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合,鏡花水月(二)
他低嘆,伸手欲取茶,又收回了手,默默地撐住額。
宋昀瞅著他,並沒有接他的話,卻道:“兄長,前日李之孝上了奏摺,想讓你去先皇陵墓守陵?!?
“哦!旆”
宋與泓應了一聲,嘴角挑過一抹自嘲,並未顯出太大意外。
他本性爽直,並非嫺於權術之人,但生長於帝王之家,又曾親歷過寧獻太子之事,卻也不會天真到認爲矯旨繼位的皇帝會輕易放過前任儲君窠。
打發到先皇陵墓守陵,讓前任在荒山野地裡安然終老,已算是不錯的結局了。
更多的,是被人悄悄送上一杯毒酒,再以暴病身亡詔告天下。
宋昀卻已接著說道:“這摺子被母后壓下了。她召來施相,生生將那奏摺擲到他臉上,讓他管好他的狗,別沒事放出來咬人!”
宋與泓倒有些意外,眸光亮了亮,旋即問道:“母后難道就沒問他朝顏郡主的事?”
宋昀頓了頓,低頭啜茶,“沒有。”
宋與泓緊跟著問:“皇上也沒問?”
他的雙目炯炯,毫不掩飾他的焦灼和探究。顯然這纔是他今天前來求見的目的。
宋昀清亮的眸靜靜光掃過他,“兄長莫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宋與泓略一遲疑,便道:“我雖然消息閉塞,也曉得她始終沒回來?;噬弦恢卑仓羲兀雭硎橇隙ㄋ粫惺拢俊?
若她安然回來,知曉他被軟禁於仁明殿,便是大局已定,無力挽回,至少也會前來看上一眼;便是被攔,至少也該去仁明殿見雲皇后,或尋藉口探望尹如薇……
到了仁明殿,若還有人能攔得住她,那才真是怪事了。
宋昀低著睫,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其實朕也不能確定。但朕跟施相說得明白,朝顏郡主曾救過朕,若她有所不測,朕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本朝最講究禮法綱紀,縱然只是傀儡皇帝,也要身份足夠尊貴,方可挾天子以令天下。
近支皇室子嗣單薄,宋與泓本就是晉王領養的宗親之子,後來被楚帝宋括要過來承嗣;施銘遠能找出一個宋昀來冊作皇子已經不容易,在剛剛操縱廢立後,斷不可能另尋一個皇子來替代他。
新帝說得如此鏗鏘不留餘地,施銘遠不可能無所顧忌。
宋與泓緊繃的心絃鬆了鬆,“那麼……那麼……她應該暫時無恙??伤男郧槟堑葎偭?,又重傷在身,只怕受不得委屈。聽聞施浩初當日在北境出事,相府一直疑心與鳳衛有關?!?
宋昀道:“這件事兄長不用憂心,朕已設法提醒過施相,此事應該與朝顏郡主或鳳衛無關。施相應該是信了,聽聞施公子屍體運回,只是繼續派人往北境追查,並在四處打聽施家少夫人的行蹤。隔日又聽到消息,施相似給郡主送去了傷藥和美酒,想來是從施公子屍身找到了線索,確定害施公子的另有其人,對郡主便沒那麼大恨意了!”
宋與泓哂笑,“皇上會錯意了!施相於朝顏郡主,那是殺父之仇。便是施相不把殺子之仇記在朝顏頭上,也得顧忌著朝顏的報復,無論如何不可能輕易放過朝顏。他故意傳出那些消息給皇上,只不過想安撫皇上而已!傷藥?焉知是不是毒藥?何況她早被算計中了蠱毒。美酒?安知美酒裡沒下.藥?便是沒下.藥,將她幽囚於斗室,她傷病在身,抑鬱苦楚,再日夜以酒消愁……皇上認爲,以朝顏性情,能支持多久?”
宋昀握著茶盞,垂著眼瞼久久不語。
正當宋與泓以爲他不準備回答時,宋昀忽道:“兄長,我預備冊謝璃華爲皇后,你覺得如何?”
“謝璃華?”宋與泓頓覺一股惡氣涌上,冷笑道,“皇上,先皇屍骨未寒,你便先行冊後,恐怕不妥吧?何況施府也纔剛剛爲少主人辦了喪事,一轉頭就得爲表小.姐辦喜事,難道不怕人笑話?”
宋昀道:“無妨。只說先帝遺旨,便可從簡辦理,先下詔將謝大小.姐迎入宮中,回頭舉行冊封大典時再隆重些即可?!?
“呵!先帝遺旨……先帝遺旨果然好用得很!”
宮變那日,舍宋與泓而立宋昀,不正是堂而皇之說是什麼先帝遺旨?
宋與泓雖知那謝璃華容色出衆,想著眼前這聰穎明秀的大楚新君竟與施銘遠一丘之貉,不惜在君父喪儀間便下旨冊後,竟覺一陣反胃,忍不住側過身乾嘔了
一聲。
宋昀的面色驀地漲得通紅,默然看著他一言不發。
宋與泓亦知失禮,立起身道:“近日臣飲食不調,脾胃不適,御前失儀,請皇上降罪!”
宋昀勉強一笑,“算了,脾胃不適……原也勉強不得??偙热讨徽f,背地裡百般譏嘲強?!?
宋與泓道:“不敢!臣的確脾胃不適。”
宋昀修長的手指將茶盞取起又放上,數次後方低聲道:“施相已允朕,冊後之日,他便放出朝顏?!?
宋與泓驀地擡首,正見宋昀由羞紅漸轉蒼白的面龐,連一雙眸子也不復原先清亮,幽深裡含.著苦澀,卻又說不出的堅定。
宋昀的聲音愈發地低,“我並沒有像兄長或寧獻太子那樣伴著郡主長大,但認識她的時間也不短。論起對郡主的心意,我並不一定弱於兩位兄長。她對我……很重要!”
這一刻,他並沒有自稱朕。
他脆弱得和任何困於情網的男子並無二樣,且明顯並不打算以帝王之威去攫得他想要的那個人,那份情。
宋與泓聽他說著,心頭忽冷忽熱,再不知是因爲宋昀的話,還是因爲十一的處境。
他問道:“敢問皇上,冊後的聖旨什麼時候下?冊後大典又在哪一日?”
“聖旨已經交禮部,很快會送到施家,冊後大典則在兩個月內舉行,需等司天監擇定吉日。朕已吩咐擇最近的黃道吉日即可,母后也是這意思?!?
宋昀輕輕笑了一笑,“兄長,母后其實很疼你和朝顏。”
只是永遠不會把他們放在第一位而已。
宋與泓苦笑,然後道:“先皇喪儀未畢,若由禮官擇定,加上宮中準備的時間,至少也需一個月的時間?;噬希阏J爲,施相真會把朝顏好端端地交給你,留著她以後重振鳳衛,與他爲敵?”
宋昀似被冷水澆過般激靈了下,驀地擡起頭,聲音卻也泠然若寒泉滑過,“你認爲,他會寧可與朕爲敵,也不肯放朝顏?”
宋與泓道:“他會放。只是我不認爲他會放出一個還是那樣武藝高強手段強硬的朝顏郡主跟自己爲敵?;噬希阏娴拇蛩阕屖焕^續被囚上一兩個月?那麼長時間,足夠施相對她做太多的事兒,直到完全摧毀她與他爲敵的勇氣。首先,她是個女子,一個未嫁的女子?;噬霞热辉谝馑?,應該希望重獲自由的朝顏郡主,還是原來的朝顏郡主吧?又或者,皇上覺得原來的朝顏郡主太難駕馭?”
宋昀抽氣,目光霜雪般射向他,“你在指責朕未盡全力,有意讓郡主受罪?”
“臣不敢!”
宋與泓欠身一禮,卻絲毫不曾迴避他的目光,一雙黑眸裡甚至有道銳意正和宋昀針鋒相對。
“但皇上已知朝顏那裡有傷藥和美酒,不知有沒有告訴過南安侯,以讓他稍稍安心?皇上連這些都能打聽到,對於朝顏所囚之處,也不會毫無線索吧?皇上不但絲毫不曾向南安侯提及,還利用純鈞劍假傳郡主命令,讓鳳衛化整爲零,讓南安侯無法從鳳衛那裡得到任何助力!”
宋昀不知是驚是贊,嘆道:“兄長雖在深宮,居然也能對外面的事瞭若指掌!”
宋與泓覺出其話語中猜疑之意,也不隱瞞,說道:“宮牆於我,的確是銅牆鐵壁。但還難不倒如路過這般出入皇宮無數次的絕ding高手?!?
宋昀微微一怔,“路過入宮找你了?”
宋與泓道:“他已經不知道該找誰。他可以聯繫到鳳衛的人,但那晚變生肘掖,加上一些流言,鳳衛對他已不那麼信任。鳳衛們擔心自己集結一處,會爲人所趁一舉殲滅?!?
但路過到底是鳳衛的統領之一,尚能問出鳳衛突然間放棄尋找十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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