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誰主 歡,夜雨無寐(四)
十一幾乎可以想象得出他在睡夢中被人驚起、倉皇出逃的情形,也顧不得答他的話,急問道:“你呢?剛住在驛館裡?出了什麼事?”
宋昀搖頭道:“不知道。我才睡下打了個盹,便被陳曠從榻上拖起來,出門便見侍衛正和一羣人砍殺。虧得陳曠帶我跑得快,總算逃了出來。”
他向火光沖天的驛館方向看了一眼,這纔打了個寒噤,被雨水沖刷得蒼白的面龐閃過後怕趟。
十一問向陳曠:“可看得出是什麼人動手?夂”
陳曠道:“都是黑衣蒙面,忽然從驛館外衝入,虧得我們這邊值守的人發現得早,不然倉促間只怕很難脫身。不過咱們還是儘快離開得好,殺手沒得手,恐怕不肯就此罷休。”
十一虛乏之極,也不敢耽擱,撥轉馬頭返身行著,問道:“這會兒,你們準備避往哪裡?”
陳曠道:“皇上過來本就是爲找尋郡主。我聽聞郡主似乎去了忠勇軍駐地,方纔便想著護送皇上去軍營會合郡主。”
此處距離韓天遙的軍營並不太遠,且再厲害的殺手也不敢衝入軍營傷人。何況軍營裡有十一在,便等於讓陳曠等人有了主心骨。
十一竟也有些後怕。
她根本想不出宋昀一旦孤身進了韓天遙的軍營,到底會遭遇救星還是災星。
心頭鈍痛到麻木之際,她策馬拐向了旁邊一處小道,“先不用去了,且找地方避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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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一行人已避入一處廢棄的小磚窯內。
十一等人的行囊用油布裹得結實,並未淋溼,很快便尋出火摺子,先點起兩支小小的蠟燭照明。
十一雖不適,卻記掛著宋昀體弱,經不起一身冷溼衣裳捂著,忙亂逃出時又未攜帶更換衣衫,也顧不得自己換衣,喚身邊一個身量差不多的鳳衛打開包袱,將他的乾淨衣物尋出先給宋昀替換。
宋昀丟開侍從爲自己披的毯子,伸手去接衣裳時,那鳳衛忽失聲道:“皇上,你受傷了?”
宋昀怔了怔,看向自己臂膀,然後笑了起來,“應該是一路濺上的旁人的血。”
十一已一眼瞥見他衣衫上半邊淡紅,見他擡手欲擋,忙牽住他衣襟細瞧時,卻見他左肩衣衫割裂,露出一處刀傷,兀自在流著血。
宋昀見她發現,才笑了笑,柔聲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蹭傷的,並不疼。若不是你們提起,我都沒發現,不用大驚小怪。”
十一道:“嗯,皮外傷。”
卻立在一旁,看他解了上衣,上前替他敷了藥,才攜了自己的衣衫到暗處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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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山見十一精神不濟,已和陳曠商議著安排人在附近警戒,又在地上鋪了兩條毯子,尋來乾柴燃起火堆,讓宋昀、十一休息。
宋昀抱著肩凍得嘴脣發白,此時烤著火,才漸漸緩過來。
十一有些吃力地走近,默默坐到火堆邊,盯著那跳躍的火堆出神,竟也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宋昀凝視她泛著灰白的面龐,忽笑道:“我原以爲你會追過去把那些想行刺我的人殺個落花流水。”
十一這才側過臉來,勉強將脣角彎了彎,“我到底身子不便,對方情況不明,先保得你安然無恙即可。不過外面不抵宮裡,湖州更是兇險莫測,皇上萬金之軀,不該冒失前來。”
宋昀便有慍色,“嗯,你來得,我便來不得?我還沒問你的罪呢,你卻先責怪我了?”
十一明知他必是因放不下自己才匆匆趕來,垂頭半晌,才道:“是,臣妾有罪。待回宮後,聽憑皇上發落吧!”
宋昀瞅她,“拖著那麼大的肚子,打不得罵不得,你倒是告訴我,該如何發落!”
十一低下眼簾,眼底恍惚片刻,才道:“對不起。可我無法坐視濟王受人算計擺佈,枉送性命。”
宋昀怔了怔,“你確定,他並未謀反?”
十一道:“確定。有人趁他喝酒,借他名義攻州佔府,意欲舉事。他醒來後察覺不對,已跟我說了,會處置那些人,向皇上請罪。”
tangp她向外面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府兵多是我當年幫助著訓練的,還算有幾分能耐,此時應該處置完畢,預備上書請罪了吧?只是我怕他行文不慎,再落下話柄,曾讓他上書前先拿一份給我瞧。如今我困在這裡,只怕他的奏表會耽誤,何況你又不在京中,不知會不會另生枝節。”
宋昀沉吟道:“濟王謀反之事,已引得朝堂衆說紛紜。且讓他把奏表送到京中,同時抄送一份給母后,先讓朝中大臣周知他並無反意,以免流言越傳越多,對他不利。”
十一道:“也好。我這便讓人去湖州,讓他也給一份我,正好直接給皇上過目。何況皇上也到了湖州,他究竟反沒反,皇上可以親自驗看。”
宋昀輕笑,“你既說他沒反,他必定沒反。嗯,如此我也放心了。若他真的反了,我認真處置他,只怕母后和你都得傷心爲難。便是我,同室操戈,也難免被人非議。只是你可曾細問,到底是什麼人借他名義謀反?明知湖州附近有大批精兵在,怎會做此飛蛾撲火之事?還有,若濟王沒有謀逆之心,今晚行刺我的人又是誰?”
十一才知宋昀猜疑是濟王謀害他,頓時心頭一凜,脫口道:“不會是濟王!”
可如果宋昀遇害,最大的受益者絕對是宋與泓。
即便如今宋與泓有謀反嫌疑,都改變不了他是先皇嗣子、且是宋昀唯一皇兄的事實。
謀反不成,釜底抽薪行刺送上門來的宋昀,無疑是著高招。
而十一剛剛過來時,宋昀所說的第一句話,也便意味深長。
——十一一反常態帶他躲避,而不去追查刺客消息,他應該在疑心十一是不是有意維護宋與泓。
難爲他在這種猜疑中,依然有那麼一句,“你既說他沒反,他必定沒反”。
十一勉強振足精神,說道:“濟王急於洗清罪名,湖州城內必有激戰。他所能調派的人手有限,怎麼可能騰出手來行刺皇上?何況他的府兵是我當年幫著訓練的,大多和陳曠、墨歌這些鳳衛都認識,很容易被識穿。”
窯洞不大,此時見他們談論正事,鳳衛一大半離開窯洞,到外面的帳篷裡避雨,陳曠、雁山等親信卻在他們旁邊護衛。聽得提起,陳曠忙道:“回皇上,看那些人出招風格和行.事特點,的確不似濟王府的府兵。”
宋昀皺眉,“嗯,想取我性命的人,原也不少……”
十一便不知該如何告訴他,濟王之亂其實是韓天遙的刻意設計;而偏偏那麼巧,韓天遙還知道宋昀離京的消息……
即便今日所見的韓天遙已如此陌生可怕,下意識裡,她依然不敢相信他竟能如此狠毒。
正默然沉吟之際,宋昀忽喚道:“柳兒。”
十一擡頭,正見宋昀清亮的黑眸盯著他,忙定了定神,應道:“怎麼了?”
“沒什麼。只不過兩三日沒見,你似乎跟我生分了。”
“生分?”
“你到現在都不曾正眼看過我。”
十一呆了呆,卻也曉得自己的魂不守舍,只得道:“嗯,這幾日諸多變故,頭疼得很。”
宋昀揉了揉自己散亂的發,話語里居然帶了幾分孩子般的委屈,“我知你心裡不自在。不過你瞧我這頭髮……”
他素來愛潔,這回從熱被窩裡被拉出來逃生,一路狼狽,此時好容易換了身乾爽衣衫,頭髮也漸漸幹了,便受不住自己蓬頭散發的模樣。
十一見狀,便找出梳子,跪坐到他身後,替他將黑髮細細梳順,端端正正梳了個髻,用一根素銀簪子綰緊。
宋昀扶了扶髻,眉眼已舒展開來,“柳兒,你還從未給我綰過發呢!”
十一道:“哦,我懶,從不給人綰髮。”
宋昀便看向她手中的梳子,面上已浮過笑意,“聽得我好生榮幸。”
十一卻覺小腹陣陣墜疼,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明知自己體虛力乏,再難支持,微闔了眼說道:“皇上若喜歡,我以後常爲皇上綰髮便是。只是眼下卻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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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出現了個名字叫墨歌,原因是我正想名字時墨舞碧歌跳出來喊拼字,就把她名字順手牽羊了。嗯,挺合適。閱讀愉快!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