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絕救絕殺(三)
她自幼習武,身段高挑卻柔韌,宋與泓從未覺得她這般虛弱過,——虛弱得彷彿下一刻便能化作虛無的幻影。
小瓏兒拈著快要化開的藥丸,正急得快要掉淚時,手上忽然一鬆,卻是宋昀拿走了藥丸。
他凝視著十一慘白麪容,又將藥丸塞入她口中妲。
十一呻.吟一聲,再要吐出時,宋昀毫不遲疑地捏住她下頷,在衆(zhòng)人驚駭?shù)哪抗庋e,擡手將茶盅裡的水倒進她口中。
“宋昀,你……窀”
宋與泓不覺緊張,待要阻攔時,宋昀修長手指迅速一闔,壓緊十一下頷,再不許她吐出。
十一嗆咳,卻不由地吞嚥下去,只是難受之下更是惱怒,那性情裡的烈意騰起,竟掙扎著揚起手來,“啪”地一記耳光甩到宋昀臉上。
雖然重病無力,但她掙扎之下幾乎全力一擊,竟打得宋昀身軀一震,手中茶盅跌落衾被間,白.皙面龐迅速浮上了淺紅的指印。
衆(zhòng)人呆住。
當著許多人,宋昀漲得滿臉通紅,卻無聲地吸了口氣,垂頭去撿茶盅,拂拭拈到衾被上的水珠。
十一打完,卻也若有所覺,睜眼看了看,居然輕聲道:“阿昀。”
宋昀不覺眼睛一亮,再顧不得難堪,應道:“我在。郡主覺得怎樣了?”
十一恍惚道:“還好。”
卻已一歪身,又倒在宋與泓臂膀間暈了過去。
宋與泓忙換太醫(yī)時,太醫(yī)細診了一回,回道:“暫時不妨事。只要不吐出來,應該會有效果。”
宋與泓聞言,不覺舒了口氣,卻聽旁邊有人正與自己同時舒氣,擡眼看時,正見與宋昀目光對上。
宋昀便垂首,默默退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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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憂心十一病情,幾人都不曾休息。待子時左右,太醫(yī)回稟十一脈息漸趨平穩(wěn),解藥應該對癥,衆(zhòng)人這才稍稍安心。
宋與泓走出門,見宋昀正立於廊下對著瀟瀟夜雨出神,遂道:“昀弟,外面有雨水打過來,大半夜的,又冷,你前兒才病了,小心再著涼。”
宋昀微笑,“不過些許小病,並不妨事。謝殿下關(guān)心!”
其實並非病,而是一個月前十一去晉王府一次,宋昀得到了純鈞劍,卻也多了一處劍傷。
傳說,是被朝顏郡主所傷。
這話卻是宋與泓從來不曾相信過的。
他看著宋昀沉靜垂下的黑眸,忽道:“昀弟,你傳訊朝顏,告訴她韓天遙遇刺之事,並不是由我這裡傳給施相的。能離間你和施相固然是好事,可如果因此失去朝顏信任,於我得不償失。這類蠢事,我不會做。”
宋昀未料他直接挑明此事,黑眸閃了一閃,“濟王殿下認爲這是蠢事?”
宋與泓自嘲地笑,“對,我不認爲有什麼比我跟她的情誼更重要。當然你可以認爲我這兄長是個蠢人。”
宋昀便也笑了起來,“既然濟王兄長這麼說,小弟自然相信。況且如今看來……郡主身邊最親近的人,的確有不可靠的。”
他本是因相府之力才得以在朝中站穩(wěn)腳跟,被施銘遠猜忌,他的壓力可想而知。
如今楚帝病重,皇子宋與泓離那龍椅又近了一步,原也沒必要跟他解釋這許多,如今他自承蠢人,宋昀反覺這堂兄親近,笑容也明朗起來。
宋與泓卻因他的話心頭又是一陣蕪亂,向十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嘆道:“她身邊……我原以爲最可靠的那人,原來是最不可靠的。總是我牽累了她。”
相府耳目衆(zhòng)多,宋昀原聽到了些消息,只是難辨真假,正待細問時,那邊小瓏兒已怏怏地走出來,問道:“濟王殿下,小觀什麼時候回來?”
宋與泓早知小觀遇難之事,聞言忙向後看時,正見秦南跟在她身後,欲言又止,神色侷促之極。
小瓏兒漂亮的五官已鬱郁地擠作一處,憤憤道:“秦大哥這笨蛋,居然一問三不知……”
“瓏……瓏姑娘,是……是三公子斷後護送我們離開,後來,後來……”
秦南額上已有大顆汗珠滾落,眼前彷彿又見到齊小觀重傷從身旁墜下大江的身影,以及被自己埋了的斷臂,對著小瓏兒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吃吃地再不敢說下去。
宋昀與宋與泓對視一眼,忽道:“郡主中毒,路師兄去尋解藥,小觀大約也要幫著去尋解藥吧?”
宋與泓正覺難以張口,聞言忙順著話頭道:“是……他們兵分兩路去尋解藥,小觀去的地方比較遠,可能就回來得晚些……對,咱們原以爲路師兄那一路會撲空,小觀估計拿不到解藥不肯就回來,所以可能還會耽擱些日子。嗯,過些日子……過些日子,或許就回來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那邊綿綿夜雨,秦南也不禁走過去向黑夜裡張望,彷彿下一刻,那個灑落一身陽光的少年,真能負著溯雪劍,笑容明燦地向他們走過來。
耳邊雨打荷葉,細細的篤篤聲,似誰家的夜歸人,聲聲地叩著門。
間或有荷葉上的水珠蓄得滿了,禁受不住了,那原本高高托起的圓荷便嫋嫋地在雨中打個旋,“噗啦啦”的一聲,清脆脆地將一大汪水銀般的雨水傾落湖中。
那聲響,正如小瓏兒此刻清脆脆的抱怨。
她走到桌邊,解開她帶來的包袱,摸著裡面針腳細密熨燙平整的男子衣袍,努著嘴抱怨道:“我給他裁了兩套衣裳呢!從裡到外,都是我親手裁的,一針一線縫的……再不回來我不給他穿了!”
原以爲有十一的地方,齊小觀一定是跟著,她才巴巴地將爲他做的新衣帶來,準備獻寶似的拿給他看。可如今看著,暫時是沒人穿她帶來的新衣裳了。
宋與泓立於昏暗的廊下,忽不忍去瞧屋內(nèi)那個連思念和憂愁都是那樣明媚的少女。
他該怎麼告訴她,她心上的那個人,再也沒機會穿上她親手做的新衣裳了……
秦南走到他近前,低問道:“殿下,這事……早晚瞞不住啊!”
宋與泓嘆道:“幸好,朝顏有救了!待朝顏復原,再緩緩地告訴她,到時有朝顏安慰著,應該會好些。”
宋昀立於一旁,忽向秦南道:“秦兄,可否請教一事?”
秦南忙道:“不敢當,世子請說。”
宋昀道:“我隱約聽說,施大公子在棗陽出事了,秦兄可知詳情?”
“這……”
秦南轉(zhuǎn)頭看向十一的方向,然後又看向宋與泓。
宋昀和瓊?cè)A園親近不假,可他和相府走得親近也不假。此事幹系極大,若無人做主,秦南萬不敢向宋昀說太多。
宋與泓眼線不少,在秦南帶著十一艱難回京之時,便已得到施浩初出事的消息,待見了秦南問明詳細,早知必有蹊蹺。他自然不希望施浩初之死算到十一頭上,見宋昀此時問起,倒也正中下懷。畢竟此事難以分解,由宋昀那邊輾轉(zhuǎn)說出,總比十一自己去說明強。
他輕輕一笑,“昀弟深夜來此,的確也得帶些消息回去,否則只怕不好跟施相解釋。”
宋昀有些窘迫,目光悄然轉(zhuǎn)開,不肯與他相觸,只嘆道:“多謝兄長體諒!”
見宋與泓同意,秦南領(lǐng)著他們走到迴廊盡頭,遠遠離開小瓏兒等人,方道:“是聞博在酒宴下毒,毒倒了鳳衛(wèi)兄弟。我們這桌卻只在給郡主的酒裡下了毒,三公子領(lǐng)著我們下山時聞博並未追擊,但山下出現(xiàn)相府殺手。三公子以千秋索助我?guī)Эぶ魈尤ィ投懦恳詢扇酥r截數(shù)十名殺手,便……”
他紅了眼圈,握緊拳沒有再說下去。
宋與泓提醒道:“秦南,昀弟在問你施浩初之事。聽聞那夜他也在回馬嶺遇害,是不是鳳衛(wèi)的人在報仇?”
秦南搖頭,“郡主劇毒在身,我哪裡顧得上報仇?三公子、杜晨早被他們害了。還有其他兄弟,郡主中毒後就沒見他們出現(xiàn)過,多半也早被聞博那狗賊害了。若真有逃脫的,必定回京向殿下稟告,怎會至今杳無音訊?”
“也就是說,謀害施浩初的另有其人?”宋與泓嘆息,毫不掩飾自己的挑撥之意,“卻不知,當時回馬嶺上,除了鳳衛(wèi),還有什麼人有能耐傷到施浩初……”
誰不知,那時候的回馬嶺,正是忠勇軍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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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