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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白水舊事

(1)

蘇卷冰在他十歲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尊貴的少爺。在這之前, 他一直以為自己與門房的兒子二虎沒什么區別——大概還是有的,二虎的娘氣力大,什么活兒都干得好, 而他的娘整日就躺在床上, 一罐一罐的藥送進去, 還是不見好。

他小時候就很羨慕二虎, 倒不是因為二虎有爹有娘, 而是每次二虎犯了錯,二虎他爹他娘就會追著他滿院子打,只要一打完, 事情就揭過。不像他娘,他犯了錯, 娘只是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什么也不說, 什么也不罰,但看他的目光卻滿是失望。

娘經常問他:“為什么要去惹事打架呢?”

他振振有詞:“看不慣。”

其實不是, 他只是想讓娘的目光多留在他身上而已。

娘見他絲毫不悔改,不免氣極,手揚起要打他。他竟在心中暗暗期待,打吧,打吧!仿佛只有那一巴掌落下來, 他與娘的血脈關系才得到確認, 至少要像二虎與二虎娘一樣。

直到很多年后, 蘇卷冰都不愿意承認, 他在那個年齡竟然是在拼卻一切去獲得愛。

可是娘的手始終沒有落下來。她看著他, 眼中依然失望:“蘇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你卻從小就見肆虐的性子……”娘搖頭嘆氣, 身子轉向里內躺,不理他了。

他聽不懂娘的話,但知道嘆氣的意思。大概他生來就不滿足娘的期望吧。

他退出屋去,經過二虎那屋時,聽見里面二虎的慘叫和二虎娘罵罵咧咧的聲音,不知怎的,忽然一滴淚滑下臉頰。他仰頭看天,碧玉如洗,和往常沒有什么不同。他若無其事抹掉淚,回自己屋中悶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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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二虎頂著一臉鼻青臉腫來找他,一臉壯烈:“鎮上葉員外家的三娘今日成親,老大,去搶親嗎?”

蘇卷冰揮揮自己手中的書,“別來煩我。”

二虎好奇的湊上來瞧,可惜大字不識一個,他問,“老大,你看什么呢?要學當書呆子呀?”

“滾犢子你!”他悶悶道,“這是千字文。”

他娘昨日去求管家,請許管家教他讀書識字。許管家當場答應下來,可是一轉臉,甩給他一本書,讓他自己參悟。

“參悟個鬼哦。”蘇卷冰隨手將書一甩,利索翻身下塌,“走,去看三娘嫁人。”

總之,他再也不去管誰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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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帶著蘇卷冰往人群中擠,葉員外家大勢大,又因最小的女兒出嫁,那盛大的場面自然不用提。蘇卷冰趴在小攤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前方嗩吶開路,胸系紅花的新郎官騎馬來。

二虎在他身邊哭得傷心,蘇卷冰被擾得煩,一手拍過去:“你哭什么?”

二虎抽抽搭搭道:“三娘都嫁人了。”

整個白水的小孩都知道二虎喜歡葉家三娘,但蘇卷冰只覺得莫名其妙:“你怎么就喜歡她了?”

二虎眼中閃著淚光,但回憶起那件事還是很幸福:“那一天晚霞落盡的時候,她送了我一朵花。”

蘇卷冰戳破他美夢:“那日我也在場,她不單單只給了你,我也收到了花,就連隔壁那個鼻涕蟲也得了花。”可是不同的是,他與鼻涕蟲收到之后隨手就扔了,二虎卻帶回家百般呵護,那花現在還插在他屋中罐子里,他每日都會去澆水,哪怕早已經枯萎了。

二虎眼巴巴的看著他:“老大,搶婚吧!”

蘇卷冰不屑道:“你就這點出息!”

二虎為了心中女神,難得反詰他:“你又有什么出息!”

蘇卷冰站起身,指著自己,無比自豪:“我?以后要娶幾十個老婆,而且她們個個都會比三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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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卷冰壯志豪情說完,卻聽一聲嗤笑從身后傳來,他不豫回頭看,是一個身著錦衣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端著少爺的架子,垂眼打量他。

“許伯,”少年招來身后的管家,“他就是母親常提起的那個庶子,?”

被稱為“許伯”的管家應聲瞧他,隨后恭敬道:“依小人弟弟信中所寫,就是他。”

少年聞言,輕嗤一聲:“果然是庶子,一點出息也沒有。”說著故意擠過他,往人群外走,那管家見狀,也忙跟上前去,絲毫不再理會蘇卷冰。

二虎拉拉蘇卷冰的袖子,小聲道:“老大,他們似乎往你家去。”

蘇卷冰輕哼一聲,“管他呢!”說著反手拉住二虎的袖子,“走走走,咱們去搶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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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別說搶婚,他們連人家府上都沒進去,就被趕了出來。

趕人的丫鬟見他眼熟,想了好半天想起來,忙回府內去回稟葉夫人。葉夫人倒不怎么上心,“無非就是幾個野孩子搗亂,趕出去就好了,何須專到我跟前來回?”

丫鬟道:“不是別的,是蘇家那個孩子!”

葉夫人停了手中事:“蘇家那個庶子?”這白水鎮上,倒是沒人不知道蘇家那個庶子。聽蘇家下人們之間咬舌,這庶子的娘原是蘇家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誰知道一次席宴,蘇三老爺喝醉了酒,稀里糊涂竟將自己嫂子房里丫頭給睡了,這傳出去多丟人呀,蘇家本想掩了下來,沒奈何蘇大夫人與那小丫頭有些感情,一個勁兒說情,蘇老爺又理虧,只得收了房。誰知那丫鬟不容于正室,當時肚里還懷著七月的胎,就被正室夫人給趕到蘇家祖地——白水鎮上來了。這么多年,即使那丫鬟一胎得子,也沒見蘇老爺回來瞧上一趟,可見對這妾室和兒子,蘇家人都沒怎么放在心上。葉夫人也不怎么將蘇家那庶子放在心上,只是忽然想起另一事,她便笑道,“我聽老爺說,近日蘇家人要回來祭祖,你做得很好,但凡關于蘇家的,都去留意一下。老爺在朝中無人,若此次能攀上蘇家這棵大樹,也算是好事。”

丫鬟得了賞,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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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蘇卷冰這一邊。他和二虎蔫蔫的回了蘇府,適才街上所見的貴少爺端坐于廳前,而一向欺負他們的許管家正低頭哈腰,捧上一杯茶。

貴少爺接過茶,慢悠悠輕呷一口。茶入口中,他仿似那一剎喝到了極難喝的東西,“呸呸呸。”他一邊側首將茶水盡數吐出,一邊擲茶杯于桌上,罵道:“哪兒來的粗茶壞水!”

蘇卷冰站在廳外,看許管家手忙腳亂伺候那尊大佛,心里嗤笑,面上也顯出來嘲諷之色。

“冰兒!”他娘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邊,訓斥他道,“行為無狀,成何體統?”

蘇卷冰低低應了聲:“娘。”

“這是你兄長,還不快進去見禮?”她說完話,也不管他,自己當先進去跟貴少爺作禮,“許久不見,大哥兒都長這樣大了。”

貴少爺大咧咧坐在椅上,安然受了她這一禮,只是之后聽她端著長輩架子說話,心里不喜,斥道:“你算哪門子長輩,竟然敢用這種口吻跟本少爺說話?”

他娘忙改口道:“不敢,大少爺誤會了。”似乎為了解困,她轉身招蘇卷冰近前,“冰兒,還不過來見過你兄長?”

蘇卷冰不知道這一刻心中是何感受。但如果可以,他不想走近那里,即使他的娘在那里等他。

但他還是走過去,規規矩矩先給貴少爺問了一禮。

之后,他一本正經,帶著稚氣問:“既然是兒子的兄長,那該與兒子同輩才對啊。可是他見了娘怎么卻不執子輩禮呢?”

娘面上難掩尷尬,貴少爺卻嗤笑一聲:“一個賤婢,本少爺憑什么與她見禮?”

蘇卷冰被“賤婢”二字刺到,揚著手狠狠揮去。

“啪”一聲,廳上驟然安靜下來。

貴少爺捂住左頰,不可置信看著面前的蘇卷冰,“你竟然敢打我?”

蘇卷冰被桎梏在許管家懷里,他掙扎,卻不忘諷刺,“蘇家祖上乃是一代大儒,卻生出你這個不知禮的廢物,真是讓蘇家蒙羞!”

又是“啪”一聲,只是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巴掌落在了蘇卷冰臉上。這應是他期盼已久的確認,二虎娘就經常這樣打二虎,他嘴上說著不羨慕,其實心里早羨慕慘了。現在好了,娘的巴掌也落下來,可是為什么此刻他卻感覺不到開心?他只有屈辱,不解,甚至一點點委屈。他安靜下來,怔怔的看著他娘。他娘氣極,捂著胸口喘氣,似乎把病根又引了出來,可是她不管,哪怕氣喘得艱難,仍勉力支撐著呵斥他:“閉嘴!誰允許你胡言亂語的?”

他要的不是這樣一句話!

他忽然發瘋,張口去咬許管家,逼得許管家不得不放開他。他回身往廳外跑,廳前站了好幾個人,不知何時來的,但都不是他認識的,只看單看衣料名貴,想來和那個貴少爺是一伙兒。他連帶著他們一同恨起來,粗魯的用手撥開他們就往外頭跑。

他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呆著。

身后傳來娘的斥責,

“站住,你給我回來!”

他不理,一個勁往外跑。如果可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要有這樣一個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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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二虎揉著惺忪的眼找到他。他那時正躺在樹上枕臂看星星,二虎只好靜靜在樹下站著陪他。

站了很久,二虎有些困,慢慢靠著樹干睡著了。

他看著天上繁星點點,聽著樹下熟悉的呼嚕聲,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天快亮時,他利索下樹,順便踢醒二虎,二虎打個哈欠醒過來,沒心眼的問他:“沒事了?”

“嗯!”他背著手往前走,二虎拍拍臉跟著他,誰知他突然停了步,二虎止步不及,撞到他身上。

二虎迷糊的問:“又怎么了?”

他回頭道:“以后叫我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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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虎道:“你不是本來就是少爺嘛!”

蘇卷冰在心中苦笑,他倒寧愿去當個門房的兒子。

二虎醒過神來,終于想起問他:“老大,你昨天怎么了?”

蘇卷冰作大人模樣,揮揮手,云淡風輕:“沒什么。”但到底小孩氣,憋了一晚上,忍不住傾訴,“二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娘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婢女——”

二虎打斷他:“我娘就是你府上的奴役啊。”二虎睜著眼迷茫的看他,“你在乎嗎?”

蘇卷冰莫名有些煩躁。他才不是在乎娘是不是如那個人口中說的“賤婢”,他…他只是不愿意看見娘那樣卑微。

在他心中,娘一直是高貴的,不可攀的。他以前想過,也許娘是落魄家族的貴小姐,因緣巧合才來了這兒,生下他。可是今日見娘用那樣卑微的態度對那個貴少爺,他才忽然醒悟過來,這才是娘嗎?

可是他真的不在乎這些,他只是…

蘇卷冰想了好久跟二虎打比方,“那如果在你面前,你娘向我奴顏婢膝,但我還對你娘不尊重——”

他只是為娘不值。娘不該對任何人奴顏婢膝。

誰知“啪”一聲,蘇卷冰又遭一拳。

二虎憤憤道:“就算你是少爺,我也要打你。”

蘇卷冰咧著嘴角叫痛,順手一巴掌拍在他頭上,“打個比方,打個比方你懂不懂?”

二虎捂著腦袋喊冤,蘇卷冰咧著嘴看他,不知怎么慢慢笑出來。

他沒有做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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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再次回去時,府里竟是一片新景況。

二虎娘招呼他先往二虎屋里就一就,并跟他解釋道:“府上昨晚來了京里本家那邊的人,據說是回來祭祖的。這會兒外頭忙亂,小少爺先和二虎在這兒一處玩耍,等前頭忙過了,再去見一見那些本家的太爺們。”

蘇卷冰默不吭聲,自己往二虎屋里走。

他知道,二虎娘是怕他現在出去又和那些人爭執起來,讓他娘又給氣病了,所以先讓他躲二虎屋里。

等到下午,外頭動靜終于小了。蘇卷冰見二虎娘不在,和二虎也沒什么好玩的,他嫌無聊,索性出了屋,打算回自己房里去。

路過正廳時,他聽見里間傳來娘的聲音。他腳下步子略一停頓,最終還是管不住腳,去躲在窗畔下偷聽。

娘的聲音一如既往,只是如今似乎帶了些懇求:“三老太爺,明日大哥兒進家廟祭祖,可否也將冰兒帶進去?”

他娘口中的三老太爺不耐煩道:“他是什么出身?你又是什么出身?還妄想同大哥兒一起進家廟祭祖?也不怕污了大哥兒身份。”

他娘低聲道:“冰兒也是蘇家的血脈……”

三老太爺怒道:“什么血脈?那是恥辱!要不是大媳婦護著,你覺得你們母子兩人還能在這白水活下去?”

蘇卷冰在窗畔下攥緊雙拳,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沖進去,將那個什么三老太爺狠狠揍一頓。

一雙手攔住他。

他抬起頭,那雙手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女人,她見他有擺脫之意,忙抬指噓聲,示意他往另一處去。

蘇卷冰回看窗內,里間仍是他娘苦苦哀求的聲音,他不忍再聽下去,只好由著那女人帶他往外走。

到了一間屋中,那女人才放開他的手,做自我介紹:“我與你娘是舊識,你可以叫我紅姨。”

蘇卷冰徑直問她:“那個人為什么說我與娘是恥辱?”

紅姨沒料到他直接問了出來,想了好一會兒,還是如實告訴他:“你娘與我都是大夫人陪嫁來蘇家的丫鬟所生的孩子,按奴契,我與你娘也不算是蘇家的奴役,所以大夫人原想著等我二人到了年齡,就還了奴契,讓我們自個兒嫁人去。可是那一年,蘇家辦席宴,你娘聽大夫人之命,去給你父親送賀禮,誰知道…”她避過了這事情不談,只道,“第二日這事情就被揭出來,當時在下人們間傳得多離譜的都有。哪怕只談事實,說小叔子稀里糊涂睡了自個兒嫂子的丫鬟,傳出去也不好聽,會讓蘇家顏面盡失,所以當時家中長輩一致同意將你娘秘密處死,好掩蓋了這樁荒唐事。只是后來經不住大夫人求情,才勉強放過你娘,你父親也自知理虧,收了你娘入房中。”

蘇卷冰不可置信:“就因為這個?”

這明明不怪他娘,他們卻將他看做是恥辱,恥辱的難道不該是那個男人嗎?

蘇卷冰憤然道:“我血中流著那個人的血,我是恥辱,那他也是,那個貴少爺也是!整個蘇家沒有一個人干凈!”

紅姨緘默,良久另道:“你娘昨日打你,實是迫不得已,我昨夜里去瞧她,她為你哭了一晚上。”她語重心長,“你還小,以為一腔熱血有用,其實那只是莽夫所為。人沒本事,就該默言,去奉承去討好,等到日后你有了本事,都不需要你親自動手,自然有人幫你教訓看不慣的人去。”

蘇卷冰咬緊唇,紅姨又道:“好好忍一忍你的性子,不然昨日之事,就不是你娘一個巴掌就能解決的事情了。你知道你昨天打的是誰嗎?那是蘇家嫡長子!未來我朝的半壁江山!你拿什么跟他比?沒有!將來你與你娘的日子怎樣,都看他。他要記仇,這白水你待一輩子都出不去!”

“所以,請你隱忍。為你,也為你娘。”

她話說到這里,忽然看向門外,展顏招手喚道:“繁兒,進來。”

一個小男孩屁顛顛跑進來,撲進紅姨的懷中。紅姨笑撫他的發,看著一旁還沉默而站的蘇卷冰,跟小男孩道:“來,繁兒,給小叔叔見個禮。”

蘇卷冰偏過頭去,不受禮:“他也是那什么尊貴的少爺?”

“他是。”紅姨笑道:“但他也是你侄子。”

蘇卷冰不由低頭去看,小男孩仰著頭,睜著亮晶晶的雙眼,喊他:“小叔叔~”

紅姨在一旁告訴他,“所以冰兒,不要忘記,你也是蘇家尊貴的少爺。”

蘇卷冰一愣,他嗎?

(2)

第二日,從京中來的那些本家人皆往白水十里外的家廟去,祭祖事畢,他們未有片刻耽擱,一行人浩浩蕩蕩,徑直回了京。

他們離開的那日,他娘撐著病體倚在府門前望。

二虎娘勸她:“夫人,人都走遠了。”

他娘嘆口氣,幽幽道:“不知還要到何時才能回京。”她說到這兒,回頭看府院中與二虎玩耍的蘇卷冰,又是一嘆,“我不回去也沒什么,只是冰兒,不能一世待在這地方。”

她說這話時,蘇卷冰忽然有感,停下手中玩意,望向她。

她垂眼,不看蘇卷冰,自己慢慢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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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又恢復平靜。

在許管家日常的欺壓中,一晃到五年后。這時蘇卷冰十五歲,已經長成一個小大人,性子收斂許多,也不再成日出去打架惹事了。他在白水小茶樓中聽見路人閑話,說是這次京中蘇家又回來了一大批人,還是去祭祖。

路人們湊在一處八卦:“與蘇家一向敵對的黎家這幾年出了一個百年難得的奇才,聽說還是今年的三元呢!這不,把蘇家人嚇得夠嗆,趕緊回祖地來祭拜,要討一討當年蘇大儒的才氣。”

這些話蘇卷冰都沒聽進去。他大大咧咧坐在鄰座,嘴里銜著一根筷子,含含糊糊取笑道:“祭祖祭祖,又祭祖!有個屁用啊!”

在一旁的二虎隨手遞給他一壺酒,他吐出口中筷子,仰口咕噥咕噥喝下肚,隨后站起身,拍拍自己身上的褶子,“走,收錢去。”

他這五年過得拮據,一是許管家仗著京中那邊的勢力背景,手中攥著錢,處處克扣他們,二是他娘的病長久,又停不得藥。雖說二虎娘憐惜他們,私下里接濟不少,可二虎一家到底還是蘇家的奴役,在這白水需要仰仗許管家的鼻息,也拿不出許多錢來。

蘇卷冰曾想過直接去找許管家要錢的,可是他娘攔住了他,只道:“他給什么,咱們就吃什么,別去惹事情。”

蘇卷冰很氣,他娘大概不知道一月下來,單是她的藥,就費不少錢,更別提他母子二人吃的了。

但他最后還是聽從他娘的,沒有去找許管家理論。娘既然想過平穩的生活,那他就盡量不去給她惹禍好了。

可是過生活,錢絕不能沒有。后來是二虎想的法子,他看見白水鎮外有間小破草屋,他就跟蘇卷冰道:“少爺,途徑白水的行客很多,咱們不如從這上面賺錢?”

蘇卷冰一思索,覺得是個好主意,于是做起這以衣換錢的行當。

至少娘的藥錢不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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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將這日的錢收下,結伴回了府。和五年前一樣,京中那群人一來,白水蘇府府前就有許多貴人前來拜訪送禮。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只是這熱鬧與他蘇卷冰無關。他慢悠悠從偏門拐回自個兒屋,他可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就是個臨時住客,湊巧落個蘇姓罷了。

只是這一次不太一樣,二虎娘奉了他娘的話,特意來他房中尋他,要他往廳前去伺候著。

蘇卷冰甩手不干:“跟我沒關系。”

二虎娘急得,連聲催他:“小祖宗,快去吧!這次可是你爹來了!”

蘇卷冰無動于衷。爹?他一出生就沒見過的人,憑什么要他巴巴的去跟前伺候?更何況,那人還將他看作恥辱,扔在這白水十幾年不管不顧。

二虎娘知道他死穴,忙道:“夫人讓你去的。到底是父子,雖說十幾年沒見過,但這血緣總是一直在的。”

蘇卷冰皺眉。也許二虎娘不知道,越長大,他越是厭惡自己這一身的血。

況且這血緣只絆住他一人,與那個陌生人來說卻了無牽絆。他想,憑什么?

但他再不情愿,還是被二虎娘軟磨硬泡給拖去了前廳。進入廳中,當先見著一個深衣大帶的中年男子。那男人雙眼爽利,蓄著胡,應是精明的相貌,可是卻絲毫不減文雅氣質。他正與許伯低聲交談著,眉間隱有憂慮,聽見他步子聲近,便隨意抬頭看過來。

蘇卷冰見他眼中疑慮一閃而過,許伯在旁也打量他,似乎一別五年,他已經不記得當年那個庶子。連他都忘記,那只怕蘇老爺更不記得他這個十幾年前被他們扔在白水的恥辱了。

幸而二虎娘一直跟著他,見此尷尬,忙開口道:“老爺,這是小少爺。”

蘇老爺一愣,終于想起來這是自己的兒子。但看蘇卷冰穿著寒酸,尚未長開的眉目又似見陰戾之氣,盡掩少年風華。他想起上月在瓊林宴上見的那個黎家小子,那少年比他年齡還小些,可是眉目間盡顯狂傲英氣,不讓人小覷了去——也沒人敢小覷他,十四歲的三元,這還是邾開國以來第一人,他看陛下喜不自禁,竟當眾在大殿上與那個小孩子擊掌許諾什么君臣之愿……他心里知道蘇家自此恐怕在陛下心中要落后一步了,可是放眼蘇家,他也沒有信心說誰一定能將那個少年的風華給遮蓋過去,是以他近日心中一直焦慮,現在又見這個庶子面容陰郁,也不像是有出息的樣子,難免就不喜了。

他淡淡“嗯”一聲,繼續與許伯說話,放著蘇卷冰在一邊不管。

蘇卷冰不耐等在一旁,二虎娘慣知他脾氣的,怕他突然鬧將起來,蘇老爺面上不好看,忙道:“小少爺才回來,知道老爺來了,忙趕著來跟前孝順呢。”她賠笑道,“還風塵仆仆的一身,小少爺有孝心好,不過還是先回屋中換一件干凈衣服來。”說著手中推蘇卷冰,想將他帶出廳去。

誰知蘇老爺聽見這話,突然想起問,“書讀到哪一本了?”

蘇卷冰正要開口,二虎娘搶在他之前回答:“回老爺話,書多呢!小少爺自小愛讀書,那些讀書人讀的書,少爺都讀呢!”二虎娘推推他,想讓他順著話頭應下來,他卻直愣愣站著,不理會。

蘇老爺抬眼皮看二虎娘一眼,又垂下去把玩自己手中玉戒,“讓他自己說。”

蘇卷冰默了一瞬,實話實說:“千字文。”

蘇老爺聞言眉頭一跳。他似是不可置信,又問一遍,“讀的哪一本?”

蘇卷冰才不管二虎娘在旁怎么扯他衣袖怎么暗示,依舊實話實說,“千字文。”

蘇老爺氣極,“若我沒有記錯,你今年都十五了!別人在你這個年齡狀元、三元都拿下來了,你卻告訴我說,你還在讀千字文?”

“我蘇家哪里會有你這樣沒出息的子孫?!”蘇老爺連連擺手,“給我退下去,別再來跟前礙眼了。”

蘇卷冰無所謂,聳聳肩走出去。二虎娘告聲退,追上他,將他拽到隱蔽處,急聲道,“你這孩子,怎么不知道虛著應呢?”

蘇卷冰道:“反正他們回來最多幾日就走,以后天長地闊,也不一定見得了面。”

二虎娘道:“哎唷你這孩子,你可知你娘為了你……”她倏忽住了嘴。蘇卷冰起疑,追問道:“娘她又做了什么?”

二虎娘嚅嚅半晌,還是告訴他:“夫人知道老爺今晨到,從昨晚就去五里亭那兒等著,夜里天涼,她身子又弱……”

蘇卷冰一把抓住她:“然后呢?”

“夫人沒碰見老爺,但是遇上了老爺的心腹,夫人她…跪地請求那人在老爺面前勸言,好讓少爺你能早日入蘇家族譜,也能進家廟里去祭祖。”

“你說什么?”蘇卷冰顫抖著唇,說不清是屈辱還是憤怒的情緒在胸中翻騰。

良久后,他咧嘴慢慢笑起來,唇角的諷刺意味明顯。是他高估了他娘,他娘就是從小婢女出身的丫鬟,遠離了主家十余年,卻還是沒忘掉那一身卑骨。

他忽然狂吼一聲:“我才不在乎!”

二虎娘嚇一跳,不知道他是在說上族譜入家廟一事,還是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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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母的打算始終沒有實現。

蘇老爺對他這個庶子上族譜入家廟的事情一直未應,眼看著蘇家這群人又要回京,而下次再來白水不知又是幾年之后,蘇母擔憂自己身子拖不到那樣久,這天夜里還下著暴雨,她瞞著蘇卷冰,拖著病體就往書房去請見蘇老爺。

蘇老爺是個大忙人,只聽許管家回稟說外頭一個丫鬟跪在雨中,似是有所求。蘇老爺心中正不豫,聽見管家這樣說,只當真是一個丫鬟的事情。他想這丫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故而蘇老爺擺手,讓人將那個丫鬟拉出去,并囑咐下人們不要再去擾他。

于是蘇母跪在雨天里,房內燈盞亮著,偶爾在窗紙上投出人影。那個人影隱隱約約,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是誰。明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明明是個心慌意亂的大夜,但她依然記得清楚。可這清楚此時卻讓她心碎,她想見的那個人一直就在屋中,只是不見她。

許管家冷漠的站在廊檐下,看她最后支撐不住,暈倒過去。過了很久,許管家才招來人,將她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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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卷冰知道這事情的時候,他娘已經藥石無醫,躺在床上僅剩一氣了。請來的大夫連聲嘆氣,只說不能救,讓他們趕緊準備后事。

二虎娘聽得在旁垂淚,直喊“作孽”。

他反而異常平靜,緊緊攥住娘的手,一聲不吭。二虎娘哭著說,“夫人在這兒受罪,卻不知道那一行人今晚啟程,沒心沒肺回京去了。”

他娘迷迷糊糊的,聽見“回京”二字卻還有反應,眼中亮了一亮。

蘇卷冰上前,問道,“娘,您想什么?”

“他…他…”他娘小聲咕噥,蘇卷冰要雙耳貼近她唇才聽清楚,“見他,再見他一面,讓他許…”

蘇卷冰憤懣不平,都這個時候了!還記著那個人!

可是他沒有絲毫遲疑,松開他娘的手,轉身跑進雨里。

雨絲打進他眼中,模糊了視線,他努力睜大眼,看清腳下路往去路去。他在心中小聲說,“我會讓他回來!”

“等我,等我帶他來見你!”

屋中他娘眼中光亮慢慢暗了,可是嘴中仍然嘟噥著話語。二虎娘含淚貼近去聽,只聽到虛弱的,堅定的,“冰兒回京,回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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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京中傳來急報,蘇老爺一行人趁夜坐著馬車,乘雨而行。蘇卷冰跑出去時,他們已離開一個時辰了,原本單憑他腳力是追不上的,幸而上天眷顧,雨中行車緩慢,蘇家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慌亂間馬車轱轆陷進了泥坑里。

蘇卷冰不要命的跑了大半夜,終于追上了蘇家人。

此時天色陰沉,風呼嘯著過林間,有雨狂肆的下。許伯撐傘于旁,蘇老爺立在馬車之上,讓眾仆役押著一個可疑的人來見他。

“是你?”蘇老爺看清他面貌,還記得他,“你追車至此,是為何事?”

“撲通”一聲,蘇卷冰跪在泥地之上,一躬及地,“請您暫時回程,見一個人。”

“何人?”

蘇卷冰抬起頭,“我娘。”

蘇老爺一怔,不由在腦中回想那個女子的相貌,可惜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甚至,他若這次未回白水,他都忘記了自己在祖地還留了一個妾室和一個庶子。

許伯見他失神,幫他回道:“京中有急事,不可還。”

蘇卷冰急忙道:“雨中行路不便,又是夜間,反而耗時耗力。不如暫返家去,等明日雨過天晴,再走不遲。”

蘇卷冰見他們無動于衷,只有再拜,“我娘…我娘她快不行了,請您回去見見她,看在……看在……”

叫他看在什么的情面上?蘇卷冰說不出口。那個人與娘不是夫妻,沒有恩情,唯一的交集就是十幾年前那一夜的醉酒。他事過無痕,娘卻搭上了一輩子。娘這一輩子到盡頭了,但他卻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果然,蘇老爺聞言,皺眉道,“你該去找大夫,而不是來找我!況且我的確有重要的事情回京去辦,不能還。”大概是無情,所以連憐憫都沒有。

蘇卷冰猶不死心,“難道你竟寡情薄意到這種境地?她可是與你共枕過的女人!因為你的過錯,她的一生毀了,可是她卻毫無怨言,接受你們的處置,在這白水安家十余年!她雖不是你妻,但名分在,是你的人,難道你就忍心不顧?難道你一點都不會難過?”

這時候,下人來報馬車轱轆修好,隨時可以啟程。蘇老爺沒有多言,轉身欲進馬車。

蘇卷冰在下人們的阻攔下掙扎著上前,“求求你,去見她一面吧!求求你!”他平生第一次求人,在狼狽的雨中,忍不住哭腔,“求求你!什么都可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去見見她吧!”

蘇老爺在進馬車前,最后一次回望他,聲音淡漠,“等你長大,你就會知道你現在有多可笑了。”蘇老爺輕笑一聲,不屑道,“一句空言,就想讓我改變心意?幼稚!”

蘇卷冰慢慢站直,眼中漸冷。

蘇老爺道:“京中皇后染恙,和你娘病重。”他看向蘇卷冰,近乎殘忍地,“你說,哪一樁事情重要?”

他意味明顯。貴人與賤妾,根本比不得。

“啟程。”

蘇老爺轉身進了馬車,蘇家仆從見狀,隨手將蘇卷冰推到路旁,跟上去,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回京去了。

.

蘇卷冰抹干臉上的雨水,快步往回走。

可是晚了,他娘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氣,撒手去了。

他聽二虎娘轉述娘臨終前最后一句話,

幸而是有關于他,跟那個人沒什么干系。

娘說,

“冰兒回京去!回去!”

他聽到這句話時,身后窗外恰好天光大亮。如他所言,漸漸雨過天晴,是新的一天了。可是在他眼中,這白水的天卻仍然風雨交加。大概此后也一直不會天晴。

他想,他要回一趟京都。

京都的天,應該是風日晴和的吧。一如從前娘跟他提起時,所追憶的那一片天空。

(3)

時間飛快,又是三年過去。

京里蘇家。

蘇夫人斜躺于榻上,聽許伯上報府里近一月的事情,

“郭鴻大人府上四小姐辦生辰禮,小人稟過老爺后,從府庫里撥了黃金百兩、錦緞百匹送去,另外,繁少爺下月將入文淵閣,小人依著族里規矩,特意添了馬夫一人,隨侍四人,小奴八人送去伺候…”

蘇夫人閉眼聽著,忽然問道,“白水蘇家那邊……”

許伯一唬,忙道,“夫人不知,白水那邊的事情,府里一向是不管的。”

這蘇夫人是蘇老爺新娶的繼室夫人,是老爺原配妻子的幼妹,大少爺的小姨,原夫人過世后,她繼著自己姐姐再嫁進蘇府,許多事情尚且還不清楚。

也不能讓她清楚,只教她知道不去多管就是。許伯因而措辭道,“白水是鄉鎮小地,鄉人淳樸,除了一應財務,京里都不插手管的。”

誰知蘇夫人卻不聽他的,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去年白水發生那樣的事,你與姐姐卻硬是瞞了下來,不叫老爺知道。”

許伯跪下,冒著冷汗道,“夫人…”

蘇夫人說起那件事,“白水鎮百里外有一處賊寨,禍害鄉里數年,鄉人們苦不堪言…可是就在去年,竟被一個無名的少年給一鍋端了。”她看過去,眼中隱隱見輕蔑之意,“許伯,你說,這個少年是誰?”

許伯大驚,嚅嚅不敢言。

蘇夫人嗤笑一聲:“姐姐心里梗著那根刺這么多年,倒被你利用了去,許伯真是好計算。”她語中意思是說白水蘇府許管家借著賊寨的勢力為禍鄉人,而賊寨被端了之后,卻又自報功勞,得了官府與蘇家的獎酬。只是她姐姐糊涂,知曉原委之后,竟幫著許伯替許管家周旋,只為不讓蘇家那庶子聲名起。

許伯忙俯地請罪道:“夫人明鑒,小人對蘇家忠心耿耿,并無二心!況且小人弟弟所做之事,小人事前并不知情!請夫人饒恕小人管教不力之罪,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蘇夫人輕哼一聲,隨手捧起桌上一杯茶要飲,誰知觸手卻已涼了。她不由心煩,重重放下茶杯,“我不是姐姐,別拿我當姐姐一樣好糊弄!”她愈看他愈生厭,干脆揮手讓他出去,“看在你伺候老爺幾十年、的確忠心可鑒的份上,我暫且不會去戳穿你,你自己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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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夫人蹙眉輕嘆,隨她陪嫁的老嬤嬤從內室出來,重新捧上一杯熱茶給她,“小姐在勞心什么呢?”

這是一向疼她的嬤嬤,蘇夫人也不瞞她,直說:“姐姐真是糊涂!”

老嬤嬤走上前,伸手替她按摩額角,蘇夫人感受到額上輕柔的力道,不由仰面閉目,再嘆,“爹爹為了與蘇家交好,嫁了一個姐姐不夠,姐姐去了,又將我嫁進來。女子的婚事一向是媒妁之約,父母之命,我也不怨爹爹,只是我原以為我嫁進來,不過就是幫姐姐管教管教大哥兒,或者理一理府里煩瑣的事務罷了!誰知道,姐姐竟然留這么個爛攤子要我收拾!”

“蘇家現在聲名全不如黎家,只靠著百年積威,才能勉強在朝中與黎家對峙。”

她哀聲:“都是那個黎家小子。誰曾想,短短三年,那小子竟就被那些年輕書生捧稱為天下讀書人之首。如今天下皆知他風華,可蘇家此時卻實在沒有拿得出與他比并的人來。”

嬤嬤勸慰道:“小姐過慮了,蘇家百年大族,人才濟濟,現在只不過是一時讓那小子搶去風頭罷了。”

蘇夫人搖頭,“普通的人才,哪里能與那人去比?”她嘆氣,“依我這幾月里的觀察來看,蘇家也不是沒有那樣的人——只是遠在鄉下,被姐姐一直欺壓著!”

“現在是什么時局!”蘇夫人提到這兒,免不得又要怨一怨自己的姐姐,“姐姐她只怕大哥兒不受老爺重視,怕那庶子搶去光芒。可是大哥兒自幼性情刁虐,又不學好,成日里就跟著那位二殿下鬼混,將蘇家與我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大哥兒自個兒不經事,現在蘇家又多的是他這樣的紈绔廢人!姐姐為主母,不約束,只曉得放縱大哥兒胡來…這下好了,這從小嬌著寵著,竟還慣出他一身小霸王脾氣來,我聽說前些日子他還跟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哥兒在大街上公然搶女人!大哥兒為蘇家嫡子,都是這派作為,蘇家不敗才怪了!如今蘇家子侄輩無一人可用,我在旁瞧著老爺為此都愁白了發,心里實在也很著急。”

“…倒是那個庶子,一聲不吭端了賊窩,偏又不居功,任由那個下人搶去功勞……看樣子是個有謀智又謙遜的人。”蘇夫人忽然睜開眼,望著屋頂,“最重要是姐姐告訴過娘,那庶子出生時,有個算命先生上府算了一卦,說是將星下世,又說什么一年之后,相星亦隨。”

蘇夫人越想越是,“黎家那小子可不就比那個庶子小一歲嗎!他十四歲連中三元,年紀輕輕,又得到了當世讀書人的認可,又曾在殿上與陛下擊掌約誓,不出意外,他該就是那個相星了,那么,那個算命先生說得沒有錯,蘇家在白水那個庶子,一定就是將星投世!”

嬤嬤一邊手中繼續輕輕為她按摩,一邊笑她,“小姐打小就愛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

“嬤嬤!”蘇夫人不依,“事實在面前,黎家小子確有相才,不由我們不信!”

嬤嬤順她的話,“是是是,小姐想得對。”

可是到了現在又有什么用!蘇夫人再再嘆氣,“哪里想得到姐姐聽到那話,心里更顧忌了,竟然吩咐白水府上那個管家處處為難、苛刻,一點大婦風范都沒有!我聽說,那個庶子從小被欺壓著長到十八歲,從未離開過白水,連蘇家族譜都還沒上呢!”

嬤嬤問她,“那到底是個賤婢所生的兒子,若出息過自己的孩子,大小姐心里不舒心也是難免,只是小姐如今為這蘇家主母,看著那些庶子庶女,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沒有。”蘇夫人搖頭,扭頭去看自己的嬤嬤,“嬤嬤,你還記得從前也有個算命的先生,他給我批的命嗎?”

“…他說,我前世孽債太多,注定今生孤老。”

“呸呸呸,”嬤嬤連忙道,“那江湖騙子的話,小姐怎可相信?再說小姐嫁進這蘇家,與蘇老爺相敬如賓,怎么算是孤老呢?”

蘇夫人再次搖頭,“嬤嬤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嫁進來不過是情不得已,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相處一生,即使再怎么相敬如賓,我也會孤老一生的。”她怔怔躺著,突然下定了決心。

隨后她坐起身,撣撣衣袖,嬤嬤扶著她站起來,問她,“小姐這是要去哪兒?”

蘇夫人止她相陪,“我去見老爺,跟他提一提白水那個庶子。”

她走到門邊,忽然回頭笑道,“就當是替自己、替姐姐還債了。”

.

一個月后。

邾歷一百六十六年夏,蘇卷冰入京了。

他進京那日,京里天氣風日晴和,一如他想。前來接他的蘇家屬臣跟他說,前些天京中下了一陣雨,一掃夏天的燥悶,屬臣笑道:“想必是知道少爺將至,特意賜雨送風,清涼相迎。”

蘇卷冰也笑,眉間戾氣絲毫不見,倒像個溫和的公子:“叔叔哪里話,天有定,又怎會因我一人而改?”

他說話間,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忽從他身邊駕馬而過。他想,這才是送來一陣清涼的風,帶得他鬢發、衣袍也皆起風了。

他好奇,問屬臣:“叔叔可知那少年是誰?”

屬臣眺目去看,可是那少年已經駕馬消失于城門之下。屬臣笑答不知,“看著去向,許是哪家的少爺,去赴滿樓紅袖招呢!”

“原來如此。”蘇卷冰笑道,又另問其他事。

屬臣回他的問話,一邊道,“少爺,請走這邊。”說著,引他往蘇府去。

行至到拐角時,

蘇卷冰莫名再度回首。

.

半晌后,他暗道:“不愧是京洛風采!”

5.往事那堪憶8.白頭行客24.兩處沉吟各自知36.春來要、尋花伴侶38.別離滋味又今年3.人間斗在不如吾14.情人怨遙夜16.看取薄情人5.往事那堪憶33.心事還將與25.不見此樓煙雨未應回4.棋逢對手17.封胡38.別離滋味又今年12.攜手暗相期2.世上爭先從盡汝39.歸國遙39.歸國遙32.天把多情賦54.番外:一期一會23.兩處沉吟各自知29.此地年時曾一醉,還是春朝27.至我不見19.無情花對有情人41.遐方怨36.春來要、尋花伴侶46.應天長43.一落索42.訴衷情40.更漏子49.番外:白水舊事9.不采蘋花6.情懷正惡3.人間斗在不如吾24.兩處沉吟各自知33.心事還將與10.不采蘋花49.番外:白水舊事19.無情花對有情人30.過盡長亭人更遠,特地魂銷48.絕景良時難再并20.清歌一曲倒金尊19.無情花對有情人14.情人怨遙夜14.情人怨遙夜4.棋逢對手53.踏莎行11.孤負熏風32.天把多情賦9.不采蘋花53.踏莎行46.應天長47.長相思5.往事那堪憶22.誰教歲歲紅蓮夜42.訴衷情21.人間別久不成悲15.竟夕起相思53.踏莎行40.更漏子15.竟夕起相思19.無情花對有情人27.至我不見21.人間別久不成悲52.他年此日應惆悵4.棋逢對手21.人間別久不成悲46.應天長39.歸國遙11.孤負熏風42.訴衷情20.清歌一曲倒金尊22.誰教歲歲紅蓮夜33.心事還將與41.遐方怨2.世上爭先從盡汝5.往事那堪憶53.踏莎行31.芳草深心空自動28.于今三年27.至我不見5.往事那堪憶5.往事那堪憶11.孤負熏風16.看取薄情人15.竟夕起相思15.竟夕起相思33.心事還將與54.番外:一期一會52.他年此日應惆悵18.遏末36.春來要、尋花伴侶36.春來要、尋花伴侶22.誰教歲歲紅蓮夜23.兩處沉吟各自知33.心事還將與13.相見更無因15.竟夕起相思52.他年此日應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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