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過,天氣漸漸冷了下來。
顧氏因著年底進京,瑣事煩多,回過老太太后,漸漸把府中管家之權移交給大奶奶沈氏。
沈氏生蘭姐兒前掌過家,熟門熟路,上手頗快,理起事來不偏不移,對下人恩威並施。老太太冷眼旁觀一番後便把心穩穩放下。
沈氏又要理家,又得照看兩個孩子,還得顧著自個院裡的人,分身乏術,便把蘭姐兒交給婆婆看顧。
大太太對著肥嘟嘟,白嫩嫩的蘭姐兒愛得不行,哪裡會推託?一顆心全撲在孩子身上,沒了捻酸吃醋的心思,也懶得再去管那些個鶯鶯燕燕。此舉讓蔣宏建喜不自禁,一時間左擁右抱,好不滋味。
哪知蔣宏生這些年早已習慣陳氏的醋勁,這倆人你進我退,你鬧我躲,你抓我藏了二十多年,乍一休戰,蔣大老爺便覺得嬌軀在懷,暗香浮來,不過爾爾,頗有幾分懷念陳氏的潑辣勁,往她房裡去的倒勤快了些。
兩人一起逗弄逗弄小孫女,夫妻間比著往日更爲親熱幾分。
……
蔣欣瑤自父親進京,除了晨昏定省往歸雲堂去,無事便縮在聽風軒,或收拾進京的書箱,或思慮宅子的營生,或在廚房捯飭一兩個新菜,偶爾還得陪著昊哥兒呀呀學語,日子過得優哉遊哉。
算算日子,再過一個月,是祖父去逝世三週年的忌日,便想著在上京前再回老宅看一看。與顧氏商議後,趁機回了老太太。稱祖父養育恩重,進京後歸期遙遙,適逢忌日,回祖宅焚香靜心,吃齋抄經一個月,以謝養恩。
老太太聽罷,念及其孝心。當即應允,派了大管家並四個嬤嬤親自送四小姐前往。蔣欣瑤輕車簡行,只帶了鶯歸,微雲兩個丫頭。
老宅虛虛浮浮又滿目生機。蜿蜒小路一直延伸進怡園,庭院深深,幽幽久遠,欣瑤頓覺溫馨流淌。
怡園修繕一新,與往日無異,庭前那顆松樹,挺拔依舊。蔣欣瑤眉心微展,雙目含笑,拋開衆人,便往後花園去……
蔣老太爺忌日那天。老太太在雲巖禪寺請僧人爲蔣老太爺誦了一天的往生經,並捐了二千兩銀子的香火錢爲小兒子點了一盞長明燈,保佑小兒子官運享通,步步高昇。
欣瑤這日起了個大早,親自下廚做了四個菜。從桂花樹下取出三年前埋下的桂花釀,一一擺放在蔣老太爺的墳前。
蔣福點上白燭,邊燒紙邊喃喃自語。
欣瑤親自斟酒,緩緩倒進泥裡,酒香陣陣,泌人心脾。
欣瑤淚眼朦朧道:“福伯,以後逢年過節。就陪著祖父多喝兩杯。開了春,在園子再種上幾株梅樹,來年開了花,他老人家看了心裡也歡喜。”
蔣福看著一身素衣的小姐,紅著眼應下。
“祖父,孫女要進京了。京城離蘇州府,隔著山,隔著水,
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來見你。 祖父,一晃三載已過。我怎麼覺得在老宅的日子就似昨日……”
蔣欣瑤突然哽咽著說不下去。她下意識向天空望去,眼中的淚瞬間劃落。三年,又是三年,人生就是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三年,似無窮無盡看到不頭,又似短短一瞬,眨眼即過。
春去,秋來,夏至,冬逝。蔣欣瑤忽然輕輕的笑了。
天色陰沉,兩人在墳前坐了許久,說了些旁的話,方纔回房。
一月期滿,蔣欣瑤便回了府。先往歸雲堂去,給老太太請了安,與老太太說了會話,再到秋水院,給母親請安。
顧氏久未見到女兒,心中牽掛不已,匆匆打發了跟前的人,拉著女兒的手上下打量了幾回,才安下心來說話。
欣瑤見剛剛母親跟前的人是久未露面的柳姨娘,心裡有了幾分狐疑,問過母親,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二老爺走前,在顧氏房裡連著歇了幾天,交待了顧氏年前帶著孩子、僕婦,收拾細軟箱籠跟著老太太一起進京,言語中並未涉及柳氏、
顧氏對蔣宏生的妾室,向來是不聞不問,只好吃好喝的供著,更別說像大太太那樣,動不動就立規矩,或打或罵或算計,早忘了柳氏這茬。
柳氏等二老爺走後,細細一打聽,這才發現大事不妙。
蔣宏生一妻二妾,顧氏自不必說,當家主母,定會跟著二老爺上任。周姨娘有老太太撐腰,也無須擔心。獨獨餘她,在這府裡處境尷尬,又無一子半女傍身,何去何從,無人知曉。
柳氏這才硬著頭皮到二太太跟前奉承。
柳姨娘跟著二老爺在揚州那會,見二老爺只帶周姨娘上任,卻把嫡妻拋下,只道二太太不得爺心,想著憑自己的姿色,手段,不怕攏不住二老爺的心。
哪知二老爺對女色極淡,便是日日歇在周姨娘房裡,也未見得有多寵愛。柳姨娘爭寵之心漸起。
直到回了蔣府,吃過幾次虧後,柳姨娘這才漸漸明白,誰纔是二老爺真正心底之人,也就歇了幾分暗中的心思,只盼著得一兒半女傍身,日後老了也有個依靠。
蔣宏生見其安份,每月中總有幾日歇在她房裡。奇怪的是,幾年下來肚子卻絲毫未見動靜。柳姨娘暗中著急。
如今二老爺進京赴任,對她沒有隻字片語的交待,她成了府裡可有可無的人。若是心狠的主母,怕早就趁著這個機會除去她這個礙眼之人。
柳姨娘苦思多日,覺得像她這樣無兒無女無根之人,除了依附自家男人,別無他法。於是便日日侍候在二太太跟前,只盼把二太太侍候好了,帶她入京。
欣瑤知道母親連周姨娘都不願髒了她的手,又怎會爲難柳氏。與母親說了些老宅瑣事,便回房歇息。
……
周姨娘禁足期滿,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侍奉。經此一事,她雖稍稍收了幾分脾氣,可看向顧氏母女眼光中的怨恨一日盛過一日。想到女兒因著蔣欣瑤還在禁足中,便後悔當初爲什麼心不夠狠。
老太太豈會看不出周姨娘的心思,言語中彈壓了幾回。收效甚微,便拋出二爺的婚事,轉了周姨娘的注意力。
這些年老太太早就試探出二老爺的底線,只要顧氏安安穩穩。二老爺萬事任由她這個母親拿捏。
老太太自三小姐投湖一事後,便歇了休顧氏之心,如今只想著給元航,欣珊找門好親事,這樣就算她閉眼,秀月也有依仗。自家兒子再不喜,看在老太太及兩個孩子的份上,定會善待秀月。
周秀月自然不會明白老太太的苦心,但二爺的婚事卻是實實在在耽誤不得,若能找個合她心意的媳婦。日後也是個助力,於是把大半的心思放在二爺婚事的人選上。
偏偏老太太選中的幾戶人家的小姐,周秀月都不滿意。不是嫌棄姑娘長得普通,就是家世不顯。在她看來,二老爺如今官居四品。元航雖是庶出,卻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孫子,怎麼著也該說戶好人家,便寫信把此事託了京城孃家。
周秀月的嫡母許氏收到女兒來信,思慮幾番,便在京城四處打聽起合適的姑娘家來。
大房諸人因二房進京,分別在即。走動頻繁。
今兒個沈氏做東在東園擺桌酒席,明兒個顧氏回禮在西園暖閣設宴,你來我往,好生熱鬧。便是二房的丫頭,僕婦們也趁這機會,與府裡要好的小姐妹。老姐妹一一擺酒作別。
蔣元晨更是忙著吃書院同窗的餞行酒,整日裡清清醒醒出府,混混愕愕回來,難得見著其人影。顧氏雖然心疼兒子身子,卻也知道同窗情誼十分難得。就睜隻眼閉隻眼隨他去了。
正房太太之間的走動,自然沒有姨娘,小妾什麼事。周氏見兩房人處得熱乎,心中泛酸,在老太太跟前哭訴了幾回。老太太煩不過,只得提前解了三小姐的禁。
蔣元珊解了禁足,與周姨娘一道在老太太跟前痛哭一番後,安安靜靜在自個院裡整理進京細軟。老太太見其清減許多,賞下許多首飾,衣料以作安慰。蔣元珊暗地裡囑咐姨娘消停些,侍候好老太太,一切等進了京再作打算。
十二月初一,老太太把兩房人叫到跟前,細細叮囑一番,萬事妥當。一家人吃過送別宴,第二日一大早,二條大船從從蘇州河起航。大房諸人見船漸行漸遠,方纔回府。
老太太帶著周姨娘,蔣元航,蔣元珊及一衆丫頭僕婦共乘一船。顧氏帶著蔣欣瑤,蔣元晨,蔣元昊及柳姨娘緊隨其後。
顧氏對老太太不合常理的安排冷笑幾聲後,便拋置腦後,帶著下人收拾船艙,安置行李。
欣瑤來這個世界生平第一次出蘇州府,心潮澎湃,見船艙裡李媽媽幾個忙亂得無下腳之地,便緩緩走上甲板,倚著欄桿,舉目遠望,青瓦白牆,碧水流觴,顯然還沒有出蘇州城。
這煙雨江南,如同一個才貌俱佳的女子,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風流婉轉,矜持高貴,端的是暗香浮動,讓歷代才子文人傾心不已。
慢慢的,河水由窄變寬,由慢到急,船越行越快。風吹起了欣瑤的發,呼吸中帶著水汽的清香,蔣欣瑤回憶起幾年來在蘇州府的點點滴滴,紅了眼眶。
來這個世界八年了,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只在彈指之間,那指尖還未及細細感受,回首時,已物事人非。
蔣欣瑤下意識的仰頭看天,天際的另一頭,她的女兒是否歡笑依舊……
ps:
親們,江南卷一百零一回已經結束。京城卷終於緩緩拉開序幕。蔣四入京,會有什麼奇遇,男主是誰,一切謎團將會逐一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