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妍的話音剛落,衆人的目光齊齊的落在那名叫“傅似年”的青年身上,大多露出驚訝的神情,不敢相信裴大人說的話。
傅似年平靜泰然的坐著,眸子彷彿一泓秋水,靈動清澈。白皙的臉龐好似秋日的月亮,雖然容貌不是那種引人注目的俊美,但是卻能給人一種溫柔安寧的感覺。一身淺藍色的長袍上繡著淡色的花紋,更是承託的他彷彿世外深山中,清湛的溪水邊一株靈秀的柳樹。
“怎會是你……”蘇起遙流露出震驚的表情,雖然與在場的幾個人出生入死許久,但是說起來,也並不是真正的瞭解他們其中的大多數人,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裴大人將信任託付於他們,他也不會再有多少懷疑,特別是傅似年。
想當年起義前,裴大人秘密的網羅人才,從探子的回報中聽聞到傅似年這個人。他隱居在山林中,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每過一段時間會前往附近村落行醫救人,行蹤飄忽不定,人們難以掌握他的去向和住處,但哪家有人生病,他總會如仙人般出現。
裴大人原本是想請他出山做隨軍的大夫,長途行軍難免水土不服等等各種毛病,更何況戰事連連,每場攻城陷地的戰打下來,會有許多傷病者,裴大人希望能將傷者的痛苦減到最低,那麼必須要有高明的大夫才行。
因爲村民時常要進山打獵,山中兇猛野獸衆多,而臨近邊疆導致流竄的盜匪和鄰國軍隊會來殺燒搶掠一番,因此常有傷者,傅似年正好在治療各種傷口上特別出類拔萃。
裴大人派人在傅似年常去的村落守候,不想這傢伙居然不知道從哪裡探聽到消息,避而不見。
裴大人尋求人才心切,親自去了。
等了三天三夜,人倒是出現了,卻溫溫和和的衝裴大人一笑,“什麼時候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便會來投靠你。”
而在附近所有村莊打聽過後,衆人發現當時根本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裴大人笑了笑,說“此人絕對深藏不露”,隨後率人返回。
不久之後,探子發現他居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敵軍的陣營裡,身份不是大夫,而是謀士,出謀劃策,力挽敵軍的頹敗之勢,更是在城中彈盡糧絕,眼看即將淪陷之際,一招“偷樑換柱、瞞天過海”之際,成功將糧草運進城中,並帶來援軍一解整整一個月的圍城之困,由此深得敵軍大將的信任和重用。
本來勝券在握,不想被這半道殺出來的傢伙攪得連連敗退,裴大人卻是不氣也不惱,安安靜靜的與那傢伙對弈。
眼見大軍停滯不前,若再拖延下去,等到援軍大增,那時將功虧一簣,有人沉不住氣,提議暗殺掉這個多事的敵軍謀士,裴大人自然不會同意,面對無禮的質問也只是輕描淡寫的勸說幾句,那人表面上只能作罷,暗地裡卻和同伴商量著如何行事。
裴大人超乎尋常的平靜冷淡,任由敵軍謀士囂張,惹得下面將士議論紛紛,多有不滿,讓衆人越來越不安心。
在危急關頭,意見不同,軍心不穩是大忌。
可是,裴大人不發話,大多數人不敢真的做出什麼事情來。
幾天後,提議殺掉傅似年的將士悄悄的行動了,獨自一人僞裝成流離失所的逃難百姓混進城中,恰好軍隊再次徵召壯年男子入伍對抗敵人,他順利的進了軍營,離暗殺對象又進了一步。
就在那人即將得手之際,被及時趕來的冉侍衛阻止,並且在有可能被傅似年覺察到之前將人押回來。
至於傅似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差點就沒了,直到事情過去許久,如今天下太平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
蘇起遙覺得從冉侍衛的身手來看,傅似年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而且傅似年這傢伙若知道了,肯定偶爾要拿出來調侃一番的。
衆人第一次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和其中包含的不爲人知的秘密,因爲除非有意外情況,裴大人一般不會輕易的派出冉侍衛,冉侍衛的職責只是守護在大人身邊而已,他的武功套路和底子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總是那樣毫無存在感的站在大人的身後。
裴大人連著葉子一口喝掉杯中的茶水,無奈的嘆氣,單獨找那人談了談。
事後,那人淡定了,不再鬧事,安靜本分的做自個兒的事情去了。
將士們的心又安定下來,每日正常的操練巡防,等待著裴大人再下指令。
日子一天天過去,雙方除了依然僵持著,毫無動靜。
帝都方面再次派來大批的援軍,打算趁勝追擊,一舉殲滅退居一方的叛軍。超過己方數倍的敵軍壓境而來,軍營裡再次出現混亂的景象,人人擔憂這一仗打下來,自己是否還能看到天下太平的那一日。
蘇起遙還清楚的記得開戰的前一日,裴大人悠然自得的坐在窗邊飲茶看書,似乎根本沒有任何戰事發生一般。窗外下著瓢潑大雨,雨點有力的落在瓦片上,猶如落地的黃豆,“噼裡啪啦”響個不停,極易打亂人的心緒,但裴大人依然在專心致志的看書。
“裴大人,士氣一直如此低落,對明日交戰極爲不利,您……”他勸道,希望裴大人抓緊剩餘不多的時間,鼓舞鼓舞人心。
“起遙,”裴大人放下手中茶杯和書,笑道:“成敗之戰,在絕望中爆發出的生存之願能夠產生讓人難以想象的力量。現在知道我爲什麼按兵不動嗎?”
“這……”他呆住,這一招實在太險了,萬一……
“我們要相信將士們一定能爆發出內在的潛力,”裴大人出神的望著連綿的雨幕,“就算沒有那個謀士,我軍也未必能長驅直入,直搗帝都。藍暄的軍隊不是你我能想象到的厲害,所以先要引蛇出洞,把握天時地利將其殲滅,挫敗銳氣,讓他一蹶不振。”
停頓了半晌,裴大人繼續說道:“看吧,這一次我一定要知道那個傢伙的名字不可。”
第二日,兩軍交戰,裴大人只是簡單的佈置了些戰術,眼下的一片青紫顯示出他昨夜並然沒有安然入睡,衆將士心頭的再添陰影,但是如今被敵軍包圍,已沒有任何退路,除了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外,別無他法。
衆人第一次對裴大人產生了失望之感。
失望歸失望,爲了能夠讓別的兄弟們回到故鄉,先遣部隊率先出城應戰。
不出半個時辰,先遣部隊狼狽不堪的逃回城內,雖無傷亡,但丟盔棄甲的奔逃之樣難看到了極致,惹得敵軍無不放聲嘲笑,擊鼓之聲猶如天雷,從很遠的地方傳到營中。
第二批派出去的軍隊亦是如此,在敵軍強大的攻勢之下,爲求保命只得丟掉沉重的兵器,逃回來。
敵軍士氣大增,軍威不可一世。
三番四次下來,軍營裡一片愁雲慘淡。
這時候,冉理推著輪椅走出帥帳,裴大人滿是疼惜的看著每一位將士,身體微微的顫抖著,蒼白的手指緊緊的揪住披風,似在剋制著什麼。
巡視一圈後,裴大人隱藏了軟弱的神色,鎮定自若的高聲問道:“諸位,是什麼支撐著你們在剛纔的對戰中活下來?”
無人應答,冰涼的風吹過,大旗飄揚,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爲了遠在家鄉的親人,爲了心中的願望,爲了能夠見到太平盛世的那一天,所以生存意志讓你們頑強的活了下來!我說的沒有錯吧。
“現在,請你們所有人憑著這股意志力,來面對最重要的成敗之戰吧!當今皇上最主要的兵力已經集中在這裡了,我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講他們一舉殲滅!今後的戰事纔好更順利的進行下去!”
衆將士面面相覷,隨後恍然大悟——原來裴大人一直按兵不動,是這樣的原因!
“諸位已經嚐到過敵軍的厲害了吧?所以,千萬不可掉以輕心!拿起剛剛的戰鬥意志,拼死一搏吧!”
“是!”全軍齊吼,響聲震動天際。
天剛矇矇亮,全軍拔寨,從一條隱蔽的山谷小道向後撤退,不知怎地消息走漏,頓時又大批敵軍人馬緊追而來。
裴大人下令全軍不可應戰,速速撤退。
山谷裡一路曲曲折折,行軍許久,眼見敵軍將要追上,冉理一吹口哨,忽見山坡上一支利箭劃撥天空,沒入對面山坡的樹林中,緊接著只聽“轟隆隆”的巨響,山坡上泛起白花花的水浪,夾雜著巨石,猶如餓極的惡狼奔馳而下。
裴大人的已經行至安全的地方,但是敵軍沒有那麼幸運了,無處閃避的他們,被洪水挾帶而來的巨石砸死砸傷,慘叫聲不絕於耳,狀況慘不忍睹,宛若人間地獄。
裴大人微笑道:“小看我們,冒冒失失追來的下場便是如此。看這般情形,也不枉費我三更半夜不睡覺,與衆人設計機關了。”
蘇起遙驚愕,原來這纔是裴大人精神不佳的真正原因。
巨石滾落的差不多了,敵軍死傷大半,餘下的人皆是慌亂不堪,四處奔逃卻又辨不清方向,仍被困在山谷之中。
被激出生存意志而士氣高漲的將士們立刻拔出佩刀,蜂擁而上,將追兵全部殲滅!
幾日後,裴大人在又一次的雙方對陣當衆見到傅似年,那個在山谷剿滅戰前一直悄無聲息的謀士,此刻騎在高頭大馬上,臉上雖然沒有表情,但是可以依稀從眼中看出幾分暖如春風的笑意。
在傅似年將己方將軍擬定的談判書交給裴大人的時候,只聽他輕聲說道——
“我的名字,叫作傅似年。似水流年,終付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