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凡事做到極致
雲岫在花朝城的街上慢慢地走著。
她已將暮涯送回了家。
“軟軟。”
他的眼底是無邊無際的溫柔之色,羞赧一笑,略微低了頭。
能毫不避諱地喚著她的小字的人,只會是析墨。
兩人相處時,他會禮貌稱呼她爲“雲姑娘”,而一碰上了人,他定是會一口一個“軟軟”地叫著,就怕別人不知道雲岫的小字。
“軟軟。”他剛好踩著雲岫的影子,雲岫走一步,他便走一步。
這種幼稚可笑的行爲在他這裡出現竟沒有半點不合適。
析墨的白靴上一塵不染,一如他這個人,白衣飄飄,公子人如玉。
“軟軟。”像在心裡揣了一隻一步一跳的麻雀,歡喜地蹦躂著,語氣卻不是那樣歡脫,還是那麼平靜。
三人之間忽然就沒了話語。
他帶著些許慍怒說道:“有你這樣賣貨的嗎?老子給你讓出一條道來。”
“我也賣老鼠藥!”另一人哼哼唧唧的,等著別人吼過了他立馬高聲壓過了前一個人。
六月到十月……
“能見到葉大人,我心甚悅。”析墨的笑容如行路之時遇見的三月春暖。
“葉大人,這城中處處有鳥語,有花香,可我爲何在其中嗅到了一絲絲酸味兒。”析墨說罷,垂眼看著握在手裡的那一管墨玉笛,這種羞怯與一個人鼓足勇氣才和心上人說了一句話,又飛快地埋下頭的小心翼翼沒有太多差別。
“難道葉大人要以綾羅春慰藉我這清苦的魂?”
淺淺的霧,迷了行人的眼。
是不是那種買的多,防止耗子鑽被窩,買的少,耗子還能到處跑的老鼠藥。
“……”析墨無言以對。
袍角由著無痕的風吹拂,微動。
葉驚闌饒有興味地望著他,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將他心底的波瀾藏的是極好的。
所有的樂聲未起之前,先有了一段引人入境的插曲。
“久仰其名,沒有嘗上一口的福氣。”析墨慨嘆道。
“軟軟,這些時日裡,我常常夜不能眠,剛一躺下,便覺天明,可當我走出了屋外,月仍在中天。”析墨凝視著因他幾聲輕喚而回首停步的姑娘,面泛微紅,“可是在山的那一頭,極遠極遠的天空裡的雲後邊,會有一些同我一樣未能入眠的晨曦,這種曦光映襯下,使那黯淡的灰雲隱約透著光彩,就像以暗香疏影的繡法來做了一件衣袍,裡外不同,灰色的面兒,赤金的裡兒,好似等待著月下矮梢頭的那一刻便要迸出光芒萬丈……那又是新的一天,又是見不著你的新的一天。”
析墨紅了臉。
常言道: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他沒能生出歡喜來,只攢著一天又一天的想念,終於把想念盡數傾入心湖,以自發長起的眷戀做成一葉小舟,讓雲岫在他的心上自由自在地泛舟。
爲人豪爽,卻又斤斤計較,當然,豪爽的前提是他看你順眼,斤斤計較的條件是他看你不順眼。
他不懼生死。
他的話還是點到即止。
葉驚闌總是有意無意地將雲岫和析墨隔開了,亦或是讓析墨跟在了後面。
不知方夢白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老鼠藥。
雲岫忍俊不禁。
方夢白當真就把他的人生信條發揮到了極致。
已是很清楚明瞭了。
別人快不快樂他管不著,他必須快樂。
雲岫放緩了步子。
一聲高過一聲,像是在爲某一件事爭執,各不相讓。
小廝心上一動,覺著有戲,趕緊再是一禮,道:“方夢白。”
葉驚闌截斷了析墨的話茬子,他含笑說道:“一別久矣,重逢總是令人歡喜的。”
藥子一蹦老高,他跳到了張楓的背上,捂住了張楓的嘴。
方夢白,花朝城中有名的紈絝子弟,可以說有他在的地方,除了快樂就是快樂。
析墨的臉色只一霎微變,他的情緒是不願擺在明面上的,他仍是笑若和煦之風過。
若說他有志向,偏偏他跟一隻井底蛙似的,死活不願離開花朝城這片沃土出去闖蕩。
藥子眼見著張楓拾掇了自己的小攤子,面上得意極了。
快樂可以是一個人的,兩個人的,唯獨不能是三個人的。因爲第三個人不會快樂。
那兩人卻是想要抓住這機遇。
有了這麼一個諢號,別人一聽便知他是個藥販子,至於賣什麼藥,這不,從他大喉嚨裡把全名都給蹦出來了。
“析墨。”
他的喜好也沒個說法,全憑感覺。
葉驚闌又言:“扶疏公子之前於年節之時到盛京城,想來停頓日子短,還未嘗過綾羅春。”
“我是。”葉驚闌瞇了瞇眼,能被人找上門來可不是什麼好事。
析墨的手握成拳,輕咳,拐著彎罵他呢。
張楓捏住了藥子的手腕,稍一用勁,藥子便鬆了捂住他嘴的手。
小廝一怔,搖搖頭。
析墨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將“我們”二字咬得很重,生怕析墨聽不懂他的話外之音。
他問道:“兄臺可是帶錯了路?”
他知道自己的心是如此的隱晦暗昧,爲曾經種種種下的因得到的果所累,活得身不由己,就算是時時自責、懺悔,他也沒能等到那道救贖的光,無法明朗的心伴著他捱過了數個日夜。
天不絕人願。
就是這麼一個人,名揚四海。名聲好不好無所謂,重在名氣大。
真就三人行了。
“三人行,必是有趣的。”析墨故作不懂,笑意不減一分。
析墨平素一直是這麼一個靦腆的人。
葉驚闌不甚在意地說道:“酸味我倒沒嗅著,我只聞見了狐貍味兒。”
“我這攤上的老鼠藥,老鼠走過必聞,聞到必死,老鼠不死我先死。”
雲岫瞥見了他的落寞,他的笑容暗藏著無盡的悲傷。
倘若她會在四下無人的夜裡自然而然的想起他……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日日如此,何懼多一日,少一日?今日得見你……我很歡喜。”
這種人,最爲可怕。
倘若她能知道曾幾何時他將滿腔柔情託付……
倘若她在蕓蕓衆生之中獨獨見到了他,那麼……
她不知自己除了這四個字還能同他說什麼。
他想同她說:你若是不願,我這就帶你走。
要是順了葉驚闌的話去說,恐傷人。
這不都是砒霜嗎?
還分真與假不成!
藥子兩個指頭一夾,把那厚嘴脣夾成了兩片厚臘腸。
世間從來沒有如果這種假設,有的只是結果和後果,他深知。
“我家主子想請葉大人過府一敘。”
當街賣砒霜……
“買個清靜,請自用。”葉驚闌一笑。
葉驚闌擡眼一看,好大幾個字——嚴肅山莊。
故使他見到了擺在心尖尖上的那個人。
小廝在帶路時覺著有些不自在,以往那些被帶去山莊的人一路上會問個不停,譬如方公子的年齡,脾性,喜好,如何說話才能不觸了他的黴頭……
析墨終歸是頓住了步子,輕聲問著,像他以往那般,“軟軟,你作何想。”
若說他沒有志向,他又偏巧給自己立了一個人生目標——凡事做到極致,其他的管它去死。
不就是一個“死”字?
對於葉驚闌這種厚臉厚皮的人來講,以常理來推論,是不大對的,他雖沒直戳析墨的鼻子罵,但他自顧自說了一句:“沒有狐貍也能聞到一股子騷氣!怪事一樁。”
方夢白從不覺得難爲情,既然生而爲人,那肯定是要榜上有名,甭管是什麼榜,哪怕閻羅王的生死簿上,也得給他排到第一個。
他無父無母,無妻無兄弟姊妹,甚至連僕從、丫鬟都很少很少,一個人守著不知深淺的家底子,過著最逍遙愜意的生活。
如果有人問起他,他定會掰著手指頭說:爬過最高的山,跳過最深的崖,摸過青天之上最厚的雲。喝過最烈的酒,吃過最辣的菜,把最好的廚子的手指頭剁下來。騎過最快的馬,玩過最利的刀,殺了最狠的人,睡了最漂亮的花娘。
“好久不見。”話到嘴邊,濃稠的意還是淡了。
原是自己多想了,只是宴請賓客,雲岫向來不是愛熱鬧的人,尚在考慮之中也是正常。
藥子“嘿嘿”一笑,“姑娘,整點回去藥老鼠不?”
所謂高手過招,不能一上來就以刀劍相搏,這種只能稱爲莽夫,要從裡到外戰勝對方,才能感受到勝利的喜悅。
析墨抱拳一禮,稱身體不適,要回暮府歇息。
自雲殊城一別……
小廝頭一次見。
“二位公子請留步。”一個小廝打扮的男子走上前來,作了個禮,“敢問閣下可是大理寺卿葉大人?”
葉驚闌悄然勾起脣角,他可沒想著雲岫能直截了當地對析墨說什麼“好事”。
葉驚闌不知。
一人梗著脖子,扯著喉嚨吼道:“賣老鼠藥!”
“敢問閣下的主子是誰?”葉驚闌問道。
張楓就是那個從各處壓他一頭的人,不論是聲音還是身高。
這人的好惡沒有個定數,或許今日看著順了眼的,明日就看著不順眼了。
前一個人要比第二人矮上一個頭,他無名無姓,只一個諢號——藥子。
她看著消瘦了許多的他,白衣下掩著的身子骨比起之前單薄了。
小廝認真地打量著雲岫,半晌後說道:“這位姑娘可一同去。”
“不止是綾羅春。”葉驚闌瞧一眼雲岫,脣角不自覺地上揚,“我正等雲姑娘的答覆,若是她點頭應了,那年節之際,公子還能……”
他捧著一紙包包,“姑娘,買一包吧。”
張楓被這雙臭烘烘的手一捂嘴,不敢動了,就怕藥子指縫裡有沒洗乾淨的老鼠藥,要是一個不高興了,把手指往他嘴裡一戳,他的小命就沒了。
“……”雲岫心想花朝城中的人果真不同別處,連生死大事都掛到嘴邊,只爲了賣出自己攤上的貨。
在這片不會妨礙正常生活的霧氣裡,雲岫聽到了一連串的人語之聲。
靦腆到了極點,輕飄飄的一句話便能將他的臉引逗至紅潤。
她從不願這樣一個人爲了她將自己活成任一模樣。
葉驚闌挑起他好看的眉毛,笑說道:“誠願扶疏公子今年年節能到盛京城中。”
藥子手上的勁兒一鬆,被張楓逮住了機會,嘴脣拱出了指縫,張口便來:“要買就買我的,老鼠藥老鼠藥,老鼠吃了走不掉,若是你買了藥子的,那定是老鼠吃了死不掉。”
析墨算著分別的日子。
雲岫正想拒絕他的熱情。
他知道自己的心底某處是塌了,可他無法言說這種複雜的感覺,他只得用微笑來應對這一切。
三人行,向來都是會丟開一個人的,尤其是在某些人那麼明顯的分隔之後。
還有卡在喉嚨口不上不下的話,他不敢說。
她循著聲源地走去。
但是這兩人卻安靜的出奇!
那兩人就像是在沿途看風景一般,賞閱著山路上的花花草草,偶爾會說上幾句,每一句都是那麼的無關緊要,和“今天天氣很好”,“午膳不錯”這一類話差不離。
“公子,到了。”小廝長舒一口氣,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
他手中的墨玉笛上有了薄薄的汗,盡是他掌心裡浸出的溫熱,一瞬間轉涼。
她蹙了蹙眉,別過臉道:“葉大人與緒風大人約好在年節之時擺上一桌佳餚,只望不醉無歸。”
析墨只是笑笑,不語。
葉驚闌丟出一角碎銀,藥子接住,在牙齒上輕嗑了一下,滿嘴黃牙露著,吃吃的笑。
葉驚闌牽過雲岫的手,“扶疏公子可要同我們一道在花朝城中走走瞧瞧?”
他沒繃住笑,徑直笑出了聲。
葉驚闌的衣袖動了動,他還是應了,“請這位兄臺帶路。”
“葉大人,花朝城裡沒有狐貍。”他硬接下了葉驚闌的話,想著葉驚闌是不會在人羣之中完全丟了份兒直指他鼻子罵他狐貍的。
葉驚闌又道:“聽聞方公子是個於平凡之處找尋不平凡的快樂的人,他住的地方,怎麼也得叫極樂山莊,哪會起一個‘嚴肅’的名兒?”
“有膽編排我,沒膽來見我,這便是大理寺卿葉大人?”不辨喜憂的話從山莊裡傳出。
山莊大門緩緩開啓。
只見走出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