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酒量如何
那日雲岫回暮府後便同暮朗商量要將花鈿和點絳接到梅芳閣中小住幾日,暮朗是個爽快人,一口應承了下來。
鴉黃身死如同一個來自遠古的詛咒解開了封印,縈繞在衆人身周,不免讓人滿心擔憂著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
點絳一大早便起來煎藥。
她每日都會一個人蹲在廚房裡搗鼓許久。
雲岫昨夜睡得晚,今晨卻是起得很早。
她踩著軟軟的雪一路到了小廚房,靴子被雪水浸溼了。
“點絳。”她輕聲喚著點絳的名兒。
點絳回頭,半張臉上覆著濃綠的草藥。
雲岫鬆了一口氣,“難怪近日覺著你的臉上瘢痕少多了,原來你尋到了良方。”
那沒有覆上草藥的半張臉不出意料地紅了。
“選擇不重要,過錯不重要,結果不重要。”
忘卻的救主沒能成功降臨到花朝城中。
“最毒婦人心。”
葉驚闌搖搖頭。
一出名爲“隔牆有耳”的好戲。
賓客散的差不多了。
天空中飄起了細雪。
她被花蒞引著,與孔宿面對面站著。
“不會。”葉驚闌摩挲著她的手掌,小小的一個,軟而溫暖,“那人早就起了殺心,你不走,莫須有的罪名會扣到你頭上。你走了,就是眼下這樣的情形。悔?不悔?”
能在入土之前再見元清秋一面則此生無憾。
沒有人管顧蒙歌捏著嗓子矯揉造作的訴苦。
葉驚闌又搖搖頭。
“可那是朗哥兒領教的,而不是雲姑娘你領教的。我還沒醉,你就不想知道我酒量深淺?今後你要是尋個酒仙來,想要將我灌醉,怎麼也得知曉水深水淺啊。”
看著這“亂拍馬屁”的景象,似笑非笑。
“何喜之有?”暮朗自嘲地笑笑,“暮家的喜,不一定是暮朗的喜。葉大人是恭喜暮家,還是恭喜暮朗?”
雲岫但笑不語。
她彎彎眉眼,“葉大人有何打算?”
雲岫抑住起伏的心潮,平靜地說:“還是未能走出來。”
“當真!”蒙歌又貼了回去,給葉驚闌捏個肩,捶個背,揉個腰。打住打住,大庭廣衆之下怎能揉腰!
“好,不醉不歸。”
細雪落到了梅枝上,細嫩的枝椏挑起一層薄薄的細雪,當雪花越積越多,枝椏終是承受不住了,簌簌地掉了下來。
“恨不得一刀捅死葉大人呢。”
“小姐,你也要小心。”
葉驚闌聽得這一言,指尖輕敲銀酒杯,說道:“恭喜朗哥兒快要見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了。”
“卿卿,這兩人該被丟進金銀江裡洗洗嘴。”
暮朗將府中大多數小廝、丫鬟、家丁都叫了過來,讓他們一同熱鬧熱鬧。
牽著紅綢花的兩人面向屋外,弓身一拜。
喜婆高唱著:“一拜天地!”
“確實是喜事一樁。”
她真的不確定自己現下是後悔了,還是沒有後悔。
“大人……”
花鈿和點絳擇了一處角落,飛速填飽肚子後便回了梅芳閣。
蒙歌想到那血淋淋的畫面,頓感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夫妻對拜!”
“你怎麼不問問我酒量如何?”
蒙絡更怕的是那油膩膩的汪記大餅。
敵在暗,她們在明,日防夜防也無法做到滴水不漏,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那時候你已經老得不成樣子,走也走不動,你只能看著我下山買酒,將酒壺懸掛在房樑上,眼饞卻夠不到。”
鹿貞在花蒞的攙扶下慢慢轉身,鞠躬。
蒙歌跪在地上給雲岫捶著腿,“夫人,這個力道合適否?以後哥哥便是夫人的貼身小襖子……”
“葉大人,不醉不歸。”
鹿貞與孔宿說到底是暮家的人,且孔宿老早就沒了雙親,暮朗之於他便如至親。
他這幾日破了這麼多年的“清規戒律”,順心而爲,不再顧及所謂“對身子骨好”、“得好生將養”這一類事了。
一滴熱淚垂落到了塵土之中。
喜婆又念:“二拜公子!”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酒過三巡。
“大人,哥哥做不得夫人的貼身小襖子,那哥哥就來做大人的貼身小襖子。”
“彼此彼此。”
蒙歌連連稱是。
他們是戲中人,是“隔牆有耳”的那個“耳”。
兄妹倆異口同聲地說道:“不成不成,我們不去北疆練把式。”
“不知道。”她坦誠地答道。
蒙歌附和道:“絡絡說得極對。”
雲岫的心底乍起一種衝動,想要把手邊的酒杯砸向那張因奸計得逞後笑得花枝亂顫的臉。
“是。北疆的冬,比別地更難熬。”
葉驚闌一挑眉,“敢問雲姑娘的酒量如何?”
雲岫冷哼一聲,“方纔已領教過了。”
“一缸酒!”說起酒缸,尋常人是不能喝乾一缸酒的,雲岫以爲這個答案已是葉驚闌自我吹噓出的。
“……”雲岫被他們倆的話噎著了,差一點兒就一口氣提不上來,倒了過去。
“花鈿和點絳……可有好些?”
接下來便是兄妹倆的輪番上陣。
畢竟臉皮厚,好吃肉。
蒙絡揚起一巴掌拍在了蒙歌的胳膊上,“蠢貨,沒眼力見的。”
又捱上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一杯倒?”雲岫打趣道。
這話有道理。
雲岫順著他的意問道:“敢問葉大人的酒量如何?”
……
點絳低下頭,“我也不敢斷論是否爲良方,我最初是敷了胳膊上的陳舊傷疤,眼見著消去了許多之後纔用到臉上的。”
沒想到被人反將一軍。
葉驚闌慢悠悠地伸出了一根手指。
讓她一夜白了頭,恐怕她被他“詛咒”到白了頭之後得揮劍砍了他的頭。
雲岫將銅雲雀匕首交到她的手中,“防身用。”
“卿卿只管下刀。”
今夜,要聽聽暮朗的牆角。
蒙絡呵斥道:“夫人的貼身小襖子豈是容你這等男兒家隨口說出的?不知羞!”
還在扒拉著米糕的蒙絡趕忙嚥下了嘴裡含著的糕,不由得發出一句感慨:“光說不練假把式。”
“真希望就這樣陪你一夜白了頭。”葉驚闌笑吟吟地看向雲岫。
雲岫的疑慮存了一瞬,下一秒又自行撥開了疑雲。
沒聽任何人說起過。
無人察覺。
蒙絡變得狗腿多了,正所謂無事獻殷勤……
暮朗仿若有讀心術,洞穿了雲岫的心思,解釋道:“暮涯略感風寒,又因捨不得鹿貞,心事重重,此時還在發著熱。我早先教小廝去請了江大夫,再將另一個乖巧伶俐的婢女撥給了她。花蒞……不善言辭,恐會照顧不周。”
“謀殺。”
彎腰。
葉驚闌以一臂支頭。
葉驚闌仍是似笑非笑,“此話當真?”
暮朗接過錦帕擦拭脣角上沾惹的酒水。
花蒞將鹿貞的手鄭重交到孔宿的掌心裡。
她的手上力道正好,“夫人,這樣成不?以後蒙絡便是你隨叫隨到,指哪打哪的粗使丫頭,只求不被送往北疆,不吃汪記餅鋪的餅兒。”
“衆位賓客,盡歡。”
蒙歌立馬應道:“我從未有過如此贊同絡絡說的話的時候。”
但是來的人不多,空了很多位置出來。
“你歷來謹慎,驗過方子之後再用上確實是個好辦法。”
“一罈子?”想來也不可能,這都喝了幾罈子了。
“送入洞房……”
現在暮家當家的是暮朗,拜他,是正常的。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握住了雲岫的手,放在懷中暖著,“去年冬月,你還在北疆。”
暮朗端著一個銀酒杯,裡面盛滿了啼綠酒,“葉大人。”
爲彌補十月初十的遺憾,暮朗特地選了一個敞亮的大堂擺了數桌佳餚。
雲岫短暫地蹙了蹙眉。
人總是趨利避害的,成爲了一個人就會有劣根性,逃避現實則是劣根性其中之一。沒有人會在意識到自己錯了之後還努力地一錯再錯,只有不斷修正自己的過錯,在修正的過程中,會產生另一種“如果當時”的想法,儘管不可能實現,但沒人可以避免。
這次他學聰明瞭,沒有兜售他的老鼠藥,只是坐在角落裡一個勁兒地嗑瓜子,他的手上不停,嘴上不停,腳下已經鋪滿了一圈瓜子殼兒。
嘴裡還嚷嚷著:“怪我怪我,不討好當家主母怎能有好果子吃!”
雲岫舔了舔被風吹得有些乾裂的脣,“近來,我常在思索一個問題,若要是當初我沒有做出這麼極端的選擇,她們會不會過得更好。”
雲岫環顧四周。
雲岫不願丟了份兒,自吹道:“千杯不倒。”
喜婆的拉長了音調,生怕大堂裡的賓客沒聽清二位新人要入洞房了。
暮涯病了。
點絳握住了刀柄,重重地點頭。
“如此,甚好。”
蒙歌訴了什麼苦連他本人都記不清了,只知道他那車軲轆話翻來覆去,往左滾,往右滾,離不了“哥哥心碎了”、“哥哥好生命苦”、“大人你好狠的心”這些無聊透頂的話。
葉驚闌將這種話通通歸結於真心讚美。
葉驚闌的手指從她眼前飄過。
暮朗的話音剛落,衆人鼓掌,以不同的祝福話來恭賀暮家的喜事。
她的滿是褶子的臉上是怎麼也遮不住的笑意。
藥子在其中。
十月初十百家宴的事還歷歷在目。
蒙歌和蒙絡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葉驚闌挑了個不大的小桌,一同坐著的還有云岫、蒙歌與蒙絡。
雲岫頷首道:“不如送去北疆練練把式,俗話說皇帝不差餓兵,那就再添上汪記餅鋪的餅兒作爲一日三餐,葉大人以爲如何?”
暮朗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怎能不叫喜事一樁?
暮朗豪爽地一飲而盡。
花蒞適時遞上了錦帕。
臉皮薄了的人,豈不是隨便說兩句便要紅臉,再說兩句就要不好意思地垂下頭,腳尖劃拉,若是有人就著話茬兒說下去了,是不是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臉皮薄這種特性,不屬於沒臉沒皮的葉大人。
應邀而來的人,左不過左鄰右舍,還有幾個來看笑話的人。
酒喝得太急,他嗆咳了兩聲。
葉驚闌招呼了小廝來將暮朗擡回房中。
暮涯不在。
耳熟能詳的三句話倒著都能背出,可真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心底某處就崩塌了。鹿貞從未想過有一日會出嫁,而且是在自家小姐的安排下嫁了一個如意郎君。
沒想到……
其實葉驚闌喝了這麼多,也是醉了些。
“小姐謬讚了。”
院子裡出奇的安靜。
她走到了雲岫的身邊,開始了捏肩捶背。
蒙歌一拍腦袋,丟開了葉驚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我從未有過如此贊同哥哥說的話的時候。”蒙絡亦是學上了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蒙歌腆著臉貼了過來,給葉驚闌捏肩。
“如此甚好。”葉驚闌同意了。
葉驚闌請雲岫看一齣戲。
“葉大人好酒量。”不知是真心還是違心的讚歎,雲岫笑說道。
車軲轆戰術,誰用誰知道。
有些小道消息靈通的人已知曉暮朗和姚家千金的婚約作罷,順道還阻止了一些口無遮攔想從暮朗這打聽暮家下一輪喜事是在何時的人。
話不用說盡。
雲岫晃了晃腦袋,手擡起,輕輕拂了拂三千青絲上的白雪。
葉驚闌輕飄飄的一句話嚇得蒙歌的手一顫,他是這般說的:“狐裘甚暖,不知這面上無毛的人皮做的小襖子……”
董婆婆作爲名義上的媒人也到了場。
“……”葉驚闌竟無法反駁。
只聽得那人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一直喝。”
葉驚闌故作高深地說道:“隔牆有耳。”
一出好戲。
“熬過北疆的冬其實很容易,越過心上的冬纔是不易。”
葉驚闌頓悟,果然不能同女人提起年齡這事,否則就是自找罪受。
當兩人終於擺脫了喋喋不休的蒙歌和總是拆臺的蒙絡之後,蹲守在了暮朗的院子裡。
“……”
今日,是董婆婆爲鹿貞定下的大喜之日。
葉驚闌舉起杯來,“恭喜朗哥兒。”
一連三個“不重要”,雲岫被砸得暈暈乎乎的。
她擡眸看定葉驚闌,朱脣輕啓:“那什麼重要?”
“值得。”他勾了勾脣,“不需要爭個對與錯,只需要問自己,值得,還是不值得。”
“是嗎……”可能是因爲夜風太涼,她的聲音在發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