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英立在房口朝屋里探了探頭,理了理裝束,方才抬頭挺胸跨步進了偏廳。
偏廳里亮如白晝,繆繆幾個下人垂手而立。上首處蔣欣瑤正偏過臉與身后的婦人輕聲交談。
見人來,蔣欣瑤及時的收了話,打量眼前的人,笑道:“趙小姐深夜前來府上,不知有何貴干?”
趙文英按事先所想,徑直走到蔣欣瑤跟前,含淚道:“大嫂。”
“哎啊啊,趙小姐,萬萬不敢當。”蔣欣瑤一驚,連連擺手。
趙文英泣道:“蕭寒是我同父異母的大哥,你就是我的大嫂,文英真心實意喚一聲大嫂,何錯之有?”
蔣欣瑤見她一身粗布衣裳,手中拎了個小包袱,頭上釵翠全無,滿面的風霜之色,放柔了聲道:“趙小姐,那日趙府大壽,我家大爺當著眾位賓客,趙府各房族人的面,已發過誓,此生姓蕭,絕無改變。所以還請趙小姐喚我一聲大奶奶。”
“那又怎樣?就算他姓蕭,他還是我大哥。”趙文英急道。
蔣欣瑤微瞇起眼睛,頗有深意的看了趙文英一眼,拿起了茶盞,潤了潤唇,不再說話。
有些人,你與她說不通的時候,最好的辦法,便是閉嘴。
趙文英見蔣欣瑤既不請她坐,也不令下人看茶,面色尷尬。想著如今的處境,紅著眼眶服軟道:“大奶奶別介意。我不過是想著雖然大哥他……可終究是我的大哥……我……”
“趙小姐,我家大奶奶的話你沒聽見嗎?我家大爺是獨子,從無兄弟姊妹。還請趙小姐自重。”李媽媽毫不客氣的把話頂了過去。
趙文英氣得臉色一變,把事先想好的說詞統統忘于腦后,橫眉道:“不過是個下人,我與我大嫂說話,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都落魄成這樣了,還擺什么大小姐的譜?”淡月著實不客氣道。
“就是,深更半夜帶著個包袱。必是走投無路,投奔咱們府里來了。要是咱們大奶奶不收留。只怕連咱們這樣的下人都不如!還當自個是大小姐呢?”
微云,淡月兩個一唱一和,刀子一樣的話,毫不客氣的甩了出去。
“你。你們……大嫂,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趙文英面色通紅,氣得胸脯上下起伏。
蔣欣瑤不急不慢,把茶盞往桌上一擱,笑盈盈的一句話也不說。
“真不要臉,居然還敢質問我家大奶奶待客之道,放眼這滿京城,哪個姑娘家深更半夜了,還跑到別人家做客的?”
“就是。擾人清靜,一點為客的道理都不懂。”
微云,淡月繼續毒舌。
“放肆!”
趙文英怒不遏。
“蔣欣瑤。你把我哥叫出來,我不跟你啰嗦。”
幾句冷言冷語便露出了狐貍尾巴,趙小姐啊趙小姐,你這演戲的本事,委實不怎樣啊。
蔣欣瑤見時機差不多,淡淡一笑道:“來人。送客!”
“蔣欣瑤!你敢!”趙文英急道。
蔣欣瑤只覺好笑:“趙小姐,這里不是侯府。小姐若想擺譜,還請回自個府里再擺。這蕭府內宅,我蔣欣瑤還是說得上幾分話的。”
“大奶奶忘了,這世上,早就沒有什么忠勇侯府了,趙家如今,不過是平頭百性。”李媽媽適時的插了一句,言語頗為犀利,
趙文英又羞又恨,幾乎要哭出來。
侯府敗了,母親入了大獄,趙家眾人自顧不瑕,各自找地方落腳,她也只得投奔了姐姐趙文靜。
只是姐姐雖有心收留,奈何那府里閑話太多,姐妹倆個一商議,決定奔蕭家而來。
一來蕭家人少,連那兩個小的算在內,堪堪五口人,最是清靜不過;
二來蕭家如今天子寵臣,人脈眾多。若蕭寒顧念一脈手足,起了惻隱之心,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她的后半輩子也便有了倚靠。
最重要的一點是,母親事先為她藏匿在外頭的那些個家財,若沒有蕭家做靠山,她一介女流,如何能保住這萬貫家產?如何能躲得過趙家族人如狼似虎的眼睛。
故她今夜特意修飾了一番,避開所有的耳目,往蕭府走一趟。想著自己滴幾滴眼淚,喚幾聲哥嫂,必能引得他們同情,留她在府里住下。
一旦住下,哥哥嫂嫂那頭晨昏定省,同進同出,時間一長,必能處出幾分感情,到時候再徐徐圖之,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哪知她這番算盤雖然打得極好,偏巧大哥不在府中,那蔣欣瑤又是個刁鉆的,縱容下人對她冷言冷語。趙文英高高在上慣了的人,如何能受得了這些。
蔣欣瑤揚了揚眉,笑道:“我且再問你一遍,你來我府上做什么?”
趙文英咬了咬牙,突然跪倒在地,泣聲道:“文英家破人亡,求哥哥,嫂嫂收留。”
蔣欣瑤與李媽媽交換了個眼神,心下冷笑。
當真他們夫妻一無所知呢?
當初蕭寒之所以入侯府抄家,一來是想看看趙府眾人的丑惡面目,二來也是為了不讓無辜之人牽連進來,保全他們的財產。
這個蘇如雨,是個聰明人,嫁妝明里,暗里分成兩份。明面上的都是些金銀珠寶之類的死物,暗地里把銀子統統換了宅子,田地,放在兩個女兒的名下,隱匿起來。
蕭寒掌管京城暗衛,若想細查,豈能查不出的?念著到底是手足,故才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蔣欣瑤想到此,淡淡道:“趙小姐言重了。趙家兄弟姊妹,姑嫂妯娌眾多。無論如何,趙小姐都不必求蕭府來。李媽媽,快把小姐扶起來。”
“我不起來。死也不起來,你若不答應我住下,我便一頭撞死在這大廳之上。”趙文英臉色鐵青,后槽牙咬得生疼。
“威脅我?”
蔣欣瑤朝李媽媽笑笑。
“大奶奶,何必藏著掖著,把事情撕擄開來,豈不是痛快?也省得那些個自以為是的。以為蕭府好算計。”李媽媽冷笑道。
“也罷!”
蔣欣瑤深深的嘆了口氣,似無可奈何道:“趙小姐想進這個府。倒也不是難事。”
趙文英眼睛一亮。
“不過京北郊五十里外六百畝良田,京城三條巷五進的大宅子,四牌樓三進的小宅子,銀莊上……”
蔣欣瑤一條一條的背誦。趙文英臉色驟變,一陣一陣冷汗直冒。
須臾,蔣欣瑤背完,嘴角擒上一抹譏笑:“趙小姐,家破人亡的人,身后居然藏匿了這么多財產,若是我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哎啊啊。官府那頭,趙家族人那頭若知道了……不知道趙小姐今后的日子……”
趙文英此時臉上的驚恐,已不足用言語形容。
“我也不是那好管閑事的。只要不算計到我蕭府頭上,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也不是不可以。趙小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行事,想必不用我多說,安份守已的過日子去吧!”
……
次日。欣瑤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卻見男人目光灼灼的正盯著他看。
欣瑤打量了一眼。復又把眼睛閉上。
蕭寒見她不甚清明的模樣,好笑道:“你也不問問我昨兒個如何了,花了多少銀子,幾時回來的?”
欣瑤輕嘆道:“敢問大爺,昨兒個如何了,花了多少銀子,幾時回來的?似水如冰的姑娘服侍的如何?”
蕭寒得意的笑道:“姑娘好不好,我得問了老衛那幾個才知道。昨兒個三更過后才回的房,瑤瑤睡得很是張牙舞爪。銀子花了不少,回頭給你補上。十六再有十天就到軍中去了,過幾日他們要到西山打獵,泡溫泉,咱們一道去。”
欣瑤聽罷臉上一喜。趙家一敗,自個身邊并無什么大事,西山的別院也早已完工,卻一直未曾去過,暗暗有些向往。只是顧慮著夫妻倆都跑出去了,兩個孩子丟給老太爺一人,著實有些不大像話,沒有一口應下。
蕭寒拉了欣瑤,挨臉磨頸了一陣,才笑道:“有什么好思量的?十六他們打算玩三天,你若不放心,咱們玩兩天先回來,好歹也替他送了行。兩個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身邊奶娘,大小丫鬟,婆子一大堆看著,哪里會有什么事?再說,不還有祖父嗎?”
欣瑤嬌嗔的把男人往外推了推,笑道:“合著祖父如今成了看孩子的了,好歹也是名醫呢。”
蕭寒低笑道:“你讓祖父在行醫和看孩子中選一樣,你猜他會選哪樣?”
欣瑤掐著蕭寒腰間的肉,笑而不答。
蕭寒一把抓住放在腰上的手,輕捏道:“如今既不是節下,又不是年下,府里也沒什么大事,咱們出去松快兩日有何不可?金秋時節,那山里的兔啊,雀啊,肉質最為肥美,正好瑤瑤去嘗嘗鮮。”
“微云,淡月。”蕭寒不等欣瑤說話,朝外頭叫了一聲。
微云,淡月正在外間候著,聽里頭大爺喊,忙掀了簾子進來。
“過幾日,我和大奶奶要到西山玩兩天,你們倆跟著,山里風大,給大奶奶多帶幾件衣裳。”
兩人應下,正欲出去,卻聽蕭寒又道:“讓貴明,貴生先到別院會知,著下人把房舍清掃熏香,再吩咐莊頭送些個新鮮的吃食到別院。”
兩人見大奶奶沖她們挑了挑眉,頓時明白大爺這話的用意,臉上浮上兩朵紅云,跺腳掀了簾子出去,心里頭卻是喜滋滋的。
“昨晚瑤瑤把人打發走了?”蕭寒等人走了,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么一句。
蔣欣瑤心道這廝昨晚到底是喝醉了,還是沒喝醉,怎的事事都知道。
蔣寒在女人紅嘟嘟的嘴唇上親了兩口,笑道:“打發的極好,只是行事還是軟了些。回頭若再有人上門,只管照我叮囑你的去做,不用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