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寶兒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睡一個懶覺的星期天早上,九點剛過,范莉便殺到。她推開房門,竄進去一把掀了梅寶兒的被子,一巴掌烙在她拱起的屁股上。
“啪!”那聲脆響讓跟進來的莊軼海的心顫了幾顫,下手還真重!
梅寶兒被這巴掌打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迷迷瞪瞪地看著面前一臉兇相的范莉,腦袋沒反應過來,眼淚倒先反應了。
“哭什么,給我起床,今天老娘要親自教你怎么做個女人!”范太后板著臉說。
梅寶兒沒敢磨蹭,一邊扁嘴一邊淌眼淚一邊下床穿鞋,她已經很久沒讓范莉這么兇過了,更別說打巴掌了。
“洗臉,換衣服出來。小莊,你出來,別理她。”范太后下命令,又瞪了一眼梅寶兒,她才轉身出去。
莊軼海挑眉,雖然對范莉今天的反常頗感意外,但在沒摸清她的用意之前,他決定按兵不動。他看了眼可憐兮兮的梅寶兒,忍住摟進懷里的沖動,轉身走開。
梅寶兒趕緊換了衣服,用清水草草洗了臉,把頭發抓成馬尾綁了,到太后跟前報到。
“寶兒,我和你爸之前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你健康快樂,但是現在你不小了,有些事不能一昧去逃避的。你要學會自己生存,以后不管小莊還是別的什么人,都不可能一輩子照顧你,包括我和你爸爸。”范莉邊說邊往廚房走,梅寶兒低著頭跟在她后面,不停地吸鼻子。
“煤氣爐不是炸彈,也不是一點就著的鞭炮,只要正確操作根本不會有問題,你怕什么?先開氣閥,然后打火,就是這么簡單,你給我做一次。”范莉下命令。
梅寶兒瞪著煤氣爐,含淚看了看自家媽媽,又看了看倚在廚房門口看熱鬧的莊軼海,前者鐵面無私,后者面無表情,宣告她求救無門。梅寶兒悲憤望天,上帝,你真的要遺棄我了嗎?
沒收到任何援助的情況下,梅寶兒只得顫顫悠悠地靠近煤氣爐,深吸一口氣后,伸出爪子一鼓作氣按下扭動,聽著煤氣爐傳來輕微的聲響,她緊張得雙目緊閉。
“這不就行了,有什么難的。”范莉又氣又好笑地看著快縮進櫥柜里的寶兒,總算是邁出了一大步。
梅寶兒聞言,慢慢張開眼睛看,爐灶上那輕輕躍動的藍火火焰像是璀燦的煙火,正為她的成功慶祝鉆禧。
“哈哈,我成功啦,我點著火了!”某低能人士歡呼雀躍著某些讓正常人聽了嘴角直抽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放火燒了敵軍糧草。
范莉敲她腦袋:“別高興得太早,去,把這雞蛋給我煎了。”她拿出一枚雞蛋塞到她手上,“倒油,趕緊!”
梅寶兒扁著嘴拿起來油壺,正想往鍋里倒,一直不吭聲的莊軼海突然說話了:“慢點倒,一點就好了。”看她這架勢,要是一壺油下去,不飛油星子燙得她滿地亂竄才怪。
梅寶兒緊張兮兮地倒油,一條細細的線子下去,馬上變成喳喳跳動的油花,她不自覺地蹦開。
“干什么,趕緊把蛋打進去!”太后橫她一眼。
梅寶兒哆嗦著把蛋往平底鍋邊上一磕,蛋白馬上流了出來,她緊張得差點把整個蛋往鍋里丟。蛋滑進鍋里后,把油蓋了下去,梅寶兒沒這么緊張了,拿起鍋鏟輕輕地壓了壓雞蛋,在調料盒里捻了點鹽花灑進鍋里,然后把雞蛋翻面,煎幾下就起鍋了。
“把煤氣關了。”太后又說。
梅寶兒咬著牙去關火,然后乖乖地捧上雞蛋讓太后檢閱。嗯,色澤金黃,外形還算圓滿,太后找筷子夾了咬一口,皺眉:“老了。這就是你用鍋鏟壓它的結果。”
“呃,我喜歡老一點的…”梅寶兒嚅嚅地說。
“我看寶兒第一次煎蛋,能煎出這水平,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莊軼海皺眉,看寶兒剛才煎蛋的動作挻漂亮,不像是沒下過廚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后又從冰箱里拿出一些玉米和碎肉:“把這個給我炒了。”
梅寶兒嘴一扁,這老太婆今天干嘛突然想起要折騰她啊?她最近沒做什么事惹她不高興啊?
郁悶歸郁悶,梅寶兒還是乖乖接過食材,忍驚咬牙打火,倒油,等油冒了煙,她看了看案板,叫:“怎么沒有蒜蓉啊?”
太后從后面給了她一個暴栗:“蒜蓉是自己跑來的嗎?做菜之前要記得先準備好配料,告訴過你多少次了!”
莊軼海拿了個大蒜,麻利地拍了去皮,給梅寶兒放進鍋里。梅寶兒拿鍋鏟翻炒幾下爆出蒜香,把碎肉倒進去翻炒至變色,又把玉米倒進去,和肉未一起翻炒,最后放鹽放雞精,再炒幾下,起鍋裝碟。
“我說過多少次了,要先關火,不然鍋會焦掉!”太后不滿地瞪眼。
一聽到火字梅寶兒就想哭,可是她要是惹火了太后她會更想哭,所以她還是戰戰兢兢地關了火。
太后看著梅寶兒呈上的碎肉玉米,撇嘴:“玉米和肉未要分別炒至七成熟才混在一起,否則肉老了玉米又沒熟,下次注意點。”
“哦…”梅寶兒郁悶地應,還有以后啊,嗚,她不想活了。
“寶兒你會做菜?”莊軼海拿湯匙嘗了寶兒剛做出來的碎肉玉米,味道清爽咸淡適中,絕對不是一個毫無做菜經驗的人胡亂做得出的水平。
“這你就不知道了,寶兒其實十幾歲就跟著我學做菜了,她對味道有一種天生的直覺。只不過四年前讓一場意外給嚇到了,落下了怕火怕煤氣爐的毛病,從此沒再下過廚。”范莉淡淡地說。
“寶兒沒提過這事。”莊軼海想起梅寶兒每次看他要打火都是兔子似的竄到門外,探頭看他點著火才敢進來,而且他也沒想過要讓她做飯,所以,寶兒會不會做飯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梅寶兒懶得理這兩只,找了只勺子,抱著玉米去飯桌啃了。嗯,好餓,一大早就要勞動,真餓。
范莉看著莊軼海,微笑著說:“小莊啊,今天周末,我們吃一頓豐盛的,你陪我出去買菜吧。”
莊軼海笑瞇瞇地點頭。
莊軼海和范莉出門了,梅寶兒剛剛啃了半碟子的玉米,卻感覺全都梗在胃里了,灌了半杯子紅茶下去仍覺胃中郁結。
她抱著杯子發呆,范莉今天這一攪和讓她至今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讓她做菜了?這些年來,她可是連廚房都沒舍得讓她多進的。
其實經過這么多年的遺忘,她也沒有那么怕了,只是每次聽到電石打火的嘀嘀聲,仍然會喚起那些可怕的回憶。所以,她選擇逃避,而他們也一直縱容著她,陪她去掩耳盜鈴。
若非巧合,當年的事她絕對不可能幸免。所以很多人都說她幸運,蒙上帝眷顧,其實他們不知道,很多時候,留下來的那個人,更痛苦。而有些痛苦,一旦穿上天真無憂的外衣,久而久之,便會擁有甜軟表象,并最終隨紅塵潛沉。
都說時間是良藥,而良藥,并非一定苦口不可。
兩聲低沉響亮的狗叫聲喚起梅寶兒的注意力,她丟下杯子跑出陽臺一看,非雪在樓下的籃球場昂著頭沖她搖尾巴。
“啊,非雪,你在干嘛啊?”梅寶兒高興地朝非雪揮手。非雪抬起兩只前爪子站立起來,一副恨不得撲上去的樣子。
“你家主人呢?你怎么自己在這?”梅寶兒抬頭尋找,在江邊欄桿處發現了姚宸。他閑閑地倚在欄桿上,正專注地看著她,明媚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照出白衣玄褲一身清朗。
他伸出食指朝寶兒勾了勾,濃眉上挑,眼眸半瞇,神態之間盡是魅惑。梅寶兒有點看傻了,下意識就想邁腳過去,幸虧有欄桿圍著,不然從這三樓摔下去,基本上算是牡丹花下死了。
“我媽就要回來啦,我下不去。”梅寶兒說。太后今天脾氣不大好,她還是鞍前馬后伺候好了,免得再遭毒手。
姚宸笑,懶懶地站直了身體,兩手插在褲袋里慢慢走近。到樓下,他抬頭看她,突然舉起雙手對著寶兒:“寶兒,跳下來。”
梅寶兒傻眼了:“你在開玩笑嗎?這是三樓噯!”
姚宸琥珀色的眸子鎖住她:“跳下來,我會接住你的。”
“不要,我怕…”梅寶兒嘟嘴。
“…寶兒,你真不浪漫。”姚宸聳肩,把手放下來。
“哪有羅密歐叫朱麗葉跳樓的,你才不浪漫!”要真跳下去就不叫樓臺相會了,改成殉情了。
姚宸愉悅地笑:“好啦,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讓你冒這種險。”傻寶兒,想讓你離開這間房子,我有更好的辦法。
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傳來,梅寶兒壓低聲音對姚宸說:“我媽回來啦,我要進去啦。”
姚宸笑著點頭:“進去吧。”
梅寶兒迅速跑回沙發上,抱著抱枕擺出一副睡眠不足的茫然呆樣。范梨和莊軼海提著大包小包進來,莊軼海把菜拿進廚房,范梨看一眼她,送免費白眼:“你就不會拖一下地?還有衣服,洗了沒有?吃過的碗洗了嗎?”
“呃…”不是她聽不懂,而是太后說的,根本就不在她的考慮范圍內。
“阿姨,這些我做就行了。”莊軼海說。
姚宸在樓下聽著這些對話,皺眉走開。非雪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樓上,耳朵動了動,最決定尾隨主人離開。
“非雪,寶兒老寄放在人家家里,不太好,對吧。”姚宸摸著非雪的長毛,語氣慵懶地說。
非雪拼命點頭,不是不太好,是非常不好!人家羅密歐和朱麗葉只有家族問題而已,你們之間不但還有情敵,而且連樓臺都爬不了!
莊軼海忙著洗衣拖地的時候梅寶兒一直跟在他身后轉,他每次轉身都要撞上她,他皺眉看她:“你為什么一定要跟著我轉?”
“呃,這樣會讓我看起來比較忙一點…”梅寶兒悄聲說,瞟了眼在廚房忙活的范莉,還好太后沒反應。
莊軼海滿臉黑線:“你可以理直氣壯地睡覺或者抱電腦去,根本就沒有人期待你做家務。”別礙手礙腳的纏住他,害他差點打爛杯子。
“早說嘛,害我轉到頭暈。”梅寶兒抱怨地撅嘴,真是的,干嘛等到差不多做完才告訴她,他肯定是故意的。
“…你要是閑得慌就去把自己吃的碗給洗了!”沒心沒肺成這樣,這女人能輕易把一個正常人氣瘋!
梅寶兒馬上開溜,抱起電腦縮回房間上網,遠離非典型太后和暴龍莊軼海。可惜未能如愿,太后后腳就跟了進來。
“寶兒,你和小莊怎么回事?”范莉看了看床,兩個枕頭,但其中一個明顯被人拿來當抱枕了。
“沒怎樣啊?”梅寶兒眨眼。
范莉嘆氣,坐在她身邊:“子歌找過我了。”
梅寶兒立即慌了,她心虛地看著范莉,等著太后發話。
“寶兒,你是不是不能原諒小莊?”范莉問。
梅寶兒猶豫一下,點頭。
“當初我懷你快八個月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你爸說去下棋,一去就兩三個小時。我在家看電視無聊就出去走走,結果,當我經過一個女工友的家時,偶然看見你爸在里面,兩人正坐一起吃東西。寶兒,如果你是我,你會怎么做?”范莉看著寶兒,她謹慎地選擇用詞,她并不想損傷父女倆人的感情。
她今天舊事重提,并非要翻什么舊帳,只是,女人之間的談話,有些時候,越是殘酷的事實,就越有說服力。
“爸爸他…出軌?”梅寶兒艱難地說出這個在她心中永遠也不會和自己爸爸沾邊的詞。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生下你,而我既然生下你,就必須給你最好的成長環境。其它的,我可以當作沒看見。”范莉不無暗淡地笑。
嫁給梅子良二十六年,他們一直是別人眼中的模范夫妻,而梅子良也確實對她很好,對一個不太貪心的女人而言,足夠了。
而且,當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她也沒考證過,不計較還好,至少還能淡定以待。一旦計較起來,必定是面目猙獰,這倒給了男人口實,愈發的得理了。
梅寶兒撲過來摟著范莉的脖子,兩道眼淚刷的流了下來:“媽媽…”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