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九走了,就好似從鳳于飛身上卸下了一個厚重的包袱,只是卸了包袱,那身上卻是意外的沉重。他背著手踱步走到凝歌床前,猶豫了許久才終于探出手來小心的摸索著凝歌日漸尖細的下巴。
“凝歌……”鳳于飛呢喃。
鳳于飛還沒有從自己的思緒回過神來,門口就傳來一陣腳步聲音,長彥的聲音低低的傳進來:“皇上。”
鳳于飛微微側首,不著痕跡的收回手站起身來:“你來的正好,孤正要去找你。”
長彥低著頭,似乎早就知道了鳳于飛的意思了,連忙屈膝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鳳于飛面前:“皇上,最后一帖要奴才確實是送到了喚月姑娘手里,但是據喚月姑娘說她來的時候娘娘就著急出去,藥灑了。所以……”
“灑了?”鳳于飛冷聲道。
長彥渾身一震,一個響頭就重重的磕在地上:“奴才該死。”
“太醫說藥服滿才算沒事,藥不滿則會損傷內體。”鳳于飛淡淡道。
長彥抽了手飛快的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只能不住的在地上磕頭。
“皇上贖罪!奴才該死!”
鳳于飛拂袖:“出去。”
長彥得令渾身震了一下,連滾帶爬的站起身來,卻是站在原地唯唯諾諾不肯離開。
鳳于飛一個冷眼掃過去,長彥一個哆嗦道:“凰叁爺和凰肆爺求見皇上,這時候正在御書房候著。”
鳳于飛剛處置完凰九,消息也才剛剛傳出去。這時候凰叁和凰肆聯名來見必定是為了求情而來。而凰家人求情慣常都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手上的兵權和家族財富都會成為手腕。
說求情,不如說是威脅來的好。
這是凰家慣用的招數了,更是在凰家幾個兄妹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這樣的戲鳳于飛也不是看的第一場了。
聽完長彥的話,鳳于飛只是蹙眉冷笑了一聲,“走,去看看。”
“額……”長彥沉吟了一聲才道:“皇上,隆裕王爺也來了。”
鳳于飛一愣,眸色轉深,半瞇著眼睛瞧著外頭漸漸陰沉下來的天色,許久才邁開步伐出了長歌殿:“他是該來的。”
長彥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凝歌才緊隨著鳳于飛離去,只是他心中依舊是惶惶然感覺到后怕,今日鳳于飛不曾問他的罪,只能說明凝貴妃的傷勢并沒有想的那么嚴重,不過是昏迷了,不至于會要用他的性命來抵消。
只是這皇帝身邊伺候的人時時刻刻如履薄冰,跟在鳳于飛身邊這么多年,長彥這回倒是真的不明白鳳于飛在想些什么了。
在這后宮里沒有一個人不會淪為棋子,即便是備受恩寵的嬪妃也不過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刃,這已經是千古不變的定理了。
只是他一直以為凝貴妃在皇上心中是與眾不同的,分明是真心相對,為何又處處都存著算計?
長彥常常的嘆息了一聲,離開的背影都些微有些佝僂了。
鳳于飛前腳剛走沒多久,喚月就急忙端著藥一路小跑趕來了長歌殿,這次喚月走的分外小心,一雙杏眼動也不敢動的盯著手上的藥碗,生怕一個閃失再把藥摔了。
進門的時候正巧見著凝歌翻了一下身,喚月慌忙放下藥碗過去攙扶,輕聲道:“娘娘?”
凝歌動了動幾乎要腐朽的身子,許久才慢慢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喚月一雙紅腫的好像兔子的眼睛,里面布滿了血絲,連帶著臉蛋兒都是紅的,可見是剛哭過。
“哭什么?”凝歌道,只是出口的聲音卻是沙啞的叫凝歌自己也心中一驚。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自己早就不是在那空曠的宮道上,而是安安穩穩的躺在大床上,周圍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
她不是陪著喚月一起跪在宮道上嗎?什么時候回了長歌殿了?
喚月聽見凝歌的聲音心中一疼,一滴豆大的眼淚猝不及防就洶涌而出,狠狠的砸在凝歌的手背
“娘娘終于醒了。”喚月帶著哭腔道。
凝歌掙扎了一下,就著喚月手上的力道坐起身來,只覺得渾身好像被拆散了重組一樣的酸疼,尤其是小腹一塊,更是酸的好似有一只大手在身體里不停的翻攪。
這感覺倒是像極了痛經。
喚月機靈的很,扶著凝歌做好之后連忙端了杯熱茶送到凝歌嘴邊,凝歌呷了一口,原本好像塞了棉花的喉嚨總算是好了許多。只不過身子出奇的疲乏無力,想來是赤著腳走在那青石板路上受了涼。
凝歌微微咳嗽了一聲,喚月連忙接過了凝歌手中的茶碗一下一下的幫凝歌順著氣。
“娘娘今日里赤著腳出去又在外面跪了許久,身上寒氣過重,奴婢跟著太醫的方子抓了藥煎好了,娘娘還是先喝藥吧。”喚月說著就要去桌子邊上拿了藥碗來,只是身子剛動就被凝歌一把攥住了手腕。
一想起中藥的苦來,凝歌就渾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倒豎起來。鳳于飛給的那些個安胎藥還不夠嗎?自從來到這里之后她可快要成為名符其實的藥罐子了。
何況不過是小小的感冒而已,總不至于真的會死人吧。
“怎么了娘娘?”
“你先陪我說會話。”凝歌拉著喚月坐下,腦子里有片刻的空洞,對于如何回的長歌殿完全沒有映像。
只是喚月的眼淚告訴她,這中間必定是有事情的。
“到底怎么了?我怎么回來的?”凝歌皺眉問道。
喚月因為凝歌清醒過來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表情怪異的很,看的凝歌心中也跟著緊張起來,一把抓著喚月袖子問:“可是固倫公主有什么消息了?”
難道是凰九已經迫不及待的對固倫下手了么?
喚月見凝歌擔憂的神情連忙擺手道:“娘娘,您先不要擔憂固倫公主了,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再說吧。今日里您受了寒涼,孩子……沒了……”
凝歌挑眉:“孩子?”
別人不清楚,她還不清楚嗎?
她根本就沒有懷孕,那日里的凰肆不過是為了把她從西涼皇子多都的狼口中救下來才信口扯下的謊言,之后她還來了一次月信,就更沒有懷孕的可能了。
喚月見凝歌神情一片蒼白,連忙安慰道:“娘娘,或許是凰肆爺診斷有誤,今日里皇上召來這宮里所有的太醫,只說娘娘的孩子沒了。而且身子骨虧損,若是調養不好的話怕是日后都難以再有身孕了。所以娘娘先不要擔憂其他的,先喝點藥吧。”
喚月的話就好似晴天霹靂一般轟然在凝歌腦中炸開,除了惱人心思的轟鳴聲之外,凝歌腦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識的就向著身下探去,果真發現自己的褒褲里面層層疊疊的墊著柔軟的布料,里面溫潤潮濕一片。
這是在出血?
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了?
首先她沒有懷孕是真的,她的大姨媽也不過才走了有半個月,半個月之后她和鳳于飛并沒有纏綿在一處,根本就沒有任何懷孕的契機。
那就是這些個太醫說謊。
可是太醫為什么要說謊呢?
凝歌攥著喚月的手,雙眼有些空洞的看著門口。
“喚月,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懷孕,你跟在我身邊這么長時間,怎么會不知道我什么時候給皇上侍寢的?何況我的月信走了不過匆匆半個月,這半個月來皇上忙于政事,又顧忌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曾寵幸于我,怎么可能會診斷出來懷孕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喚月眼神微閃,嘴唇強自擠出來一抹頗為牽強的笑容,唯一思忖就道:“娘娘……您一定是太過悲傷……”
“喚月!你這是怎么了?你只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了。”凝歌不耐的扶著額頭。
她總是覺得喚月今天是有些不對勁,心里好像揣著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不肯告訴她,又像是在懼怕些什么。
不過凝歌也只是想想,要知道在這后宮中除了喚月,她根本就不知道該要相信誰。
原本她以為鳳于飛會是她的皈依,但是在琪和和良太妃非要認定她是火巖蛇族所謂的圣女之后,凝歌對于這里所有人的信任也都開始慢慢的消磨殆盡。
沒有人會真正的接近一個在異國他鄉毫無靠山的異國公主的,除非……她只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
凝歌想要擺脫這樣棋子的身份,卻只感覺自己深陷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包括自己家里的將帥都隨時有犧牲她換取大局的可能。
已然是重生,為什么要為這些個莫須有的罪名去死?
她一定要活著,不管前面擋著的是誰。
喚月頓了許久才道:“太醫只說娘娘胎氣不穩,又受了寒涼所以保不住孩子了……皇上為此大為震怒,把皇后娘娘給廢黜去了冷宮!”
“什么?!”凝歌揚聲道,因為驚訝的緣故,連聲音都變了調。
凰九被廢了?
看著門外的天色,也不過正是黃昏時候。算起來她不過是昏迷了幾個時辰,皇后就忽然被廢了?
鳳于飛這算是什么意思?之前就算是抓緊了凰九要害她的證據的時候鳳于飛也只不過是將凰九禁足,現在卻是把凰九給廢了?
這到底算是蹊蹺還是鳳于飛動了真怒?
“正是呢,這對于娘娘來說是個好消息。娘娘現在位份最高,皇后之位有懸空,只要娘娘博得皇上寵幸,那皇后的位置不是遲早都是您的?”喚月忽然笑道,似乎是從喪失皇子的悲傷中稍微好了一些。
只不過眉頭的憂愁卻依舊是這暫時的欣喜遮蓋不了的。
凝妃假孕的事情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那是無奈之舉,所以她一直隱瞞著不曾向鳳于飛稟告。如今事情里蹊蹺太多,喚月卻是夾在中間兩面為難。
若是真懷孕,她要為凝歌感到悲哀,已經接連損失了兩個孩子,說不定就連生育的能力都要賠上去了。
若是不孕,那就是她有欺君之罪,凝歌犯了鳳于飛的忌諱,卻不至于會是死罪。而她喚月,一個小小的丫鬟,卻是必死無疑了。
不知道凝歌是假孕還好,偏生她知道。
所以站在局內也能清楚的看見這場戲不過是一場盛大的陰謀,只不過設局的人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