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兵部衙門郵政司。
“撲愣愣”,一羽白鴿降落在屋檐下的欄桿上。它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羽毛,隨后撲閃了幾下翅膀,悠閑地踱進鴿巢。
一只又白又嫩的手掌伸進鴿籠,白鴿沒有一點緊張。它非常習慣的啄食掌心的黃色小米,任憑另一只小手,從它腳上取下那個討厭的竹管。
“啊!”一聲驚呼,白鴿被嚇了一跳,那只手掌飛快地縮了回去,手掌的主人匆匆跑進過道,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白鴿有點失望,姐,咋就走啦?小米我還沒吃夠呢!
仡麀匆匆跑進兵部大堂,直接就闖進了甸柳的辦公室,正在奮筆疾書的甸柳被嚇了一跳。他抬起頭來看向仡麀:“發生了什么事?”
仡麀已經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她先把鴿信遞了過去,邊喘邊回答:“楓……楓都……被……被突襲,姜……太師被……被刺殺受……受傷……”
沒等她說完,甸柳已經驚得蹦了起來。他匆匆地掃了一眼鴿信,轉瞬間臉色大變。他騰地站起身往外就走,只是匆匆留下句“注意保密”,眨眼間就出了兵部,直奔政事堂而去。望著遠去的背影,仡麀心亂如麻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扈彪立刻召集了政事堂成員開會。會開不到一刻,仡麀又送來一個壞消息,方荒將軍自漢陽報告,輋蠻部鐘鼎糾集五溪蠻部大舉進攻漢陽屯堡,輋蠻人得到從空桑(重慶酉陽)來的一支戴著奇怪金面甲援軍相助。
這支援軍來自若水之野,自稱燭龍氏部落,他們樣貌奇特,長得高鼻深目、顴面突出、闊嘴大耳,耳朵上還有穿孔。
令人詫異的是,這幫怪人的青銅武器制作非常精良,武器的形制也十分怪異,不是中原所產的青銅武器。他們作戰兇悍,更可怕的是,他們的弓箭射程雖然不遠,但是箭頭涂了劇毒。這種毒箭幾乎是見血封喉,對楚軍的士氣影響很大。
楓都更是危急,夾山關失守,守軍全部陣亡。他們遭遇軒轅、重黎、野人谷、有蚧五萬聯軍從三個方向的進攻。三個城關桐關宣關還在堅守,夾山關是被奸細里應外合打開了城門,這個奸細竟然是失蹤了十年的陀嵬部酋長陀嵬。
陀嵬部被滅后,他在這僅有的幾十個手下先逃到安徽,投奔當時巡視各地的大鴻,一心想報仇的陀嵬在大鴻的安排下,他和他的手下假扮從北方來的流民,混進了楓都的屯堡。
由于此人頗有才能,他在夾山關屯堡竟然混到了屯長的位置。他利用手上的職權,將自己的手下安排在屯堡里重要的崗位。這次軒轅來攻夾山關,陀嵬就利用給夾山關運輸軍糧的時機,在飲食中投毒,致使守關的軍士中毒失去戰斗力,導致夾山關失守。
更要命的是,陀嵬獻關后,還派人用弩弓刺殺姜洛,姜洛猝不及防中箭受傷,到現在昏迷不醒。楓都目前情況十分危急,代替姜洛指揮的是年輕的副城主田甄,輔助他的是在這里養老的窮奇和梼杌。
一時間烽煙四起,楚國西北、西南兩個方向告急。面對如此危險的情況,扈彪這次當即立斷,他一邊下令各屯堡召集屯兵,由毘虎和方天率領,分別組成兩支援軍前往兩地支援。一邊封鎖消息,加強各地巡查。同時派出信使向楚王匯報。
……
泰安十年七月初十,楓都。
戰場上震耳的喊殺聲漸漸平息。夜色漸漸朦朧,城門樓上,田甄身披鐵甲,手持一柄長劍屹立在戰場最高處。身上的擋箭披風已被鮮血染紅,年輕的臉上,一縷縷血沫將整個臉染得分外猙獰。
此際,來犯的敵軍正在后撤,滿頭白發的窮奇趕到田甄身邊,輕身說聲:“田城主,軒轅又增軍了,剛才從夾山關又到了兩萬步兵,我們的士兵只剩下三千多人了,城主,怎么辦?”
正在這時,幾名士兵抬著一個渾身血跡的人走進城門樓,這正是梼杌。田甄和窮奇趕緊走過去察看,只見梼杌雙眼緊閉,已經氣若游絲。窮奇雙眼含淚,他握住梼杌的手輕聲呼喚:“老伙計,老伙計!……”
半晌梼杌才緩緩的睜開雙眼,他看清了窮奇后咧嘴笑了下,艱難地說道:“大哥,我不成了!我……我先去……陪蚩尤公……”
窮奇淚如雨下,他用力的點點頭:“好兄弟,你先走一步。大哥,隨后就來!……”
梼杌微微的點了點頭,臉上有一些紅暈。也許是回光返照,他精神一振,伸手就抓住田甄的胳膊,他喘著氣說道:“小……小子,你很……不錯!一……一定要守……住楓都,否則……我……我變鬼也……不……放……”
最后卻悄無聲息,此刻梼杌已經溘然長逝。田甄握著胳膊上的大手,用力的點點頭:“放心!老人家,我一定守住。”
窮奇一言不發,抱起梼杌一步一步走下城門樓,守城的士兵紛紛讓在兩旁。每一個人都是雙眼含淚,今天幾次敵人攻上城頭。都是這兩位老人披堅執銳,奮力頂住了幾倍敵人的進攻。
遷都秣陵后,楓都只剩下了不到兩萬人口。經濟主要依靠紡織業,城中大大小小都是紡織作坊。這里百分之六十都是女人。這次奸細導致夾山關失守,楓都第一次面對比城中人口還多一倍的敵人,這是楚國建國以來最嚴峻的挑戰。
這里沒有人想做奴隸,當窮奇走到廣場上,這里已經聚滿了紡織的女工。每一個女工都身披藤甲,手握長弓,她們沒有眼淚,只有滿腔的怒火,和與城共存亡的決心。這就是大楚的女人。
面對著廣場上沉默的人群,田甄眼含熱淚,此時他的耳邊響起了老師教過的《無衣》,他不由自主的低聲呤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慢慢的越來越多人的開始低聲順唱,漸漸的匯聚成一股洪流:”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楓都城內的動靜,已經驚擾到外面的敵營。這一夜,楓都城里充斥著悲壯的氣氛。城外敵人軍營已經是愁云慘淡,連續敗退士氣低迷,軍營里到處是茫然無措的士兵。
這個時代管理軍隊比較疏散,各部落戰士各自為營。沒有那么多的營帳安置士兵,他們只有圍著篝火仰望著夜空。
城中飄來的歌聲,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士兵們停止了竊竊私語,他們仔細的傾聽這首悲壯的戰歌,靜靜的歌聲越來越大,那歌聲充滿著悲憤和不屈。
此時再看向那座城堡,黑暗中仿佛潛伏著一只巨獸,隨時要擇人而噬。當歌聲漸漸的逝去,這些部落戰士談論的話題只剩下一個,什么時候撤軍?
大鴻也站在營帳外傾聽城中的歌聲,漸漸的他也被歌聲中的悲壯所震撼。四下看去,士兵們垂頭喪氣,沒有絲毫的斗志。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一種無力感卻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悄悄地嘆了一口氣,原以為有了內應的接應,又從楚國獲得了梯子的制造技術。攻破這做不到兩萬人的小城,應該不會吹灰之力。可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不要說奪人心魄的八牛弩,滾木、擂石、灰瓶各種守城的手段,就讓他應接不暇。今天兩次攻上城墻,卻被城中犀利的反擊打了下來。整整損失了一萬多人,愣是沒有打開一個缺口。
雖然城中的財富讓人覬覦,但是付出的代價如此大,這些部落酋長還是無法承受。今天的一場血戰,讓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栗。重黎、有蚧已經萌生了退意,如果不是剛剛抵達的兩萬援軍,恐怕他們早已私自退軍。
大鴻吩咐自己的侍衛:“點起火把,我們去巡營。”
說罷,他就一言不發的走向軍營深處。大鴻的巡營多少穩定了部落戰士士氣,然而這并不能解決問題。各部落的酋長依然是憂心忡忡。
待他返回營帳,各部落的酋長已經聚在他的帳篷里,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大鴻的進帳,他們雖止住了話題,但卻默默地站在那里,用目光向他發出責問。
大鴻故作輕松的詢問:“在談什么啊?”
“太師啊!”,重黎族酋長仗著自己是軒轅的妻族,搶先回答:“這仗沒法打下去了。七天了,這個楓都太難打了。幾萬兒郎輪番進攻,不僅沒沾上半點便宜,還損失了這么多兒郎。仗打到這份上,我們重黎部已經撐不下去了,太師,我們也該考慮是否退兵了?”
有蚧部酋長也接口說到:“是啊,你們家大業大,我有蚧部本小利薄。我們實在陪不下去了!”
其他部落的酋長也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訴說自己的難處。頃刻營帳中嘈雜聲一片,如同千萬只蒼蠅在空中飛舞。大鴻的臉上浮出一絲怒色,稍瞬即逝。
“不能退,半步都不能退”,大鴻語氣堅定:“兩軍交鋒講究的就是氣勢。我們一旦撤軍,這次南征就全毀了。打仗靠的是氣勢,靠的是一鼓作氣。這次如果我們鎩羽而歸,今后我們再也不能南向半步。“
”重黎,有蚧,我要提醒你們,你們就在大江的上游,如果這次真的失敗了。哼哼,依照楚王睚眥必報的性子,你們就等著他的滔天怒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