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月兒呆愣的功夫里,踉踉蹌蹌的逃出了這個暗室。
月兒呆呆站在原地。
不后悔嗎?
她真的不后悔嗎?
天色已經暗了,寂靜的夜空里,忽然傳來一陣金屬的響聲。
她沖出小閣,看到那個渾身狼狽不堪的女人,從架子上抽出劍來,順手就往脖子上狠狠割去。
“你瘋了!”
月兒一把抓住她的手,將那劍劈手奪開扔在一邊。
卻仍然晚了一步,那劍雖然沒有割斷她的脖子,卻已經割開了大大的口子,原本未好的傷口又多添了一道,血水順著她的脖子往下淌,又被她臉上淌下來的淚水沖得倒處都是。
不是不后悔嗎,既然不后悔,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
“后悔嗎?”月兒再一次問她。
她冷笑了一下,“不后悔。”
月兒不再逼問,轉而問道:“你愛他嗎?”
“不。”她扭過頭,眼淚從臉頰上流下來,“臨淵告訴過我,我喜歡的是博文。”
月兒愣了一下,笑了。
這是個什么人,愛不愛別人,都要別人來告訴她。
她說,“那我送你回蘇州。”
“好。現在就走。”
馬車在蘇州小巷口停住了,博文早早在巷口等著了,后面是一家家青磚白瓦的小院,昔日的鄰居半開著門看著他們。
仍然是一襲白衣,脖子上裹了厚重的紗布,盡管用圍巾遮住了,可還是輕易就能看出來。
她從馬車下來,四年后,第一次踏上家鄉的青石板。
博文迎上來,努力地沖她笑,“玉兒……你終于回來了……我已經派人準備了飯準備了屋子,也……也跟她說好了……先去吃飯吧?”
寒玉抬頭細細的打量他。
四年的時間。他成熟了不少,臉上的那抹青澀終于消散得幾乎無影無蹤。
他笑著看她,目光已經不如四年前那么純粹。
他看到了她脖子上纏著的紗布,卻沒有問她。顯然已經有人告訴過他了。
他跟她說,飯和屋子都收拾好了……也跟江柳說好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博文,博文。
四年前,他們隔著高墻大院,在愛情和現實的角逐之間敗給了愛情;四年后,他終于有了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
可是,四年的時間改變了太多。
再看到他的那一瞬,她雖然喜悅依舊,卻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悸動。
他呢?
如果她仍是他的那個唯一。那么,有什么事情會比去戈壁救她更重要呢?
想到這里的時候,心中沒有失落,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
“玉兒……”
她提醒他。
她沖他笑,“博文。好久不見。”
博文低頭,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或許在哽咽。
她也低頭,想到這四年來的折騰,很難過。
“好了,小玉。”還是小虎打破了沉默,“少爺,小玉還沒有吃飯呢。”
“恩,”博文反應過來,沖她笑,“我們快走。”
說著讓人去趕馬車。
“不用了。博文。”她喚道。
他扭頭看她,她不由自主避開了他的視線。
“我想去小院看看。”
博文愣了一下,二人并肩朝小巷深處的那個小院走去。
一路上都有鄰居看著他們,有時寒玉抬頭看見了,就沖他們笑。那些人就會打招呼。
“寒玉,回來了啊。”
“恩,王嬸,你還好嗎?”
“好。空了過來吃飯啊。”
她不置可否的答應著,能感覺到那眼光落在她身上,帶著不可言說的尷尬和猜測。
四年前和四年后,小巷里的人對她總是諸多猜測,如今是有增無減。
小巷深處,那扇不結實的木門上,仍舊是那把生銹了的鎖。
博文不知從哪里掏出鑰匙來,打開。
大門“吱呀”一聲,沉重的打開了。
一陣清風迎面吹來,夾雜著沙沙的聲音。
幾片梧桐葉子打著轉飄到臉上。
她抬起頭,看到那棵寂寞的梧桐上面稀稀落落掛著幾個葉子,在風中沙拉沙拉蕭瑟的響著。
地上是幾日前的積雪,上面鋪了一層落葉,灰黃的落葉和白色的雪,交相輝映。
她舉步踏上,那風雪中厚厚一層的葉子,被踩出“咔擦”“咔擦”的聲音來。
博文陪著她走進來,二人并肩在小院里一步步走,伴隨著“咔擦、咔擦”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小院里,顯得格外的寂寥。
她在梧桐樹下站定,舉目四顧,打量著這棵長了蜘蛛網的梧桐,過往的那些日子迎面撲來。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耳邊響起那個少年好聽的聲音,伴隨著笛子的抑揚頓挫。
她抬頭,閉上眼,眼淚從美麗而蒼白的臉上流下來。
不為那逝去的、求而不得的愛情,只為忽然涌上心頭的時光滄桑感。
四年了。
她走了四年了,爹娘辭世四年了。
好在她為爹娘報了仇,可這仇一報,死的仿佛不只是那一個人,連自己的心也死了。
有時候活著的人并不活著,死了的人,卻總是活在某些人的心中。
“玉兒,”博文伸手來解她脖子上的圍巾,聲音在顫抖,“不要難過,從今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鄭姑娘。”
一個冷硬的聲音忽然插進來。
寒玉睜開眼睛,看到月兒在她們身后。手里抱著一個箱子。
“箱子放哪里?”
月兒毫不客氣的說著話,言語神色中毫不掩飾對兩人這幅情形的不滿。
寒玉低頭笑笑,走到正屋房門口,打開屋子。
令人驚訝的是。正屋的房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塵埃遍地,所有的東西都規整的擺放著,沒有一絲灰塵的味道,顯然是經常有人打掃。
她轉頭看博文,博文笑笑,“小虎打掃過。”
兩人說話間,月兒抱著箱子走過來,從兩人中間擠進去,重重的將那個箱子放在桌子上,發出“咚”的一聲。
“我走了。”她沒好氣地說。“趕明兒鄭姑娘攀上了高枝,可別忘了這箱子里的東西都是哪來的!”
那話說到后面已經包含了哽咽。
月兒從屋子里走出來,頭也不回的走出去。
二人目送月兒消失在小院門口,博文笑笑,去拉她的手。“走吧,把門鎖上,我們去吃飯。”
她抬起手整了整圍巾,不動聲色的躲開了他的手。
“有些日子沒動手做飯了,我想自己動手做頓飯。”
她故作輕松的對她笑,“廚房還能用吧?”
他愣了一下,喉結滾動了一下。說道:“能用。”
這就是博文,他和江闊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從來不會勉強她。
他是個好男人,很體貼。
她曾經很想很想跟他在一起……如果中間沒有這四年的話。
她親自提著竹籃到附近買菜,熟識的小販都和她打招呼,不知是因為她的原因。還是因為博文的原因,他們對她很熱情,有個大媽還單獨給她塞了一把青菜。
她沒拒絕,又買了點別的菜,把青菜的錢也順便給了。
博文掏出銀子要付錢。被她拒絕了。
她捏著荷包中剩下的銀子,忽然就想到這錢是那個人的,她身上的東西,通通都是他的。
他被她殺死了,可她還用著他留給她的銀子。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還有一點點關系?
這樣想的時候,眼眶騰地就熱了。
小虎已經挑好了水,深冬的水依然冰寒,她在博文的要求下燒了熱水洗菜,做飯,手法有些生疏,但做出來的飯終究還是可以吃。
“博文,家里還有人在等你吃飯吧?”她問。
“恩……”他的神色間閃過些微不自然,卻依然提起筷子,“我先陪你吃完飯再過去。”
于是二人開始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
二人都將這個規矩貫徹得很好,席間只有吃飯的聲音。
直到她也放下碗,他看著她,欲言又止,“玉兒……”
她看他一眼,笑,“什么事?”
他伸手捉住她桌上的手,“去我那邊住吧……我都跟家里說好了……她也同意了……四年前……都是我不好,害你受委屈,以后再也不會了。”
如果四年前他就能對他說這樣的話,這四年里的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可惜一切都發生了。
她垂著頭,沉默了片刻,“我還是在這邊吧。”
“雨兒……”他試圖勸她。
她抬頭看他,嘴角噙著一個熟悉的笑容。
這笑容說明她心意已決。
他閉上嘴,凝視著她,緩緩的撤回自己的手。
“博文,這些年謝謝你,”她開口道,“謝謝你,一直沒放棄救我回來。還有……謝謝你派小虎做的所有事情。”
他沒有說話,坐了一會,終于起身告辭。
她笑著送他到門口,回小屋收拾碗碟。
有些東西,原本渴望至極,可得到了,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
是因為心死了,還是因為太老了?
她不知道。
“小玉……”
一個憨厚而愉快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
她回過頭,透過窗子,看到小虎頭上騎著一個小孩,從門里朝她跑來,一邊走一邊喊。
那小孩一邊笑,一邊用小手在小虎臉上揮舞,小嘴里咿呀地喊:“駕!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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