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誰會是下一個
“看什麼看!”陳穩(wěn)甕聲甕氣地說著,此刻他就想擺個老大的架子,誰教他這頭號交椅還沒坐熱乎呢,從天而降一個葉驚闌,把他的臉打得生疼。
天知道他有多討厭這個男寵。
侯寶兒不依不饒地攥著他的衣服,硬要他回頭看看。
陳穩(wěn)隨意地偏了偏頭。
瞪大了雙眼。
幾具屍體自手心開始蔓延的黑色斑塊,已經(jīng)到了裸露在外的手腕子上。
葉驚闌反手抽出了一個衙役的佩刀。
刀光連閃。
斬下了六隻手。
要是不仔細瞧,定是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砸出了一個大豁口。
侯寶兒一臉不知所措。
“你又得接著畫了。”葉驚闌出聲道。
雲(yún)岫略有所思地望了棺材一會兒。
所以他們一遇上事,就往回縮。
他扒拉開了站成一排的衙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被砍下來的手。
葉驚闌不經(jīng)意地瞥了一眼,不得不說曾停的比喻很貼切,只是不知站在這裡人今後還能不能直視雞爪子這類吃食。
陳穩(wěn)更是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久久沒能站起。
“你別過來啊,襲擊官差會吃牢飯的!”陳穩(wěn)死死地抓住刀柄,做出一副下一瞬就要砍過去的架勢。
爲(wèi)何?
她眼珠兒一轉(zhuǎn),岔開了話題:“今日是乞巧節(jié)。”
就差在頭上頂一個木板子,上邊寫個“誰去誰倒黴”。
“你還有臉笑。”
“燒了。”葉驚闌一個眼風(fēng)飄了過來。
他又捱上了一記腦瓜崩兒。
“嘖嘖”兩聲後,他撓了撓腮幫子,“炭烤雞爪子?”
那麼三人都會接觸到的物事是什麼?
雲(yún)岫瞟一眼桌上傾倒的筷筒。
曾停滿意地拍拍他的臉,指著地上的“炭烤雞爪子”,“叔給你的大禮,快撿回去燉湯喝。”
曾停的金算盤“咣噹”一聲撞在了陳穩(wěn)的刀上,“跟我在這裝什麼大尾巴狼?”
主子做什麼決定,僕從是無從干預(yù)的。因故鹿貞不想問,也不會問暮涯爲(wèi)何決定住在這是非之地。
暮涯“看”向鹿貞,後又指了指樓上,“就在這歇下吧。”
是,絕對挑不出毛病,因爲(wèi)全是毛病。
“嗯?”曾停瞪著一雙眼睛,然而那條縫不過是從針尖子那麼細變成了一粒米那麼粗。
“他是兩隻手使刀,左手輔助右手發(fā)力。”
“一百兩。”俗語有一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葉驚闌的話一出,只有幾個鞋尖子在地上磨來磨去,猶豫了一陣,還是沒上前來。
“可惜你一直待在我身邊,沒有作案時間。”
陳穩(wěn)身子晃了晃。
鹿貞牽著暮涯的手,“小姐,仔細些,腳下還有個黑乎乎的東西。”
暮涯一笑,“不是臭味,是香味。淡淡的香,像雲(yún)朵的味道。”
曾停扭了扭腰身,一掀他的綠袍子,撅起屁股,彎下腰,“你老孃的棺材,我就不給你算錢了,另外還送你一副量身合體的,黃梨花木的怎麼樣?我那最貴的。”
“叔……”陳穩(wěn)軟弱無力地喚了一聲,跟貓兒叫似的。
“小姐,許是我?guī)уe路了。”鹿貞眨巴眨巴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
“頭兒!”侯寶兒眼見著一個前一秒還同自己較真會不會寫字的大活人在自己跟前倒下了。
真香啊,今晚定要尋一處烤肉去。
木樓梯的臺階比別處的高,暮涯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一個黃梨花木棺材撞上了客棧大門。
哪怕是如一疆三城,那些平素不愛穿針引線,只愛刀劍的女兒家,到了這一天也會虔誠地對著織女星跪拜。
按年曆上來講,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乞巧節(jié)。
想來是平日裡滄陵縣太過於太平了,遇上的事也不多,而最近發(fā)生的各類離奇事兒可能還沒輪到他們這些本是做替補的衙役來管。
這七月的天氣原是沉悶而燥熱的,但在這一刻,雲(yún)岫覺得身後吹來的是凜冽寒風(fēng)。
“彼此彼此。”
“稟大人,六隻大小不一的手已盡數(shù)化爲(wèi)灰燼。”侯寶兒又摸出了他的錄事簿,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支細筆,在上面來回畫著線。
雲(yún)岫聯(lián)想到了叢林間不停跳躍的梅花鹿,在越過某處矮灌木之後,倏然回頭,一雙圓眼懵懂而好奇。
“葉大人。”雲(yún)岫突然叫住了他,“你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兇手,自然是看見誰,誰就像。”
曾停樂呵呵地往這裡湊,像極了一個綠色的圓滾滾的肉球兒。
他小心地從陳穩(wěn)的手腕處下刀,而後用刀尖挑著那兩隻還未黑到發(fā)亮的手往後院走。
“不用鼻去嗅,用心去感受。”暮涯雙頰隱隱有一對梨渦。
除了斷腕之處有點點殷紅的血跡,其餘全是黑,發(fā)亮的黑。
她頭也沒擡地說:“他的右手無法使力。”
侯寶兒兩股戰(zhàn)戰(zhàn)。
隨後他的手指頭蜷起,在陳穩(wěn)的額頭上彈了個重重的腦瓜崩兒,“陳三兒,你從穿開襠褲時就跟在我後面要鼻涕吃,現(xiàn)在跟我充什麼老子。喊叔!”
“叔……”他拉長了音調(diào),如孩童和大人撒嬌一般,他知道曾停是讓他做一個表率,主動去處理這些東西,可他害怕啊,萬一因爲(wèi)這事導(dǎo)致身中奇毒,一命歸西了,誰去寵幸他那些私藏的小金庫啊。
陳穩(wěn)擡了擡眼,又是一驚,說話也結(jié)巴了:“你,你,你,是誰,怎得到這了,妨礙官府辦案,小,小心我抓你去坐牢。”
葉驚闌將脣抿作一線,不置可否。
“沒出息的三兒。”曾停嘆了一口氣,拱手道歉,“這位姑娘,我這個侄兒的失心瘋又犯了,切莫見怪。”
但在筷子上下毒有一點好處,就是無從查證。大堂裡來來往往的客人太多了,跑堂的飛速收了碗,擦了桌,便要迎接下一桌的客人。況且這客棧中的人也不少,好幾個跑堂的,還有廚子、掌櫃的。
陳穩(wěn)覺著自己非常佔理,甚至還下意識地咧了咧嘴。
衆(zhòng)人齊刷刷回頭。
衙役們?nèi)缤朔嚼u發(fā)生過的事,一干人吸溜著鼻子,砸吧嘴。更有甚者,嘴角的哈喇子掉了一串。
“我……我……我要抓你回去!”陳穩(wěn)手中的刀身還在上下左右無定向的晃動。
匪夷所思的逆轉(zhuǎn)。
侯寶兒一個激靈,“挨千刀的喲!”
將毒下在這處,其實風(fēng)險蠻大的,無法預(yù)知他人想坐的是哪一張桌子,更無法判斷會否目標(biāo)人物還沒到,被不相干的人捷足先登的,毒死了不相干的人,也喪失了一次機會。
“猴子,你在記什麼?”陳穩(wěn)幾度踮起腳探頭,還是未能看個清楚。
嘴裡還嚷嚷個不停:“讓我瞧瞧,讓我瞧瞧。”
“有。”她一口應(yīng)下。
“頭兒,你別急啊,我明日便開始去學(xué)如何寫字。”侯寶兒抓著筆桿子伸進衣領(lǐng),解了後背的癢,“著急易上火,上火易變醜。”
“你讓我屁股開花,我也不做!”陳穩(wěn)是鐵了心違抗曾停的意願了,他在心中默唸了好幾遍“小命要緊”,選擇屁股還是選擇小命?毋庸置疑是選擇後者啊!
一排衙役將刀柄握得很緊,冷汗直冒。
“暮姑娘。”這是正經(jīng)的打招呼。
現(xiàn)在正飄來一股若有若無的烤肉香呢。
雲(yún)岫嗅了嗅自己的衣袖,試探著問道:“昨夜歇在外邊沒換衣裳,才一宿就臭了?”
暮涯的鼻翼翕動,她剛邁了一大步,轉(zhuǎn)過身,面朝著雲(yún)岫,“我見過你。”
侯寶兒已經(jīng)把斷手帶去後院燒了。
這重心低的人,也沒能逃過命運的安排,就那麼去了。
葉驚闌俯身看進她的眼裡,輕聲說道:“雲(yún)岫,你和我都走不掉了。”
鹿貞乖順地應(yīng)著:“喏。”
“你怎知你見沒見過我?”
“你身上的味道。”
“叔,你放著,我來。”陳穩(wěn)聽了他的話,趕忙拉住了他的手。撿可能會死,不撿肯定要死,不如撿了它!
他扒了好幾個衙役身上的官服,裡三層外三層地裹了自己的手,慢慢地伸向了地上的“炭烤雞爪子”。
抓住了!
哎,這觸感怎得那麼軟,那麼軟……
陳穩(wěn)後悔極了,爲(wèi)什麼要來撿這幾隻手,爲(wèi)什麼沒好好睜大眼看清楚了再下手,一把抓到了姑娘的繡花鞋,還使勁兒捏了捏,能不軟嗎?
暮涯的眼裡是沒有光彩的,她只是有感應(yīng)似的垂眸,“鹿貞,這地上可是有什麼?”
雲(yún)岫忽的笑起,這瞎姑娘比誰都敏銳。
鹿貞附在她耳邊給她描述著大堂裡的情形。
金瓜錘雖是不輕,侯寶兒兩隻手恐也拿不穩(wěn),更別提連殺兩人。但就著他處事的冷靜來看,他很適合做一個殺人犯。
“小姐,小心。”鹿貞提醒著暮涯擡高腿。
“在沒有確鑿證據(jù)之前,一切皆是空談。我不過是隨便想了一想,你這般在意,豈不是心中有鬼?”
曾停的笑意驟停,沉著一張臉,“陳三兒,你今兒不做也得做,不然我讓你屁股開花。”
話又說回來,被暮涯這一打岔,陳穩(wěn)算是徹徹底底鬆了一口氣。
那些衙役作鳥獸散,“猴子,老大就交給你啦。”
“能讓葉大人陪我去陰曹地府走一走,倒也是美事一樁。”事到如今,她仍舊有心思和他逗趣。
“雲(yún)姑娘。”暮涯微微頷首,她的手扶在鹿貞的手臂上,指尖稍稍擡起,輕敲兩下,算是一種別樣的見禮,意指已見過兩次。
適才他一直在看屍身上除了手上的毒外還有無其他可疑的點,一回頭便瞧見了那站不穩(wěn)腳的陳穩(wěn)。
其他衙役連連往後退,沒一人敢上前撿這三對黑手。
“雲(yún)朵也有香味?”
“好。”暮涯偏過頭,對著鹿貞彎了彎眼尾,不管是否真的被鹿貞帶錯了路,她都是一貫地溫柔,似乎這種已與渾身奔流的血脈相融的性情就該屬於暮涯,而暮涯也只能是這樣。
心一橫,眼睛一閉。
雲(yún)岫尋了一個木匣子裝起了兩隻筷子。
擡進大堂的三個棺木,正好收殮了地上的屍體。
裡面躺著的是素昧平生的三個男子。
曾停挺著他的大肚子,站到陳穩(wěn)的跟前。
而云岫,不會參與其中,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她對七月初七要做的事是門兒清。
“金瓜錘可不輕。”
“我在想,葉大人對月穿針的模樣,究竟是何種美態(tài)。”
眼前立著的那個女子,溫柔地笑著,仿若世事皆是過眼雲(yún)煙,過了便過了。
“要是一同去奈河橋上,拒了孟婆的湯,來世你還是你,我還是我,我們倆生生世世不分離,更是美事一樁。”
暮涯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是這樣。”
無人敢上前。
“閒雜人等不要妨礙官府辦案。”陳穩(wěn)抽出了佩刀,順道給自己壯了壯膽,“否則,按律收監(jiān)。”
“他心思縝密。”葉驚闌望著他的背影,平靜地說道。
侯寶兒掀簾而入。
“咣”的一聲。
曾停搖頭晃腦地走了,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著:“金窩窩,銀窩窩,都不如三兒的梨花木窩窩。”
難怪被喚作鹿貞。
她柔聲應(yīng)了一句:“無妨,無心之過。”
“頭兒,我在寫他們被砍了手,死無全屍。”
“……”陳穩(wěn)順手抓了好幾只筷子便要往侯寶兒的頭上敲,“你這麼個大字不識一個的,是怎麼進來做錄事的?”
他喋喋不休地說著,再往錄事簿上添了幾筆,“齊活兒了。”
這毒不是從嘴裡進去的,而是因了手觸到了纔會變成這般模樣。
“又如何?”
侯寶兒一臉無辜,躲過了陳穩(wěn)高舉的筷子,咬著筆桿子,一排牙印子嗑在了筆桿子上,“我本就不是錄事,是因爲(wèi)縣衙裡少了許多人,我被迫替上的,一替就是好幾個月。哎,你別說,這寫字的活還真不是人做的。不過我倒覺著我做得不錯,瞧瞧,我這記載絕對詳細,就算給史官看,他們也挑不出毛病。”
“不知羞恥。”
“三兒,這是叔送你的。”遠遠傳來曾停的聲音。
因爲(wèi)陳穩(wěn)的手心也有了黑色斑塊。
“……”
葉驚闌一拂袖,拔足朝外走。
“雲(yún)姑娘,我會不會是下一個?”
侯寶兒苦著臉,似笑非笑的樣子讓人不禁揪緊了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