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剛喝完很多酒,雖然沒太醉,可是宏偉也沒心思喝了,所以首先宣佈自己剛喝過。小李子也吃過了晚飯,主要是爲了嘮嗑,就沒點幾個菜,要了幾瓶啤酒兩個人都倒滿一杯,然後互相審視了一下,對著笑一笑。
飯店裡有很多人在喝酒,顯得很熱鬧,宏偉的心思特別亂也沒注意那麼多,喝了一口啤酒,擡頭瞅了瞅小李子,又回頭看看前後的人們,嘴角往上揪了一下,似笑非笑的一裂嘴。然後順兜裡掏出菸捲遞給小李子一支,小李子慌忙的拿出打火機,宏偉站起身往前一探,點燃菸捲後身體坐在椅子上,向後一靠頭略微的仰起,像是在看著天棚,又象在回憶。
抽了一口手裡的煙,小李子的尖嘴上露出了點呆板的笑容,眼睛轉了幾轉,然後懷著點好奇的心情問了一句:“周哥,現在你忙些什麼?怎麼想起來搬家了呢?”說完話把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往前挪了挪。
“我啊——沒忙什麼,什麼也沒幹,咳!房子賣拉,現在租的房子住。咳——”宏偉的嘴裡嘆了好幾聲氣,想說說心裡的難過,終究沒能說出來。
“房子賣了?爲什麼?”小李子開始有點好奇,是因爲和宏偉剛見面到現在,覺得宏偉好象心裡有什麼委屈,又在剛纔的談話中聽到了好幾聲的嘆氣,於是心裡就更覺得有點奇怪。他知道宏偉不是個嘆氣的人,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難心的事情,倒不是說來自非常關心的那種感情,只是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性格,老想知道別人的秘密。
“不賣幹啥,一個人住空得慌,”宏偉嘴裡的煙還沒完全的冒出去,就端起了酒杯,向小李子舉了一下,接著沒說什麼話吞了一小口酒,彷彿被酒辣到了似的,把舌頭在嘴裡咂了一下,禁了禁鼻子,眼睛含著些淚水,頭偏側點看著桌子上的啤酒瓶。
“一個人?嫂子和孩子呢?”小李子的身體都要傾到過來了,看到宏偉一臉的傷心,他又追問了一句:“周哥,你家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宏偉沒能制止住淚水,有一兩滴流了下來,但是他決定不說這傷心的事情。用手搽了一把眼淚,轉過頭看了看小李子:“沒什麼事情,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小李子這個時候的心,就象看一場精彩的魔術表演,而當把手絹蒙上的時候卻突然告訴他演出結束,所以顯得非常的著急。把椅子拉到宏偉的旁邊,挨著坐下來“周哥,你肯定有什麼事,咱們是好兄弟不?你拿我當外人?”小李子把頭低下來點,正對在宏偉的臉上,他已經看出來宏偉的傷心,想在這傷心的面容裡讀出些具體內容。
“那啥——”宏偉本來決定不說這些,可是心裡的話不說出來很難受,小李子即使不問,那麼自己也早晚的會說出來的,要不他也不會和小李子進來喝酒。他知道沒有人會代替他的傷心,但把心裡話說給別人自己就減輕了不少的痛苦。雖然他覺得小李子並不是貼心的人,但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妻子,孩子,還有誰是貼心的呢?這些貼心的人卻偏偏的都離自己而去。把杯子裡的酒一口全倒在嘴裡,宏偉的眼睛露出點紅潤:“別提了,先是老父親去世,然後孩子又因爲搶劫被抓了進去,就在孩子判刑那天你嫂子她——又被車撞死了。”後面的話是拌著哭聲和淚水說出來的。
“什麼——什麼玩意?”小李子的尖嘴張了半天沒能說出話,眼睛直直的盯住宏偉的臉,他知道這些事情是真的,因爲此時宏偉已經滿臉的淚水了。但是他不願意相信這個是事實,那麼可愛的嫂子,這麼一家的人,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剩下一個人了。忽然的他想起了點什麼,急切的問道:“那孩子呢?孩子判了嗎?”他是想知道孩子沒多大的事情,也算點安慰。
“孩子判了,無期徒刑,無期啊!”宏偉的嘴脣有點顫抖了,是因爲喝了不少酒,要不他不會這麼的激動,於是拿起酒瓶還要倒,卻被小李子一把給攔住了。
“周哥,周哥!別喝了!”小李子扔掉了已經燙手的菸頭,把啤酒瓶搶了下來。“孩子判的太重了,可惜那孩子了,可惜啊!”小李子的眼睛也隨著有了些淚花。把臉上的肉緊了緊:“周哥,那你以後準備乾點啥呢?”他是想把話題引過去,還有他忽然的想起來自己的一件事情。
宏偉沒知聲,仍舊是頭側著點,手好幾次都要去抹臉上的淚水,卻沒擡起來。呆了幾秒鐘,他把頭轉回來,在桌子上找了個紙巾從眼睛一直抹到鼻子。覺得舒坦了不少,可能是眼睛不好受,使勁的眨了好幾下,那雙大眼睛已經通紅了。
“我——我能幹啥,人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死不了就對付活著吧!”傷心的臉上露出來幾絲苦笑,是在嘲笑自己沒決心死去,不能像老孫那樣有勇氣結束自己的生命。
“說什麼話呢,千萬你可別這麼想,周哥,我跟你說,我不是去海南了嗎,在那邊開了個東北餐館生意還不錯。但是你知道我那之前在山東栽過跟頭,我沒服氣,決定現在還回去幹娛樂的買賣,可是我一走,海南那邊又空了,沒人幫我打理。雖然有個表弟在那邊,可是我對他的人品不放心,你有興趣沒,這事——”小李子說完喝了一口啤酒,把菸捲拿出來給宏偉點了一支。
宏偉本來沒心思合計這些,但是後來聽說去海南,他有點心動了,是的!他想離開這個地方心裡會好受點。這裡的一切都讓他回憶,一回憶就難過,難過了就得喝酒,完事就睡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假如要讓他像原來那樣和大老黑去幹活,打死他也不會去做,可現在是開餐館。在看看小李子,他有了些懷疑,這小子能給自己弄這麼便宜的事情,於是帶著滿肚子的懷疑問了一句:“我去海南給你看著餐館?”
“是啊!”小李子看出來宏偉心裡的疑慮,接著又給自己的話補上了:“我這不是要上山東嗎,但是我手裡真的還沒那麼多本錢,我在海南的餐館值幾十萬,可是,那是固定產拿不過來。我這回就是回來湊錢來的,想多湊點給山東的弄大點,但我不白借我給利息。如果你要是能入股更好了,你在那邊和我表弟一起經營,他什麼都懂。”停頓了幾秒,又接著說:“本來海南的買賣挺好的,可是我爲什麼又要去山東呢,”又停了一下,看了看宏偉的紅眼睛:“你知道嗎,現在做買賣做娛樂最掙錢,但是那要公安局有人才行,我海南沒有關係,做的也是正當的事情,但是山東可不一樣了,那地方咱說了算,只要錢一到位,馬上一切運行,暢通無阻。”小李子說完這些話以後,顯得非常的得意,他似乎在欣賞自己,忘記了宏偉的傷心事。把嘴裡的煙吐出老遠。
“那需要多錢呢?”宏偉有了點精神,身子也坐直了些。
“你有多錢?沒事,多入多股,少入少股。”小李子說到這還差點笑出聲音來,假如今天要不是趕上宏偉家的事情,弄的挺傷心的,那麼必定是他最炫耀自己的時候。
“我沒多錢,就六七萬塊錢。”宏偉覺得少,是因爲剛纔聽小李子說海南的餐館值幾十萬。
“那就夠了,你要是借我呢,我就給你開工資,在給你打個欠條。如果你要是入股呢,就跟著擔點風險,年底分紅,咱們籤個合同,你自己拿主意。”小李子已經練就成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了。
“怎麼都行,”宏偉心中被小李子點起了希望的火光,臉上不在那麼難過,抽了一口手裡的煙,把啤酒拿了過來給自己倒滿,然後又給小李子倒上,身體往前挺了挺,把杯子舉到面前:“李子,來咱哥倆喝一個。”說完話一仰脖子把酒倒進了嘴裡。
透過飯店的大玻璃窗,宏偉睜著因酒精刺激而發紅的眼睛,望向窗外,在那昏黃的馬路上,人們三三兩兩的來回行走。偶爾行駛過來一輛汽車,那強烈的車燈給夜空中劃過來一道閃電,在那道白光裡見到風吹樹枝的搖晃。水果攤的小販已然離去,在一擡頭,夜空中幾顆不明顯的星星眨巴了幾下眼睛,似乎在注視人世間的滄桑。
是啊!一切物體都似乎毫無改變,只是在街道上行走的人,今天是他,明天會是誰呢?宏偉把望向窗外的頭轉了回來,想想自己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不免得有些傷感。這裡曾經有他的歡樂,但是那些歡樂好象都是爲了讓他今天更悲傷。
人生真是世事難料啊!轉眼之間都化成了回憶。曾經所有經歷過的一切人和事情,全值得留戀,又都不願意在提起,雖然知道自己即將做什麼,但是,人生的目標卻失去了方向!
大風 2007-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