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子歌把新貨一一歸置妥當,才坐下來歇口氣,就被門外一個閃縮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仔細一看,正是她那個不成材的爸爸,正兩眼企盼地看著她。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招手讓他進來。
宣永新黑且瘦,甚至有點微微佝僂,裹在一件明顯偏大的藏青色外套里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了許多。
“…我、我想要點錢,啊,不是你想象的,我要錢是想去打點一份工作…”宣永新搓著手,訥訥地說。
宣子歌沉默地看著他,對于他這樣的說辭,她已經聽到麻木。可是又能怎么樣呢?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是她永遠也不能放棄的血緣,是她最無從選擇的關系,她無法說服自己把當成陌生人。
宣永新見宣子歌不出聲,又繼續說:“我、我已經戒賭了,那個女人也早就不要我了…我想,我想找份工作,安定下來,以后也不用問你要錢。”
宣子歌若有所思,也許有一份工作來讓他打發時間和精力,真的能讓他安分守己地生活。念及此,她說:“工作我可以幫你找,如果你真的有安分下來的心,就回家等著吧。”她從錢包里拿出八百塊錢給他,“去給自己買一身像樣點的衣服。”
宣永新接過錢,眼光復雜地看了眼宣子歌,便轉身走了。走到門口,他背對著她說:“子歌,爸爸對不起你和你媽。你也不小了,找個好男人結婚吧。”沒等宣子歌反應過來,他就迅速走開,融入人群之中。
宣子歌愣愣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他剛才說什么?說對不起?在把好好的一個家搞得支離破碎之后,這句對不起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可是,媽媽,他終于說對不起了!宣子歌滿腔的辛酸全化成了奔涌的淚水,她抑制不住放任自己痛哭一場。
暢快淋漓地哭過之后,她用冷水洗了臉,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宣子歌,你要堅強,你還有一個媽媽要照顧。她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電話。
“喂,姚宸嗎?我是宣子歌…不好意思,一大早吵醒你。我有件事想麻煩你,我們見個面好嗎?…嗯,我在店里等你。”
掛了電話,她長長地呼了口氣,對鏡用力拍了拍自己稍嫌蒼白的臉,苦澀地微笑。宣子歌,這不是交易,這是互利互惠。
姚宸半個小時之后就到了,宣子歌關了玻璃門,兩人面對面坐下來。宣子歌看著一身黑色休閑裝的姚宸,簡約低調的奢華,她微笑:“你的衣著品味很好。”
“謝謝夸獎。”姚宸好整以暇地淡笑,等著宣子歌轉入正題。
宣子歌慢慢地斂了笑,穩了穩心神,才說:“我的爸爸曾經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在原來的單位大小也算個官。只是后來在外面找了女人,又沾了賭,才慢慢腐化墮落。他現在一無所有,也許還是個在道德上不那么讓人稱道的人,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請你給他一個機會。”
姚宸一直保持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對自己聽到的或者即將聽到的早就了如指掌,這讓宣子歌有一種錯覺,其實他一直都在操縱著全局。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姚宸突然找到她,讓她去和寶兒的媽媽挑破寶兒和莊軼海之間的事情。她當時覺得很意外,就問了他憑什么要插手寶兒的生活。
“憑我愛她,憑她的幸福只有我能給。”
當時姚宸是這么回答她的,那么狂妄卻又那么令人心折。這個男人和莊軼海不同,莊軼海就算不常笑,也讓她如沐春風,而他,卻帶了一個微笑的面具。即使如此,她仍然相信他,她的直覺告訴她,這男人哪怕是再危險,他也不會傷寶兒分毫。
“你希望給你父親一份什么樣的工作呢?”姚宸問。
宣子歌苦笑:“你說笑了,以他現在的狀態,你肯給他一份工作已經是照顧了。我唯一的要求是,不要讓他沾錢就行了。”她已經沒有太多的信任可以給她爸爸,金錢是個神都不能抵擋的誘惑,更何況是有前科的他?
姚宸了然地點頭,沉吟半秒,他說:“這樣吧,令尊就到我的酒樓做個PA好了,工作比較輕松,薪水方面我可以私底下調整。”
其實他可以安排她的父親到藍氏企業一個更好的崗位,但慎重考慮,他還是決定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真要出了問題,自己也好解決,避免驚動家里人。
宣子歌搖頭:“你不用特別照顧他,我只是想他有個工作,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罷了。”
姚宸不置可否,說:“什么時候來上班都可以,就由你通知他好了。記得到時給我打個電話,我好接待一下。”
宣子歌感激地點頭,總算是了結一件心事了,但愿爸爸這次是真的悔改,能重新做人。呵,這就是把寶兒“賣了”的報酬,她最終還是讓姚宸兌現了他的承諾。
其實在此之前,姚宸也只是在中秋節那晚見了她一次,他能在眾人之中挑了她,肯定是經過摸底的。嗯,這男人,不簡單。
“其實我特別好奇,你是怎么愛上寶兒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本地人。”宣子歌問。
寶兒之前甚至都沒提起過他這個人,姚宸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就這樣憑空出現在她們面前。加上,他又是這樣一個卓爾不凡的人。
“我和寶兒其實認識快兩年半了,一開始覺得她傻呼呼的,隨便說點什么她都深信不誤。但有時候又覺得她聰明得嚇人,常常不經意間一語中的,什么踩了你的痛腳撓了你的癢癢她卻又渾然不知。她老是嚷著獨身主義,卻總是對著帥哥流口水,花癡得很可愛。她常常自作聰明,能把人氣死。她很饞,一個棒棒糖就能騙了去。要愛一個人的理由可以很多,也可以很簡單,也許我愛,僅僅是因為她是寶兒而不是別的什么人吧。”姚宸不緊不慢地說。
宣子歌微笑,姚宸說的,正是她所認識的梅寶兒,如果是這樣,那么,她真的放心了。因為他愛的,不是幻象,而是最真實梅寶兒。而當他描述這些的時候,他的眼睛是那么溫柔,像被陽光浸透的果實,盛載著飽滿的情感。
他是什么樣的男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真的愛了。
姚宸離開宣子歌的店,上了車之后,看了看表,嗯,九點鐘。他拿出手機撥號,微笑著等待電話那端的人接通。
“姚宸,你起這么早啊?”
電話那頭梅寶兒在笑,感冒未清造成的略微沙啞的嗓音很勾人,姚宸捻著耳珠子笑:“寶兒,吃早餐了嗎?”
“還沒吃吶,可是我有帶面包和奶茶。”梅寶兒將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將文件對齊裝進傳真機里。
“不要吃,等我十五分鐘。”姚宸掛了電話。
“噯?什么…喂?怎么掛了嘛?”梅寶兒納悶地瞪著手機。梅寶兒將手機丟在桌子上,按號碼發傳真。
云翔在后面盯著她,皺眉,姚晨?還特意打電話來問有沒有吃早餐?
“寶兒。”云翔叫。
“嗯?”梅寶兒頭也沒回。
“為什么不吃了早餐再來上班?”他記得范姨不是貪睡的人,不可能做不了早餐給她。
“吃早餐就要少睡半個小時了,反正我早上一般沒什么胃口。”梅寶兒轉過身來,回到辦公桌前摸電腦。
“噯,福建康博下星期五三周年慶,邀請你和余副去參加。”梅寶兒讀完郵件,兩眼亮晶晶地盯住云翔。
云翔挑眉:“你想去?”別這樣看他,像只小狗,他很想撲過去摸她的頭。
“我想要茶葉。”她嗜茶如命,這點隨梅子良。
嗯,鐵觀音大紅袍,福建茶還是很有名的,就算她不說,他也會帶。不過,這樣似乎少了點樂趣。云翔略一沉吟,說:“要茶葉也可以,要么我買,茶葉錢和勞務費從你工資里扣,要么你自己買,公費旅行。”
公費旅行?梅寶兒眨眼,有這樣的好事?不過云翔也太小氣了吧,幫買點茶葉還要收勞務費!難怪追不到女朋友,肯定是太鐵公雞了不會討女人歡心。
“我要去!”寶兒嘟嘴。
這時她丟在傳真機旁的手機又響了,過去一看,又是姚宸。她接通才喂了一聲,姚宸帶笑的嗓音就傳來:“寶兒,我在你樓下。”
“噯?樓下?”梅寶兒疑惑地到走廊外探頭看下去,果然見姚宸站在樓下。姚宸見了她,把電話掐了,招手示意她下來。
梅寶兒點頭,回了辦公室,對云翔說:“呃,我要請假十分鐘。”
云翔抬頭看著她,沉默,半晌才說:“給你半小時候,把事情給我解決了再上來。”半個小時,吃個早餐總夠了吧。
“謝謝!”梅寶兒歡快地撲下樓。
“我有三十分鐘時間哦。”梅寶兒興沖沖地跑到姚宸面前,四處找非雪,她好像蠻久沒見到它了。
姚宸笑:“非雪在家,不用找了。寶兒,我給你帶了粥。”
梅寶兒這才注意到姚宸手上提著一個紙袋,粥?咂嘴,她還記得姚宸的好手藝。她扯著姚宸的衣袖:“我們到涼亭去吃早餐。”
呃,站在這里太高調了,有人開始探頭探腦了,姚宸這么一個瑞氣千條的人物杵在這里,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姚宸給寶兒帶的是瓏魚記的皮蛋瘦肉粥,外加一碟小蘿卜干,甜脆微辣,是佐餐的佳品。
姚宸把粥從保溫瓶里倒進小碗里,放上一個小巧的勺子拿給梅寶兒。梅寶兒盯著手中的碗直叫:“我都不知道原來不銹鋼的餐具也可以這么漂亮噯。”
這只碗、勺子和筷子是一整套的,都是質感十足的亮銀色,雕刻著細致精巧的玫瑰花與枝葉,握在手上沉甸甸的。這種應該陳列在纖塵不染的櫥窗里的藝術品竟然用來吃飯,太可惜了吧。
“這是鉑金。吃東西吧,趁熱。”姚宸夾了一筷子蘿卜干放進她碗里。瓏魚記不經營早餐,但姚宸的早餐基本上在瓏魚記解決,所以廚師已經習慣給他預備好了。
…鉑金…好變態…梅寶兒無語。小心翼翼地捧著有可能要她賠上幾年工資的餐具往嘴里送粥,綿軟甘香的粥滑進食道,瞬間喚起她的食欲。
哦,好好吃哦,好幸福的感覺哦,梅寶兒陶醉地瞇起眼睛。姚宸愉悅地笑,每次看寶兒吃東西,都是她吃得幸福,看的人也幸福。
“你也一起吃嘛,好好吃哦。”寶兒抽空看了姚宸一眼,又埋頭痛吃了。
“我不餓,你多吃點。”姚宸幫她把頰邊一縷發絲撥到耳后。“對了,寶兒,你家這幢樓有沒有人要賣房子?我想搬過來。”
其實康博的職工住宅區挻好的,綠樹婆挲花影綽綽,還有一個大型荷花池。本來當初買悅景花園就是為了接近寶兒,現在寶兒搬回康博,他留在那也沒意思。不如找機會近水樓臺,也好和梅家家長混個臉熟。
梅寶兒咬著勺子發愣:“搬過來?你又不在康博上班,為什么要住這里啊?”
“因為我要看住一只笨蛋小羊羔,免得她被大灰狼叨了去。”姚宸盯住梅寶兒,琥珀色的眸子詭影重重,很像他口中說的大灰狼。
梅寶兒有點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繼續低頭吃東西。呃,笨蛋小羊羔,不是在說她吧?
姚宸好笑地摸了摸她的頭發,他倒要看看這丫頭能躲到什么時候。躲吧,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姚宸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三樓某個窗口,金棕色窗簾后,一抹修長的身影不知已經站了多久。姚宸挑眉淡笑,一只手托起寶兒的下巴,拿了紙巾為她拭過沾在嘴角的米粒。
梅寶兒仰著臉對他笑,對于單細胞生物來說,開心的定義就是吃飽喝足。至于男人間的暗涌洶涌,就留給男人們去操心好了,關女人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