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發深沉,軍營里也漸漸安靜下來。
鄭毅走進仇公子的營帳,看到滿臉是淚的韓良臣,看到他專注地凝視著的那個面色蒼白如紙的女人。不禁大驚失色,雖是對挽衣的安危早就不報太大希望,但此刻看到挽衣這副模樣,鄭毅的心里并不平靜。抬眸再看韓良臣,便知他心有多痛,這個時候,他還能責怪什么?他默不作聲地又退出營帳,遣退了眾人,還有樞密使派來打聽消息的人。
既然事情已成事實,而韓良臣也毫發無傷的回來了,總算不會有太大的麻煩,不過,恐怕罰是免不了的,鄭毅只想著接下來要如何為韓良臣開脫。
不過,轉念,他又覺得韓良臣不會是單獨行動,那么……雙眸一挑,便去找其他兄弟。不出他所料,其他人都不在,那怎么只有韓良臣一個人回來了?心中不免一凜,又急急趕回仇公子的營帳,欲問韓良臣個究竟。只是此刻,空氣凝住了一般沉重,若真在這個時候問韓良臣其他兄弟的下落,恐怕這一世他就真的和韓良臣反目成仇了。
鄭毅壓下心中疑慮,靜候在一旁,等著仇公子的救治結束。
“潑五!”胡一川急匆匆地沖進來,他沒有從大營正門進來,依著最初的計劃,自他們出去的地方悄悄回來的,甩掉亞卓的追兵后,胡一川最先回到軍營,回來直奔仇公子這里,他想韓良臣必是要帶挽衣來這的。
剛踏進營房,先看到了鄭毅,胡一川不禁一怔。
這時,韓良臣才抬頭看看營帳門口,看到了胡一川和鄭毅四目相對。事已至此,韓良臣知道也瞞不過鄭毅,既然瞞不過,也就不瞞了。韓良臣看著胡一川道:“他們幾個呢?”
“被追散了。”胡一川聽韓良臣的聲音才轉過頭看著韓良臣答道。
“他們怎么樣?有沒有人落到敵人手里?”韓良臣緊張地問著胡一川,一邊擔心挽衣,一邊又惦記兄弟,見仇公子和雪素仍是一臉肅色地幫挽衣處理傷口,怕打擾了他們,盡管心頭不舍,還是放下挽衣的手,向胡一川和鄭毅走去。
“孫哥為了讓我先跑……”胡一川面露難色,韓良臣和鄭毅一聽,挑眸看他,“如何?”
“引開了追兵。”胡一川說著,便懊惱得捶胸頓足,“我不該讓他一個人應對。”
韓良臣和鄭毅倒是都了解孫校的脾氣,想他必是不愿兄弟都陷進去,才會讓胡一川先走。
“潑五!”營門外又傳來蔣中的聲音,韓良臣連忙掀開門簾走了出去,看到蔣中三人,略感欣慰,如此說來就只剩孫校一人未歸,雖然嘴上只字不提,韓良臣心底不禁惴惴不安,孫校可萬萬不要出事才好。
孫校讓胡一川先走,他心下明白,這些追兵絕非常人,恐怕不久便會追上他和胡一川,若是不讓胡一川先走,恐怕兩個人都逃不掉。
他這一頓,果然亞卓一騎人,很快便追了上來,漸漸將他圍在了中間,兵刃相見。
孫校左躲右閃,左拼右殺,但終是敵人太多,哪是他們的對手?孫校機靈得將披著的斗篷放在馬前,這才讓亞卓誤以為挽衣在他馬上,這會兒連續擊戰下,那斗篷也掉到了地上,亞卓這才驚呼上當。
但這時還到哪里去追其他人,氣得牙癢,下令一定要拿下此人。因此,孫校被死死地牽制住了。
最終,相國府的禁衛軍將孫校團團圍住,他只能停了下來。
亞卓看著孫校大喝:“說,你們是什么人?把我的人帶到哪去了?”
孫校不禁冷笑一聲,“怎么?你的人?明明是我們的人,被你們抓去了,居然說是你的人,你要不要臉啊?”言罷,還啐了一口。
亞卓聞言,便知來者是宋營的人,不過,怎么會那么巧,正好亞默要放挽衣,又有宋營的人在?難道亞默與他們……不,亞默還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盡管亞默討厭父親和他的行徑,但絕不會與大宋的人私下聯系。如此說來,難道是?亞卓心念至此,不禁挑眉,心中懊悔不止,看來這伙人是因他送的信而來,也就是說,今晚韓良臣是要來相國府救人的。
這么一想,亞卓的腸子都快悔青了,心中暗罵:亞默啊亞默,你一個人壞了多少大計!
亞卓恨得直咬牙,對孫校就更是恨之入骨,不管這人是誰,都不能放過。
“抓活的。”亞卓咬著牙下令,盡管內心想要孫校的命來一解心頭之恨,但這時他還有幾分理智,丟了挽衣總要抓個人回去交差,不然更無法向父親交待了。
禁衛軍齊上,孫校終因應接不暇,敗下陣來,被訓練有素的禁衛軍牢牢綁住了手腳,按在地上。
“你到底是誰,報上名來。”亞卓坐在馬上沖趴在地上的孫校大喝。
孫校仍是喊著:“你爺爺!”
氣得亞卓揚起馬鞭重重地抽了下去,抽在孫校的臉上,瞬間孫校臉上的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痛。
亞卓再回去找亞默的時候,那里只剩下兩具躺得整齊的尸體,亞默早不見了蹤影。只見地上留了幾個字:心無掛礙,無掛礙幫,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走了?亞卓怒火中燒,闖了禍就跑了?只剩他一個人來承擔所有的事情嗎?亞卓怒不可遏地狠狠甩了幾鞭子,才命人將亞蘿和冉俊的尸體帶上,回相國府了。
相國穩坐在相國府大堂,正是在等著亞卓回來。
亞卓垂頭喪氣地進門后,相國心中一沉,結果不言而喻。不禁面色冷得駭人,亞卓只是微微抬眸便不敢再看,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爹,孩兒辦事不利。”說著,已經泣不成聲,不知這悲從何而來,這一夜他感觸良多。
相國不動聲色地坐在堂中,一時間,也是不知說什么才好,怒其不爭,剛欲開口,見亞卓開口說道:“是亞默他,他……哎,他放了那個漢女,非但如此,還搭上了亞蘿和冉
俊的性命……”
“什么?”相國聽到這兒,瞪大雙眸,拍案而起,徑直來到亞卓面前,一把抓住亞卓的衣襟,狠狠地說道:“你剛才說什么?”
“亞蘿和冉俊死了!”亞卓言罷,復又哭了起來。
“冉俊死了?”
亞卓聽父親的話不禁心中一凜,怎么父親真的不聞不問自己的女兒,反而如此關心冉俊?是啊,父親是什么人,他亞卓其實心里分明,但他寧愿與父親為伍,并不覺得父親有錯,可至少現在是他的女兒死了,他怎么無動于衷?那張熟悉的臉上,沒有一點悲傷之情,這真的是他們的父親么?為何他對自己的孩子都萬分心疼,千般不舍。即便父親重權勢也不該少了人之初的本性不是么?
亞卓邊哭邊點頭,“亞蘿也死了。”特意又重復了一遍。
“冉俊怎么可以死?他的是鎮守這里的將軍,他死了誰來沖鋒陷陣?他死了,他的兵權由誰來接?雖然他不聽我的,但多少是我的派系,別人不敢動我,他死了,他死了?”相國嘴里念念有詞,眼睛也忽明忽暗,并不像是在悼念一個死去的人,仿佛在謀劃新的計策。
亞卓看著父親轉過身去的背影,想到亞默說的話,想到寧愿清貧云游也不愿回相國府的亞默,想到冉俊對父親的恨,想到可憐的亞蘿悲慘的一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你實在太無能了,一個女人都看不住,你還能做什么?”相國霍然話鋒一轉,冷冽地聲音凍人三尺。
亞卓這一夜受到太多沖擊,此刻的大腦確是有些混亂不堪,卻本能地對父親俯首稱臣道:“孩兒有錯,請父親懲罰。不過,今天抓回來一個人,不知是否有價值,還請父親定奪。”于是,將孫校之事與父親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
這大概是今夜最令相國振奮的消息了,父子二人都認為此人必與本要來相國府救人的韓良臣有極大的關系。
亞卓命人將孫校押了進來,相國見是個硬骨頭,讓人押到牢里用了刑。
直至天快亮了,幾個兄弟都回來了,唯獨孫校遲遲不見身影。仇公子幫挽衣處理好了傷口,挽衣沉睡過去。韓良臣放下這份心,又牽起那份心思,他獨自一人站在孫校的營帳外,一站就是一夜。
天由黑轉藍,再變成灰色,直到最后冬陽升起,他整個人都凍僵了,仍不肯離開半步。
幾個兄弟心中都有最壞的打算,但見韓良臣如此,更是心情沉重而悲慟。韓良臣腦海中盡是孫校那張倔強的臉,討厭挽衣的是他,救挽衣最積極的也是他,沒回來的怎么又是他?韓良臣不懂是否人間之愛,終是不能兩全?總要讓他辜負一個。
“潑五,明兒天亮了,我帶一隊騎兵去找找吧?”胡一川走到韓良臣身邊問道。
“他沒死。”韓良臣看著遠方回道。
盡管,兄弟們都覺得孫校兇多吉少,但韓良臣堅信孫校沒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