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舒聽到元坤說不將沈碧落逐出師門, 只罰她面壁思過半年,在他終於鬆了口氣之時,卻聽到沈碧落拒絕了元坤的要求, 又爲她捏了把汗。他使勁對沈碧落使眼色, 可沈碧落仍然裝作沒看到, 便儘量壓低聲音道:“碧落, 你怎麼回事?”
沈碧落看了一眼展舒, 仍舊不改變主意。這時,元坤神色有些難堪了。
展舒上前替沈碧落分辨道:“碧落只是一時口快,並沒有其他意思, 請掌門讓她先想想清楚。”
“我就是這個意思!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沈碧落態度依然堅決。
“做不到?那還得了,你這性子說不定哪天又闖出禍來, 難道讓大家都陪著你胡鬧?”長泠子厲聲道。
元坤見局面有些僵了, 這麼多人看著再這樣相持下去的話只會把事情鬧大, 便道:“行了,別得寸進尺不識好歹, 你明天就去石室面壁,好好想想吧,等你想清楚了再出來。你師父現在正在閉關,廢除你功力的事情就暫時擱下。”
元坤又起身面向衆人道:“咱們千宿派立派的宗旨圍繞一個“和”字,千宿派的修煉講究的是心氣平和, 在繼承祖宗絕學、弘揚人間正義的同時也注重個人內心的修煉、人與天地的和諧, 如果心裡都是仇恨、戾氣, 非要與人鬥個你死我活, 甚至急功近利走捷徑、走旁門左道, 那和淵鍛之流有何區別?”
元坤借沈碧落之事又強調了一次千宿派的修煉要義,他這一番話講得鏗鏘有力, 在座之人有的低下了頭,有的連連點頭。
衆人散去之後,小糰子將沈碧落扶了起來,展舒也跟了上去,將沈碧落一同扶回房裡休息。
“碧落傷還沒好全,掌門說讓她明天就去石室面壁,這怎麼能吃得消呀,她剛一跪臉色都這麼難看了。”小糰子邊給沈碧落拿被子,邊抱怨道。
小糰子走開後,沈碧落看展舒陰沉著臉,心裡也很不痛快,冷冷地道:“就知道你不會站在我這邊,你現在肯定也和他們一樣,認爲我急功近利,走了旁門左道!”
展舒緊皺著眉頭,嚴肅地看著沈碧落:“碧落,這不是站不站在你這邊的問題,在這個事情上你就是錯了,之前小糰子只是說你偷練了禁練的功法,但這中間很多細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黑雲山與荊洋交手的時候就已經練了因緣九式?”
“沒錯。”沈碧落還是一臉倔強,她雖然知道自己有錯,但是她希望在受衆人指責的時候展舒是站在她這邊維護著她的。在她心裡,她已經習慣了展舒這麼一直維護著她。
“那都多久的事情了?在那個時候你就知道自己身體不對勁了,你還瞞下去?”展舒的聲音提高了些。
“我就是不服氣,我辛辛苦苦練劍那麼久,一招就敗在淵鍛手裡了。我一開始只是想讓自己進展快一點……”
“隨後你就發現因緣九式讓你功力大增,你就不想放棄了?”展舒問道。
沈碧落低頭不語,展舒的質問讓她感覺有些寒心。
展舒接著說道:“那如果因緣九式後面還有一種功法能讓你短時間擊敗淵鍛呢?你是不是也會不顧一切去練?你知不知道,人都是這麼一步步走向深淵的?”
這時,沈碧落回想起了沈長安曾和她說到淵鍛時,也是像展舒這麼說的,她感嘆道:“也許淵鍛最初也沒那麼大野心吧,也是這樣一步步走向深淵,最終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難道人的慾望真的這麼可怕?”
沈碧落沉默了一會,道:“後面我想過向我師父坦白,可他那個時候已經閉關了,而且我也害怕被逐出師門,所以想自己想辦法去化解,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碧落,難道你忘了你爹對你的期望?他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他不想你心裡一直被仇恨佔據著,他也不想你這麼爭強好勝,爺爺和我也是一樣,大家都只希望你能平安。”展舒感覺到了沈碧落眼裡的失望,在她牀邊坐下,語氣柔和了許多。
“就算我可以不找淵鍛,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嗎?難道你以爲惡人真的有老天爺去收拾?只有我們變強了,像淵鍛那樣的惡人纔不會那麼囂張。”沈碧落越說越不服氣。
“可是你想想你自己,在黑雲山上你都變成什麼樣了?那還像你嗎?”
“我變成什麼樣了,讓你看不下去了嗎?”
“碧落,你怎麼這麼說話?”展舒不想與沈碧落爭吵。
“從你進來開始,你就一直在指責我,別人不懂我可以,但你也要這麼說我,在你心裡我真的這麼不堪嗎?”沈碧落激動得臉都紅了。
“我沒有這麼想,一碼事歸一碼事,我們只是在說事的對錯,你爲什麼就要對我產生這樣的誤會呢?”展舒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事情越說越亂。
沈碧落的眼睛、臉、脖子都有些發紅了,她知道肯定是心裡的怨憤帶動了體內的戾氣,她不想展舒看到自己這個樣子,捂著臉低吼道:“你走,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展舒只得出了房門,將小糰子叫進來照顧沈碧落。
展舒出去好一陣,沈碧落情緒才平復,她睜著眼睛平躺在牀上,任由眼角的淚水淌入髮絲。對於她來說,她只希望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展舒都能在她身邊。當展舒說即使是她被逐出師門他也會陪著她走時,她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怕了。可現在,她感覺到了他在否定她,她心裡的失落纔會什麼都無法彌補。
但她一下明白不了,展舒只是在就事論事,儘管他指責她,但他對她的感情是不受影響的。
第二日早晨,小糰子坐在沈碧落身邊給她盛粥,念道:“你多吃點,石室還在千霞峰上呢,飯從這邊給你送過去都冷了,這半年你連個熱飯都是吃不上的了。”
“有你給我送飯我就已經很知足了,哪裡還有那麼多講究。”沈碧落對小糰子笑笑,讓她放寬心。
用過早飯後,小糰子幫沈碧落收拾要帶去石室的東西。這時,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好一會兒才辨認出這時卞宜的聲音。
卞宜一進門就攙著小糰子的手,沈碧落轉身看向卞宜,總覺得她臉上的笑有些生硬,像是笑得太突然了,讓人一下不能明白她笑裡的內容。
沈碧落看得出卞宜較上次在扶天門看到她時明顯修飾得要多一些了,她又像以前一樣穿上了鮮麗的衣裳,頭上也戴了幾樣首飾,但總不似最初遇見她時那麼嬌豔動人,好像表面的裝飾也遮掩不了她整個人散發的滄桑之感。
小糰子只是聽沈碧落提過在扶天門見到卞宜,但她並沒有親眼見到卞宜那副憔悴的樣子,所以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和卞宜說著話:“卞宜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我都好久沒見你了。你就那樣走了,大家都很擔心你,後來琴……公子說你回家了,我們才放心……”小糰子提到“琴公子”幾個字時,一下也覺得不自在起來。
卞宜聽到那幾個字時雙眼也垂了下去,只道:“當時的確是太魯莽,害大家擔心了。”
“你這次回來能多住些日子吧?”小糰子上前接住卞宜取下的褡褳,又給她倒了茶。小糰子雖與卞宜不甚投緣,也知道卞宜並不怎麼喜歡她,但聽沈碧落說起卞宜的際遇,也對她心生憐惜。
卞宜低下頭道:“我也沒地方去了,我父親今年沒了,後孃……不提也罷,反正我是不打算回去了,只能來這裡投奔舅舅了。”
沈碧落頓時心中疑惑了:“怎麼她父親去世了,她反倒穿上鮮麗的衣裳,還戴上這些個首飾了?”
小糰子站在卞宜旁邊,手搭在她肩上:“哎,原來是這樣,以後你就把咱們這兒當作自己的家。上次淵鍛沒有爲難你吧?”
卞宜轉過身擡起頭來,把小糰子的手從肩頭甩了下去,一副有些意外的樣子,眼睛眨了兩下,笑道:“淵鍛?你在說什麼?”
沈碧落看到卞宜在有意隱瞞被淵鍛挾持之事,便上去從小糰子後背用力扯了扯她的衣服,向小糰子道:“說你糊塗你還不承認,你幾時聽來的淵鍛爲難卞宜姐姐了?我上次說的是害怕卞宜姐姐一個人在外面,要是落到淵鍛手裡,淵鍛要爲難她。”
小糰子猜到沈碧落扯她衣服肯定有其他意圖,便不再答話了。
卞宜出去後,小糰子立馬湊到沈碧落面前,好奇地看著她問道:“你不是說親眼看到卞宜姐姐在扶天門的嗎?難道你看錯啦?”
沈碧落敲了敲小糰子的腦袋,道:“你怎麼這麼笨?你看不出來她在對我們隱瞞?既然她想瞞著我們,我們就沒必要拆穿她了,如果她瞞著我們並沒有多大意圖,只是不想被我們知道詹琴……那人拋棄了她,那瞞就瞞,何必拆穿人家呢?如果她瞞著我們是……別有用心,那正好,我們也可以來個順藤摸瓜,看她到底想怎樣!”
小糰子眉頭一皺,一臉嫌棄地看著沈碧落:“碧落,你也把別人想得太壞了吧!卞宜姐姐是不咋喜歡我們倆,但也不至於害我們呀!”
沈碧落在小糰子肩上拍了拍道:“傻瓜,人心險惡,你這樣連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被人害了都還會被矇在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