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看著母親以淚洗面的,懂事后就暗暗告訴自己絕不可再走母親這一條路了。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但對于女人卻是煎熬的,特別是對心高氣傲的母親來說。當年為了父親拋棄富貴家庭,隨著父親東征西遷的,等到總算熬出了頭,安定下來,卻已回不去貧賤夫妻時幸福與相知了。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因各種原因娶了一個又一個姨太太進門。但母親卻沒有離父親而去,或許是為了當時還年幼的她,或許是-只是日漸憔悴---她不知道母親是否與父親有過爭吵,或許有的也或許沒有的,只是母親再也沒有主動去找過父親,也絕不讓父親走近她們所居住的小院落--
但想不到自己還是走上了這條路。她自及芊后也明白,男人三妻四妾是太尋常的事情了。所以她從未對自己未來的夫君抱有什么希望,只想著能平淡著過日子罷了。什么山盟海誓,統(tǒng)統(tǒng)都是假的。早已經(jīng)是明白了的,但是他對她做的一切,那種溫柔呵護,那種柔情蜜意,她真的沒有碰到過,一開始只是抗拒著,到了最后還是守?zé)o可守,陷了進去。陷的如此之深,曾經(jīng)以為他就是她的天與地。
父親的自殺確實是一盆足以冰凍任何火焰的冰水,把她從頭到腳澆醒了。這才明白,他或許是愛她的,只是愛的沒有她深罷了,所以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滅了江南。人們不是說有“愛屋及烏”的說法嗎?他若是真的愛過她的,怎么會就在如此兩情相悅,如此恩愛纏綿的情況下,才僅僅幾天的工夫,他與她的世界就發(fā)生如此巨變了呢?如是在交心之前,她還不至于如此覺得被騙吧?偏偏是在那種情況,在那種覺得幸福如此之近,生活如此美滿之際。就如一個人被高高捧起,后被重重摔下,當真的無法形容的,更何況親手將她摔下的是他!
彭定力從簡正口中得知了花小姐的事情,只暗暗嘆了口氣。他對當日清晨軍中發(fā)生之事情也是一知半解的,卻是不知道真正發(fā)生了何事情。還以為大少和少夫人總算合好了,哪里知道,一早便看見大少怒氣沖沖的從房內(nèi)沖了出來。他在大少身邊已有十數(shù)年了,從未見他發(fā)如此大的脾氣。從那之后就變了跟人似的,依紅擁翠,比當年未成親時還荒唐。也再也沒有上過少夫人居住過的小洋樓。
前些日子,他和孔家鐘見大少心情不錯,甚為愉悅,便越過了線,道:“司令,聽小洋樓那邊的侍從說,小少爺有些咳嗽,要不去看看?”赫連靖風(fēng)也沒有搭話,只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面色也無什么不悅。他們也就大了膽子,說:“夫人聽說前陣子身體也不好?!比羰且郧?,大少定是急了,巴不得沖過去才好。
現(xiàn)在卻是一點反應(yīng)也瞧不出來,只沉吟了半晌,方道:“等睿兒咳嗽止了,再把他抱來。他也快兩歲了,也好讓請私塾先生先教著,啟蒙一下也是好的。讓下面的人把我這里騰出兩間屋子出來,等過段日子讓他住進去?!眱扇寺犃舜篌@,從未想過會弄巧成拙,忙勸道:“司令,小少爺歲數(shù)還小,也不用這么早請私塾老師的。且-----且夫人那邊----”
赫連靖風(fēng)冷哼了一聲道:“夫人那邊,夫人那邊怎么了---她無非是仗著我以前愛她罷!我就是要她知道,若不是我以前愛她,寵她,她在督軍府的日子有如此好過的??!”過了好一會兒方道:“我如今就是不寵她,不愛她了,怎么著??她自己又什么時候稀罕過-----”兩人見此,也不好再勸,只得退了出來。自老督軍去世后,全家人也難得在一起吃飯了。因現(xiàn)在整個赫連家族也就赫連睿一個子息,所以府邸眾人,也是如珠如寶似的捧著。到了二周歲生日,大伙更是隆而重之的請了個戲班來唱戲。四姨太和六姨太特地去了城外的光華寺求了平安符。一早上,軍中家眷和侍從們的家眷也陸續(xù)的送了禮來,赫連靖風(fēng)心情不錯,便命鄭管家擺了西式自助餐,請了喜來登酒店的樂隊。
凈薇也未想過今年他會辦的如此隆重,她還一直打算請府里的姨太太,靖琪等人到小洋樓聚聚就可以了。直到下午時分靖琪過來才知道。略晚一點鄭管家也派人來請她了。說到底,他一日未休她,她一日還是北地的總司令夫人。這種場面是避也避不了的。
靖琪也不知道怎么了,神色頗為沉重,幾乎有種強顏歡笑的味道。問了幾聲,只是搖頭。還笑著說:“今日里大嫂可要好好打扮。大嫂打扮起來定是艷冠群芳的?!眱艮毙χ膊焕硭>哥鲄s不放過她,只拉著她去房內(nèi)挑衣服。她已經(jīng)近兩年沒有好好買過衣服了,也沒有那種心情,最近一次,也是府邸每一季相應(yīng)的裁縫來替女眷們做的時候,靖琪死活來著她做的。還說是怎么流行,怎么好看。送來之后,也一直這么給放著,從來沒有穿過。
靖琪也反常,左磨右磨的定要她穿上那件的大紅的旗袍。她實在不喜如此跳躍的顏色,好說歹說,才讓靖琪同意她穿上那天藍的無袖旗袍。靖琪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她穿上之后的效果方才同意。又忙著給她挑首飾。赫連靖風(fēng)當時送給她的那些確是獨一無二的,但她皆放在樓上的首飾盒里。她的首飾只不過是當日陪嫁時從江南帶過來的,成色,工藝方面也確實普通的。挑了好半天,靖琪也挑不出滿意的。對這種方面,凈薇從來是不在意的,她素來喜歡珍珠,便挑一一串珍珠鏈子戴著。
靖琪卻不同意,只問道:“其他首飾呢?”凈薇笑著道:“你呀,人小鬼大的。今日里的主角又不是你我,是你那寶貝侄子。”靖琪笑了笑,也不再多說。
直到踏入大廳,凈薇方才明白靖琪妹子的意思。原來不只是睿兒的生日,也是赫連靖風(fēng)帶著女伴出席的日子。新歡舊愛齊上陣,怪不的靖琪這么在意她的裝扮。可惜,自己到底是枉費了她的一片心思。就從她這么遠遠的望去,赫連靖風(fēng)的女伴已是如此出色,一身火紅的西式群裝,嬌艷動人,宛若盛開的紅玫瑰,瞧著也是讓人驚艷的。更不要說她脖子,耳朵以及手上那比天上星星還要亮的鉆石首飾了。隨便這么一瞧,也是夠氣派的,更何況她挽著的是北地的赫連總司令,當真的男俊女俏,璧人一對,悅目賞心的。
廳內(nèi)本是熱鬧非凡,杯觥交錯的。她與靖琪這么一進來,所有人的眼光卻都轉(zhuǎn)了過來,或許里面有同情,有看熱鬧,也有幸災(zāi)樂禍-----她已經(jīng)分辨不清了。那光潔氣派的花崗巖,在她看來就如同小時候在南方冬日里,那池塘里的薄冰,只可以小心奕奕的,屏住呼吸這么一步一步的過去,方能安全到達。若是走錯一步,便會跌入寒冷刺骨的深淵。
睿兒在奶媽的手里抱著,遠遠的在朝她舞著小手。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帶著恍若幸福的微笑。那廳里的人好像靜了下來,也好象在不停的說話,腦中只覺得嗡嗡作響。耳中也好象聽到不時有人在恭敬的跟她打招呼:“夫人好?!?--她只笑著,淡淡的笑著,只一步一步走著,總有盡頭的,什么事情也總能到盡頭的。
靖琪實在不明白大哥,為什么大嫂這么好,大哥卻要刻意讓她難堪呢??今日是睿兒的生日,也是兩年前大嫂受苦的日子,大哥從來是頂頂疼愛大嫂的,為什么今日會到如此田地呢?大嫂穿著件藍色的旗袍,纖細婀娜,露出一雙修長勻稱的藕臂,膚白勝雪的,清雅動人,如此的好看,那里會比挽在大哥手上那個花小姐差半分,只怕要好上數(shù)倍也是不止的。
赫連靖風(fēng)自然是看到她進來的,他只淡然的掃了一眼,就低頭與花云蝶輕聲交談。旁人看來只道是輕柔蜜意,無限恩愛。眾人只知道那花小姐是司令的新寵,這段時間如漆似膠,蜜里調(diào)油的。已有一些北地的軍眷已開始時不時的上門拜訪了。今日連司令長子的二周歲生辰,司令都隆重的攜其出來,當中露面,不亞于向眾人告示:此乃二姨太是也,就算不是,也離其不遠也。去年的隨軍夫人,司令當時也是寵得不行的,但也未帶她出席過這種場合。這種場合,最容易跟紅頂白了。
凈薇只微微笑著,慢慢的向睿兒走去。這樣也好,自己內(nèi)心也不用掙扎了,痛苦也會少一些吧。他溫柔的對她,她亦痛苦,掙扎在父親與他中間。就算與父親再淡然,也總歸是生她養(yǎng)她的父親。他待她再好,一輩子也永遠擺脫不了殺她父親的罪名。若要她當作什么事情也未發(fā)生過般,與他恩愛如悉,當前卻是怎么也做不到的。以后會怎么樣,她也不知道。一生是如此的漫長-----他終究是不明白她了。他這樣對她,也是好的,長痛不如短痛。什么事情也終究會過去的,再痛亦會結(jié)疤的。
睿兒是個極皮的孩子,卻是極粘著母親的,在人群被抱來抱去好一陣了,只不見母親,委屈的都已經(jīng)癟嘴了,就差一點要大哭了。遠遠的看見凈薇,老早就:“媽媽,媽媽,抱抱---”喊個不停。凈薇心里酸楚,見睿兒朝她撲來,一瞬間,竟有種管不住淚的錯覺。但她卻還是得從容的笑著,儀態(tài)萬千的站著,高貴典雅的坐著-----
那八姨太等人也已過來了,見了赫連靖風(fēng)和那花小姐,自然心里清楚無比。八姨太又與凈薇交情深厚的,亦能體會她的處境。也已經(jīng)趕忙過來,低聲道:“少夫人,你要挺住。熬過去就好了。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小少爺著想?!?
接下來是如何過去的,她也無印象,只知道樂隊開始奏樂了-他開始與花小姐跳舞了-----靖琪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些什么-----有一些女眷也過來了-----她只覺得有些恍惚,有些迷糊,有些朦朧,但最后終究是一個晚上過去了。她只當作了個夢罷了。
日子還是如此平靜,只要不去回想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就不會心痛,還是這么平淡的過下去。每日里光是睿兒的雜碎小事也夠她忙的,府邸雖說有二個奶媽,許多的丫頭,婆子的,但她卻喜歡親力親為的,就連幫孩子洗澡,任他把水亂潑在她身上,也覺著是種幸福。他原來意思是要孩子與奶媽一起的,說是規(guī)矩如此,但她只是不肯,后來他也不提了。
夏天日長,睿兒精力足,老是不肯午休。她每每要哄很久方能把他哄睡。這日才把小家伙給哄得睡著了,只見喜鵲輕手輕腳的進了來,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小姐,彭侍衛(wèi)來了?!彼€以為是赫連靖風(fēng)要他將孩子抱去,便讓喜鵲去回了他:“睿兒剛睡著,過個把時辰再過來抱他?!蹦闹铲o一時間又回了過來,說是有事情。
彭定力遠遠的站在門口,見她過來,老遠就已經(jīng)行禮問好。待她坐了下來,偷看了凈薇一眼,方道:“夫人,司令派我過來--過來通知你一聲,打明兒個起,要將小少爺安置到司令起居樓那里,說---說是要請私塾先生開始慢慢教起來?!彼鹆祟^之后,也不敢再看凈薇的臉色,只鼓著氣,一口說完。
等了該半天,也不見凈薇回音。只得慢慢抬頭,只見她似乎有些暈旋,臉色比紙還蒼白,只只閉著眼睛,那睫毛似受驚般不停顫動。
好半晌也不見她回過神來,彭定力倒有些慌了起來,提了音量方道:“夫人,夫人?!眱艮边@才回了神過來,微顫了一下。彭定力只覺得有些不忍,只低聲道:“夫人,何苦來哉??!”凈薇只望著方方長長的毯子,不出一聲?;亓朔块g,只見喜鵲在替睿兒煽扇子。見她回來,也未回頭,問:“小姐,什么事情???”過了許久,也不見她回答,轉(zhuǎn)過頭,只見她淚眼朦朧。一驚,忙急道:“小姐,怎么了?”凈薇只不停的搖頭:“他要將睿兒抱走-”
一直等到很晚,幾乎以為他今夜不會回來了。方要起身回小洋樓,只聽園內(nèi)傳來了汽車聲音。
他也早已知道她一整晚都在等他,只是拖著不肯回來。
凈薇聽著他的靴子聲一步一步的傳來,聽著他咣當一聲將門推開-----她只是沒有想到如此尷尬的場面,他是擁著花小姐進來的-他的面容像在夢中,只是模糊不清,倒是看到花小姐朝她微扯了下嘴角:“司令夫人,真是稀客。”她呆了呆,這才反應(yīng)過來,只匆匆忙忙的準備奪門而出。
才奔了幾步,只覺手腕巨痛,原來已被他抓住了。只聽他諷笑著道:“的確是稀客啊!”她只低地的道:“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