短襖,寬寬的袖口上滾著‘花’紋繁復的寬邊,同‘色’的長裙在夜風里輕輕‘蕩’漾著,裙擺上的折枝‘花’樣栩栩如生——這,不就是我傍晚是在走廊上看見的新娘嫁衣嗎?

那個身份不明,從未‘露’面的新娘子,竟然和冰鰭在一起!她究竟是表姑‘奶’‘奶’家的什么人?和冰鰭是故友,還是新知?不管怎樣都不是件尋常事啊!表姑‘奶’‘奶’知道嗎?爸爸,他知道嗎?這時候,冰鰭已經帶著新娘繞過一棵桂樹,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和不安,我連忙躡手躡腳的跟了上去。

然而轉過樹叢,冰鰭和新娘的背影居然不見了!臨水的后院非常暗,我只能借著主屋客房的一點燈光辨認眼前的道路,根本沒有余力去找冰鰭他們在哪里。夜風吹動樹木的沙沙聲和蟲聲‘混’在一起,越發顯得夜深人靜,我正后悔不該冒冒失失跟上來,偏偏主屋最后一盞燈也毫不留情的熄滅了!

明知道這種狀態沒法找人,可就這樣空手回去我又實在不甘心。猶豫著再三徘徊,我順手拂起了幾枝柳條,一點微紅的燈光忽然間搖曳著浮現在眼中。

那是溫暖的粉紅‘色’,顯然是透過紗帳‘射’出的柔光,很像婚房的氣氛。那個方向的是后‘花’園里的別院吧,麝生姐姐曾經禁止我去那里,難道……是因為這里就是那個神秘新娘的婚房?

總不會冰鰭也在那里吧?他怎么能去新房呢?就算是暖‘床’禮他也過了年紀啊!一想到這里我也顧不得太多,立刻加快腳步向那間別院跑去。

掩映在夕顏纖巧素凈的‘花’影間的,的確是貼了大紅雙喜字樣的大‘門’!對開的‘門’板虛掩著,一道朦朧的人影就站在‘門’邊!看起來不太高大,甚至有些單薄,不是冰鰭還能是誰!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好你個冰鰭,看你都在干什么!”

“哎呀!”那個人驚叫著,差點被我扯到屋外來,一聽聲音我暗叫不好,不像冰鰭少年的嗓音,這顯然是個陌生的成年男子的腔調,更何況我還借著燈光看清了手里的那一截衣袖——不是冰鰭身上那件的白地藍‘花’式樣,而是光鮮的黑緞袍,襯著底下一件濃紅的長衫,那分明是新郎官的打扮!

我連忙撒手,剛開口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可立刻又想到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我說這話實在有點不討喜。正在慌‘亂’間,不知往哪兒放手反而被新郎官抓住了,嚇了一跳的我反‘射’‘性’的去掰開對方的手指,沒想到事與愿違,連另一只手也被抓住了!

“小姑娘,能在此時此地相遇,我們很有緣啊!”新郎官并不走出房間,只是從‘門’板后面‘露’出臉來看著我,他看起臉‘色’來有點蒼白,十分書生氣,好像有些病歪歪的樣子,可是力氣卻也比我大多了。雖然他的言行舉動無禮,可因為是自己失禮在先,所以我也不能貿然發火,只得不客氣的回答:“誰告訴你我是什么小姑娘的?我是火翼啊!”

從小我和冰鰭就被祖父養成了習慣,碰上看起來古怪并且糾纏不休的陌生人,就立刻報上‘乳’名,這樣他們十有八九都會馬上離開。可是這個躲在‘門’背后的新郎官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并不放開我的手:“不是你自己對‘女’‘侍’說的嗎?你是姐姐,另外一個是弟弟!”

我的確和麝生姐姐講過這樣的話,可這個人是怎么知道的!我生怕惹上麻煩的家伙,也不搭他的腔,手里暗暗使勁想要掙脫,可是對方冰冷的手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粘‘性’似的,怎么也掙不開。

“小姑娘……我們之前是不是在那里見過?”新郎官的話讓我怒從心頭起,開始我還為自己的失禮抱歉呢,現在看來,他完全是個輕骨頭的家伙!我沒好氣的沖了他一句:“你認錯人了!”

新郎官輕輕掠了掠前額的頭發,幽幽的說:“的確,你的年齡比那個人小多了……可你長的和那個人實在像了……那個我唯一愛過的人……”

一種別扭的感覺掠過我腦際,可是這種感覺立刻被讓人忍受不了的‘肉’麻給壓下去了——居然對剛見面的‘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還真是個了不起的新郎官!你別惹我吐了吧……我在心里暗罵著,冷冷的說:“是嗎,那你一定是認錯了!別人都講我和爸爸長的一模一樣!”

我的冷嘲熱諷對新郎官絲毫不起作用,他再次掠起額發,‘露’出悲戚的神情:“我很快就要結婚了……可是,新娘不是我愛的人……”

那個關我什么事!我不聽他嘮嘮叨叨演戲似的獨白,只是一個勁的想從他的掌握里掙脫出來,可是他卻征求意見似的再三向我詢問什么,我困‘惑’的抬起頭,卻聽見他斷然的說:“我們一起逃走吧!”

“別開玩笑了!你這是犯法的!你放開我啊!”我口不擇言的大喊起來,而他還是故作瀟灑的掠著頭發,一臉下定決心的表情——這個人根本就是個瘋子!難怪麝生姐姐告誡我絕對不要到別院來!

此刻我一心只想著怎樣才能讓新郎官放開手,可難聽的話都罵遍了他也紋絲不動,這下我連同那個新娘子也恨進去了,她居然到現在還不出現!不是她拐走冰鰭,我也不會到這個鬼地方來,也不會碰上這個神經病!真是古今中外最討人厭的一對新婚夫‘婦’!

看來‘亂’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心念一轉,我努力換了溫柔的腔調,雖然聽起來還是恨恨的:“那個……你說要逃走,難道要空手逃嗎?”只要讓他放手就行了!我故意提醒新郎官得準備錢的問題,如果他要去收拾金銀細軟的話,就一定得放手,一放手我馬上調頭就跑!

“那個我早想到了!”新郎官拍了拍衣袋,從‘門’板后面‘露’出的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我心里暗罵一聲,連忙改口:“不要給新娘子留封信嗎?”新郎官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好像看出了我在故意拖延時間,他的手上加重了力道。

我心里頓時‘亂’作一團,眼睛不知看那里才好,慌‘亂’之間,我瞥見新房的圓桌上‘插’著一束合huan‘花’!天助我也,就是它了!我大聲喊了起來:“我又不知道你的心意,才不要和你一起逃走!”

新郎有些意外的看著我,病懨懨的臉上流‘露’出為難的神情。我心里暗暗祈禱事情能按照我希望的進行下去,拼命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你至少要送我一朵‘花’吧!現在‘弄’不到紅玫瑰什么的,桌上的那個合huan也湊合啊!”放‘花’的圓桌在十步遠的地方,他要拿到‘花’,就必須放開我走到屋子中央!

“那個啊!”新郎官如釋重負的笑了起來,“我這就拿給你!”一聽著話我心‘花’怒放,連忙做好拔‘腿’就跑的準備,就等他放手!

可出乎意料的,手上的束縛絲毫沒有減輕,眨眼之間,一朵合huan‘花’竟然出現在我面前!

“你要多少我也拿給你!”新郎官拿腔拿調的說著,晃了晃手里的‘花’朵,搞不清狀況的我我茫然的移動著視線,只見另一朵‘花’也正帶著室內幽暗的粉紅‘色’燭光,慢慢飄近我眼前……

怎么可能?合huan‘花’竟然憑空移動嗎?不,不對……它的確是被拿過來的,可怎么會這么長呢,那拿‘花’的手臂?還有幾支長得不自然的手臂正陸續從我站立的‘門’邊,伸過整個房間去拿起那剩余的紅‘花’……

我低下頭,難怪我無法掙脫,原來無數銀絲從新郎官的雙手上伸出,爬滿我整個胳膊,難怪我剛剛看見新郎官整理額發的時候覺得別扭,因為人應該只有兩只手,而那時他的雙手,正握住我的手啊!

都講動物在遇到遠遠超出自己能力處理范圍的問題時,會本能的將注意力轉到毫不相干的事情上,此刻的我呆看著魚貫送至我面前的‘花’朵,有些失神的說:“到底……有幾只手啊……”

“你自己數啊!小姑娘……數了就知道了!”新郎官青白‘色’的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慢慢從‘門’板后面移了出來,難怪他總是躲在‘門’板后面和我說話,只‘露’出一張臉,也不出來,也不讓我進去;那是因為他全身也就只有這張臉是人樣——從脖子下面開始,是‘插’著細細手臂的滾圓‘肥’大的身體,油光發亮,好像隨時都會撐破的皮球一樣,一股細細的銀絲還不斷的從他身體里冒出來,纏向我的手……

八朵‘花’,八只手……我猜到了,難怪我會從鏡中夕陽的反光里看到那么多絲線的幻覺,難怪這個新郎官會知道我和麝生姐姐的對話——因為它是……蜘蛛啊!

“啊啊啊——”不管多么難聽,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叫起來。“雖然我也很想吃,可還是先把你送給她吧……”伴著新郎官‘陰’慘慘的語聲,眼前的旖ni的婚房的幻影,還有那個怪異的新郎,在一瞬間消失了。繞在手上的蜘蛛網像巨大的風口,猛地膨脹開,帶著驚人的吸力,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

就在意識逐漸‘混’‘亂’之際,一股若有若無的奇怪酒香忽然間飄到了我的鼻端,風口仿佛淤塞了一樣,蛛網的吸力驟然減輕,我感到有人拉住我的后衣領,一下子將我拖出了那個陷阱……

“你在干什么!火翼!”這個聲音不用聽我都知道是誰,那是冰鰭啊!

驚魂未定的我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斷斷續續的說:“冰鰭……你看見了嗎?那么惡心的東西……那個……你怎么會在這里?”冰鰭發出了不滿的啐舌聲:“我看見許許多多螢火蟲排成長隊,我跟著它們走過來想看看發生了什么事,沒想到就看見你在這里,身上掛滿了蜘蛛網!”是螢火蟲帶冰鰭來的?它們在感謝我黃昏時分從蜘蛛網上救下了它們的伙伴嗎!

“這是什么鬼地方!我們回家去,再也不要來了啊!”我大喊著站起身來,卻迎面撞上了一團紅影——柘榴的顏‘色’,‘精’美的滾邊,繁復的繡‘花’:那是新娘子的婚服!

“我可不讓冰鰭走!”紅嫁衣里的新娘子發出的聲音竟是那么粗啞低沉,比起嗓音,更讓我恐懼的是她的容貌——蕭蕭的白發上‘插’滿了珠‘花’,反襯出深深凹陷的眼睛,牙齒脫落的嘴;濃施的脂粉下,竟是一張爬滿皺紋的蒼老面龐!這‘雞’皮鶴發的新娘一定是那個八腳新郎的伴侶!

“妖怪啊!”雖然祖父一直告誡我們不可以直呼那些家伙的名稱,但這種狀態下,我只能作出這樣的反應。我話音未落冰鰭就猛拍我的肩頭:“太失禮了,你對表姑‘奶’‘奶’‘亂’喊什么啊!”

表姑‘奶’‘奶’……表姑‘奶’‘奶’!一口氣噎到,我猛地咳嗽了起來,驚訝的指著新娘子的方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居然身穿新娘嫁衣,拉著冰鰭在‘花’前月下散步,這位罕見的老‘奶’‘奶’,不但不是那種東西,而且還是和我們有血緣關系的人類?我們居然有個愛好這么古怪的表姑‘奶’‘奶’!

我還在張口結舌之間,冰鰭已經開口了,聲音多了幾分凝重:“看來,能不能回去不是由我們決定的了!”我環顧四周,不由得睜圓了眼睛:無數發光的銀絲已經織滿整個庭院,封住了所有道路,重重疊疊,還不斷向掛著新月的空中延伸,如同傳說中的八卦陣——我們是幾時深陷在蜘蛛網的‘迷’陣里的!

表姑‘奶’‘奶’困‘惑’的四下張望,顯然她什么也看不見:“怎么忽然變得黑麻麻的?”

“那是什么!”我突然看見冰鰭劉海下的額頭上,閃現著金‘色’的薄光,當時因為冰鰭的來到新郎官才放開我的,如果他想引‘誘’冰鰭進入陷阱的話,只要纏住他就行了,沒必要放開我;可見他隱身入銀絲陣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冰鰭身上有他害怕的東西!

難道,這就是‘逼’退新郎官的玄機?我伸手撩開那些散碎的發絲,一個歪歪扭扭的“王”字出現在冰鰭白凈的額頭上,微弱的亮著。“誰在你額頭上寫了個‘王’啊?”我說著,忽然想起傍晚時分麝生姐姐幫我拍掉身上的蜘蛛網時,曾蘸著酒在手上寫下什么,然后,就用這只手拍了拍冰鰭的額頭!

“我看看!”表姑‘奶’‘奶’湊了過來,絮絮叨叨的說,“我們這邊重陽節時啊,都會蘸雄黃酒在小孩子額頭上寫個‘王’字的,咦?我怎么看不見啊!”

難怪可以毫不費力的拍掉蜘蛛網,原來麝生姐姐蘸的那香味奇特的酒,就是專‘門’對付毒蟲的雄黃酒啊!此刻蜘蛛的妖氣使雄黃酒的‘藥’力完全發揮了出來,呼應著發出光芒。可是這‘藥’酒畢竟太稀薄了,我不知道冰鰭額上的“王”字能夠保護我們多久……

“這下就不用愁了,這么多獵物啊!”有氣無力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我仰起臉,頓時嚇出一身冷汗——身穿婚袍的新郎官帶著得意的笑容看著我們,收攏八只細腳,將他‘肥’胖的身體懸在一根細絲上,慢慢的從半空中的一張銀絲網上垂掛下來……

實在太惡心了!我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表姑‘奶’‘奶’則完全不知道我為什么臉‘色’這么難看,還問我“你中了什么邪”。好在冰鰭還能保持鎮定,他冷笑一聲:“的確不用愁了,有了我們這些獵物,你的小命就能保住了吧!”

原來是這個原因!我想起來課本上教過——在新婚之夜雄蜘蛛是會被雌蜘蛛吃掉的!

新郎官猛地垂下幾尺,沖著冰鰭氣急敗壞的大吼起來:“你住口!”

“窩囊的男人!有本事你就來吃我啊!”冰鰭的語氣,好像故意要‘激’怒對方似的!我偷偷看了一眼,只見他慢慢的握起右手,蓄勢待發。我明白了——冰鰭仗著雄黃酒的‘藥’力還沒有散去,想引‘誘’新郎官靠近,然后捉住他,破除這蔓延的銀絲網陣!

“你沒膽子!怕老婆!遲早被吃掉!”我立刻也跟著只揀難聽的‘亂’罵起來。

新郎官果然中計了!他一邊叫囂著,一邊暴跳著急速下降,向我直沖過來——果然是個膽小鬼,他還是不敢和雄黃酒的‘藥’力硬碰硬!

看準了新郎官降到伸手可及的范圍之內,冰鰭迅速出手,絕不會落空的——這是最好的機會,我們也只有這個機會!

冰鰭的手揮過,可他掌心里,什么也沒有……

新郎官不在他應該在的地方!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妖媚笑聲在空中響了起來:“小哥你欺負我相公道行淺,他奈何不了你,讓我來陪你玩玩!”

這是比新郎官虛張聲勢的吼叫更讓人恐懼的聲音。我和冰鰭慢慢抬起頭——那就是真正的新娘子嗎?一張妖‘艷’而邪魅的臉,細長吊梢眉,帶著煞氣上挑的眼角,怎么看都是個絕‘色’美人,只可惜……

只可惜她實在太胖了啊!那吹了氣似的圓滾滾的身體包裹在石榴紅的繡‘花’綢緞里,仿佛隨時都會把嫁衣漲破似的,更襯得那八只腳分外細長,她一只白白嫩嫩的手里還提著根銀絲,絲線上垂著她一臉諂媚笑容的新郎官,是她在電光石火之間將新郎官拉到了安全之處,并且不非吹灰之力——因為新郎官的塊頭頂多只有她一半大!

冰鰭幾乎都快吐出來了,他額上的雄黃酒印記也正在漸漸的黯淡下去。我真是羨慕什么也看不見的表姑‘奶’‘奶’,她依舊‘弄’不清我們在犯什么‘毛’病。這時我和新娘子的視線碰上了,重量級的美人突然掩口嬌笑了起來:“這不是我的老熟人嗎?搶了我的獵物不說,還想搶我的相公嗎?你還真有能耐呢!”

原來我為了放走螢火蟲而挑破的是她網啊!我連哭也哭不出來了——還真是結下了不得了的冤家,這回死定了!

“就不客氣了!我會把你們從頭到腳,吃得干干凈凈的!”伴著新娘子冷煞的話音,銀絲陣像漁網一樣陡然的收攏了,表姑‘奶’‘奶’的身影首先消失在一片銀‘潮’里,而數不清的柔韌銀絲則一層層的向我和冰鰭的身上綁縛過來,四肢、腰腹,‘胸’口、脖頸——眨眼之間,我的臉已經埋入了重重的捆綁之下,無法呼吸了,漸漸消散的意識里,我只感到銀光正漫過我的眼睛……

震天的巨響忽然轟鳴在我耳邊!身上驟然一輕,仿佛有一把巨大而鋒利的剪刀唰的剪斷了致命的吊索,我的身體瞬間自由了!迫不及待的睜開眼睛,那對致命的新婚夫‘婦’已經不知去向,我只看見地上倒著兩扇破敗的‘門’板,上面還隱隱約約殘留著破敗的大紅雙喜字樣,一只穿拖鞋的腳正狠狠的踏在朽爛的‘門’板上。

“我說倉庫這邊怎么會嘰嘰喳喳的!你們兩個!不是說這里又臟又‘亂’不能靠近嗎?三更半夜跑來被砸到怎么辦!”毫不留情的責罵里,我感到耳朵被狠狠揪住了,不由自主的隨著力道站了起來,差點撞到被另一只手擰住耳朵的冰鰭,那個擰我們耳朵的人在還不停的罵著:“還把‘門’反鎖住,害我踢倒‘門’板才能進來!你們到底想怎樣啊!‘弄’了一身的蜘蛛網,要知道洗衣服的人可是我啊!”

這種語氣,這種舉動,絕對是麝生姐姐!我和冰鰭立刻連聲求饒,麝生姐姐這才心有不甘的放開我們,驚魂甫定的我環顧四周,哪里來什么明媚溫香的婚房,我們居然站在一間掛滿蜘蛛網,堆著‘亂’七八糟的雜物的破倉庫里,還惹了一鼻子的灰!

“麝生!你也在啊!”表姑‘奶’‘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穿了光鮮亮麗的紅嫁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淡薄的月影下,她是幾時出倉庫去的?

“‘奶’‘奶’!你怎么也在這里!”麝生姐姐的聲音又生氣又驚訝,表姑‘奶’‘奶’居然害羞似的笑了起來:“我剛才還和冰鰭散步來著,可巧碰上了他姐姐,三個人說了一會兒話天就黑得看不見了,像小泥鰍似的,他們一下子就跑的沒影了,不是被你逮著,恐怕到現在我還找不見他們呢!”

我和冰鰭正要對表姑‘奶’‘奶’的粗神經感嘆不已,麝生姐姐的話卻給了我們注意讓神經短路的一擊:“‘奶’‘奶’,請你有點身為新娘子的自覺吧!”

“新……新娘子……”我和冰鰭異口同聲的喊起來,這句話的威懾力,絕對不下于那個蜘蛛新娘的出場效果!麝生姐姐嘆了口氣撩起長發:“你這個樣子,連阿豪爺爺也會很困擾的!”

表姑‘奶’‘奶’理直氣壯的反駁道:“怎么可能給阿豪困擾呢!我不是照著老規矩在禮成之前都不和他見面了嗎!”

“阿豪……阿豪爺爺?”我和冰鰭只能像壞掉的留聲機一樣重復著她們的話,麝生姐姐無可奈何的搖著頭:“阿豪爺爺就是大當家啊!這回請你們來,就是吃我‘奶’‘奶’和大當家的喜酒啊!”

難怪表姑‘奶’‘奶’不見我們,并且大當家的態度那么奇怪,還曾說過“老板娘她不能見我”;因為準新娘是不能見新郎和客人的!原來表姑‘奶’‘奶’穿新嫁衣,不是因為她愛好奇怪,而是因為她就是真真正正的新娘子!

冰鰭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語無倫次的對表姑‘奶’‘奶’說:“你……你怎么能……”

“我啊,一直想穿著嫁衣和表哥約會呢!”表姑‘奶’‘奶’像少‘女’一樣低下了頭,“冰鰭很像表哥呢!”

居然是這樣的——表姑‘奶’‘奶’在年輕時和她的表哥,也就是我們的祖父早有婚約,可是當時一‘門’心思認定婚姻自由的表姑‘奶’‘奶’說什么也要退了這樁婚事,后來兩人各自成家,兩家也不再有什么來往了。也難怪表姑‘奶’‘奶’不請‘奶’‘奶’來喝喜酒——直到今天她也是個任‘性’的大小姐!

“其實那時的我就是死腦筋,以為和表哥在一起就是向封建禮教屈服,卻沒有想過自己真正的心情。這件事讓我下定決心從此之后再也不掩藏自己真實的想法!”表姑‘奶’‘奶’臉上浮現出老人特有的澄明微笑,比起害羞的臉,這表情要適合多了,“我過世的先生也會高興的——現在我不僅找到了最好的歸宿,而且和表哥約會的心愿也完成了,現在我再沒有什么掛念,可以安心的出嫁了!”

“那個……冰鰭像爺爺嗎?”我還是有點不明白,戰戰兢兢的發問,“說起來,我比冰鰭長得更像爺爺呢……還有,爸爸不是在嗎,爸爸應該最像爺爺了!”

“誰要和老男人約會啊!”表姑‘奶’‘奶’故意夸張的瞪了我一眼,接著,她換了爽朗的笑容,此刻的她,看起來是個非常可愛,甚至還有些美麗的小老太太,也許實際上,表姑‘奶’‘奶’就是個最可愛的老太太——坦率、樂觀、有點讓人發笑的孩子氣、我行我素、并且絕對,不欺騙自己。此刻她一邊向前走,一邊在給自己鼓勁似的用力點了點頭,“好了,一切都結束了!明天就是婚禮正日子了!從現在起,我要開始全新的人生啊!”

“都七八六七十歲的人了,還什么全新的人生啊!”看著表姑‘奶’‘奶’消失在月‘色’里的背影,麝生姐姐擺出了“敗給她了”的動作,但她的眼角滿是溫暖的笑意。可是很不合時宜的,我突然想起了那對世上最討人厭的蜘蛛新人的下落,不知道它們是不是還會跑出來嚇人呢?我的眼光不安的游移著,卻看見麝生姐姐的腳從‘門’板上挪開,兩只早已經被踩扁的大蜘蛛出現在我眼前。我拉了拉冰鰭的衣角示意他快看,不看還好,一看又是一陣惡心——那兩只蜘蛛身上的‘花’紋,像極了那個病新郎和胖新娘的臉!

“麝生姐姐!”我拉著麝生姐姐去看那對瘆人的尸體,麝生姐姐一邊讓我等一等,一邊從衣袋里拿出一副眼鏡,慢慢的湊近了‘門’板——剛見面是她曾經要靠近我才能分辨我是男是‘女’,我還在想她難道和那些東西那樣,要靠感覺才能分辨我和冰鰭的存在嗎?沒想到是因為近視的關系啊!

看清死蜘蛛的麝生姐姐發出一聲驚叫,一腳把‘門’板踢向一邊:“是誰踩死的啊!太惡心了!”

難道……她完全不知道是自己做的?我和冰鰭對看一眼,疑‘惑’的發問:“你不覺的這個蜘蛛有點奇怪嗎?比如‘花’紋什么的?”麝生姐姐用力搖頭,一步一步的退向屋外,難道她是在完全沒有覺察的情況下收拾了這兩個窮兇極惡的家伙?那可是我和冰鰭絕對對付不了的大家伙啊!我當然不肯罷休:“麝生姐姐你在這里住了這么久,真的沒碰上過什么怪人怪事嗎?你讓我遵守這個遵守那個,不是因為看見什么可怕的東西嗎?”

麝生姐姐一副無法忍受的樣子,急急忙忙的逃到庭院里:“規矩就是規矩!大家都這么講,當然要遵守啦!什么怪人怪事,可怕的東西!再沒有什么比死蟲子更可怕啦!”難道她一直都是這樣,在無意之間成為妖怪終結者嗎?

看著月光照耀下麝生姐姐離去的裊娜背影,冰鰭一副神往的樣子:“真是太強了……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呢!”看著他的表情,我都快懷疑今天碰上的不是蜘蛛,而是蟢子了。

我忍住笑裝出一本正經的表情:“你就死了這份心吧——麝生姐姐啊,她說她對小孩子完全不感興趣!”

“你說什么啊!火翼!”即使月光昏暗,我也看得出冰鰭臉都快紅到耳根了。看來我那句“再也不到這鬼地方來”的話是白說的了,即使我不來,冰鰭也會對這個奇妙的水鄉小鎮念念不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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