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可記得小時候你同我一處進宮,我爬上了姑姑宮里的樹不能下來,后來……”凰九忽然開口道。
凰肆笑了笑,接口道:“是了,你爬了姑姑宮里的樹下不來,我站在樹下看著卻沒有法子。后來,是裕王爺救下了你。”
凰九面色一變,沉聲道:“四哥沒有記錯?”
凰肆坦坦蕩蕩的看著凰九:“是,沒有記錯。是裕王救下了你,只是裕王上去把你帶下來人就走了,你陰差陽錯認錯了人,認為那是當今的皇上。誠然,他們小時候在一處長大,也在一處玩耍,長的也確實是有些相像,但是當時救你的確實是隆裕王爺鳳于曳,那才是你們的第一次見面,只是后來你卻執意嫁給了皇上。或許是因為你是命定的皇后,也或許因為你本就心中有數,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
凰九隱約是覺得哪里不對,只是腦子里徘徊不去的是凰肆嘴里說的話。
年幼時候不懂事,那天進宮是第一次見到鳳于飛和鳳于曳,她蜷曲在樹上下不來,圍在下面的下人們不是丫鬟就是女眷,哪里有本事像凰九一樣輕易就上了樹?
而四哥凰肆武藝開蒙晚,當時身子不好,不過是會些尋常的醫術,并不會武功,只能站在樹下看著。
正在凰九手足無措,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門口走過來宮里玩耍的兩個皇子,一個是鳳于曳,一個是鳳于飛,這兩人本是養在華妃宮里兩個皇子,大皇子鳳于飛,三皇子鳳于曳,正是當時剛冊封的齊王和隆裕王爺。
有少年翩然就上了樹,含笑在凰九耳邊道:“這樹上可穩當呢,不會掉下去。你閉上眼睛。”
凰九順勢就閉上了眼睛,只覺得那聲音好似一劑良藥,輕易的就撫平了凰九心中的驚恐。
凰九正在慌亂之中,并沒有看清楚救自己的是誰,落了地睜開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渾身冰冷的冰垛子鳳于飛,也不過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拉著鳳于曳走了。
她好奇在樹上的他分明是帶著笑意在和她說話,為何在面對她的時候卻是滿目的冰冷。
流淌在心中的聲音和面前的冰冷完全不搭噶,只是那年少時就帶著倔強的眼睛卻叫凰九移不開目光,只是這樣呆滯的看著漸漸遠走的背影。
彼時鳳于飛和鳳于曳連身高都是一樣的,華妃愛子心切,又多有疼愛這個收在宮中的大皇子,所以兩人的衣衫配飾也都是一樣的。
而那個人就在那時候就在心里扎了根,就像她在鳳于曳的心里扎了根一樣,怎么都拔不出去。即使后來凰肆總是有意提醒救她的是鳳于曳,她也聽不進去。
等到后來鳳于飛去凰府求救的時候,凰九執意求父親幫忙,并且搬出了當年在皇后宮里的事情才說服父親。
若是能幫助鳳于飛奪得皇位,凰家的位置就穩固如山,凰九還會成為命定的皇后,任誰也不能更改。
何況鳳于飛的母親是凰家人,雖然是庶女,也總要比華妃上位好的多。于是凰府就輕而易舉的成了鳳于飛的外援,凰九成了鳳于飛的貴人。
仔細想來,在凰府中見到的齊王鳳于飛,正是那個站在樹下的冰坨子。那不是第一次見面,凰九年紀很小,但是卻心中歡喜,定了心意要嫁給他。
“四哥記錯了。救下我的,一直都是皇上。”凰九靠著暖塌站著,卻覺得渾身冰冷。
她猛然想起來自己一開始跟凰肆說這樣話的目的是試探凰肆的,到頭來卻是被凰肆戳中了痛處,這現世報來的還真是快呢。
凰肆斂了眉眼中的光芒,淡淡的轉身道:“微臣只是希望娘娘知道,你為那個人拼盡了力氣,也有人在后面默默看著你。”
“不!不會的!”凰九固執的看著凰肆。
凰九習慣了半瞇著眼睛,陡然睜大了就能看見眼白處清晰的紅血絲。明明是有淚滴垂在眼角,卻是固執的不肯掉下來。
這些年的后宮生涯早就把她打磨成了一塊圓潤的石頭,即便是有水珠也不會在石頭上停留太久,她注定一直生活在干燥的地方,注定了一生堅挺。
凰肆探手想要幫凰九抹去眼角的那一點水滴,卻是叫凰九不經意之間側開了頭。
“微臣冒犯娘娘了。”
“四哥回去吧,這宮里畢竟是個是非之地,少待的好。”凰九有些疲憊道。
凰肆皺眉仔細一掂量,出聲道:“小八已經死了,你要接受事實。他控制不了火巖蛇族是事實,我們需要更強大的人,所以小九兒終究還是要放過凝歌一馬。”
凰九身子猛地一震,不可思議的看著凰肆:“你說什么?”
凰肆認真的重復了自己的話:“凝歌是火巖蛇族圣女,凰捌的死是命數,和她無關。”
凰九冷笑,斜著眼睛看著身邊的謙恭的凰肆,好似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一般:“四哥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善良了,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凝歌一個一個把凰家的人都置于死地么?不管她是什么圣女,只要和凰家有威脅的人,都該死。”
凰九說話之間已經有了些咬牙切齒的味道,凰肆一陣見血道:“娘娘分明是在嫉妒凝貴妃得寵,何苦要拖上整個凰家?若是當真為凰家好,就應該收斂鋒芒,把凝歌收為己用。要知道若是凝歌為皇上所用,勢必會與凰家對立,你以為皇上真的會顧念什么夫妻情分放過你?”
凰九腦子里有些亂,迷茫的看著眼前的凰肆,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凰肆究竟是站在哪邊的。
若真的是為凰家好,又何以看著親兄弟一個個身死而毫無感覺?
若不是,又何以要挑撥凝歌和皇上之間的關系呢?
他到底是在算計什么?
凰九忽然也看不明白眼前的凰肆,心中即便是對他有所懷疑也很難定論。
片刻之后,凰九才道:“你到底是誰?”
凰肆一愣,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成了拳頭,又很快的松開,又飛快的握緊,面上依舊是那和煦如春風一般的笑容:“自然是凰肆,你的四哥。”
凰九搖頭:“四哥不會一直笑。可是你,卻永遠在笑。你明明在笑,卻冰冷的像是冬雪。”
凰肆微微閉上眼睛,許久才睜開,喃喃道:“若是不笑,怎么能證明微臣心情坦蕩?”
“你介懷什么?還是為當年三哥為了趕你走陷害你的事情耿耿于懷?凰叁的死,是你和凝歌一手策劃的吧?”凰九追問道。
凰肆眸子里的笑意更深:“小九兒覺得四哥回來,只是為了要報仇嗎?那么當年我為了避免兄弟之間的爭斗遠走他鄉是為了什么?”
“可是凰叁……”
“他是你三哥,為了一個畏罪的淑太妃而死,是自己暴露了短處,和任何人無由。即便是凝歌有心陷害,也要賴你三哥先給了別人把柄。人若是沒有漏洞和缺陷,何苦怕人陷害?”凰肆 淡淡道。
凰九心中咯噔一聲,陡然就有了一種不安的感覺,脫口道:“那么當年四哥的缺陷是什么?”
凰肆眸子一深,輕聲道:“微臣該出宮了,娘娘還是好生歇息吧。”
凰肆說完話就轉身離去,只在坤寧宮中留下了一聲嘆息。
到了門口,凰肆忽然回頭,眉眼之間都是溫暖的笑意,輕聲道:“小九兒做事情,最好是能思前想后,不要自己把自己陷入絕境才好。另外,長笑在凰府過的很好,娘娘安心便好。”
這句話猶如樂律一般縈繞在凝歌耳邊,久久不能消散。凰九心虛起來,總是覺得這樣的話另有所指,要知道她在凰肆身上并沒有少下功夫,生怕晚了一步就會叫整個凰家都萬劫不復。
而凰肆這是有所察覺了嗎?難道他已經意識到了長笑根本就是她安插在他身邊的一個暗哨,甚至有謀害他的可能了?
凰九神智漸次清明起來,瞳孔劇烈的收縮了一下,猛地扶著案幾站起來。
“皇上來救長笑,是凰肆的意思?”凰九喃喃自語,猛地癱軟在暖塌上,渾身冰冷的打著哆嗦。
她忽然覺得,身邊最可怕的不是凝歌也不是鳳于飛,而是這些個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比如凰肆,比如凰年一。
她身在后宮,雖然是名義上是凰家之首,但是卻早就已經不能掌控整個凰家的動向。何況她身份本就有限制,即便是凰年一等人有心接近也總不能整日身在后宮。
漸漸疏遠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這些哥哥的心機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各有各的心思,早就不在以凰九為尊了。
他們想要奪凰家的家主權,如今就連凰肆也不例外。這樣的凰家如何來和鳳家持平,又如何能和外敵抗爭?
等凰肆走了許久,凰九才慢慢覺醒過來。
剛才凰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果真沒有再笑。
那說明什么呢?
凰九想了想,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從袖口中摸索出一個碧玉制成的小笛子出來,一聲嘹亮的笛音破空而去,空氣中很快就傳來一陣陣衣衫和風摩擦的聲音,不過是片刻,窗下就跪了四個一身勁裝的黑衣人。
“娘娘請吩咐!”
“去!”凰九淡淡道:“去查一查凰肆這些年在江湖上都在做什么。”
那四個人面面相覷,為首一個為難道:“娘娘,這件事情已經查了許多遍。奈何無跡可尋,凰肆爺這些年在江湖上無名無姓,只是行走在山水之間,并無其他異樣!”
凰九低喝道:“不可能!再給本宮去查!直到查到為止!”
若是不曾經歷什么,凰肆不可能忽然回歸,更不可能性情大變。
不管消息是好的還是壞的,她總是要知道個結果!
黑衣人凰九動了怒,連忙閉了嘴,只齊聲道了聲:“是!”
身形一閃,門口就空曠一片,好似從未出現過這樣的一幕。
凰九有些疲憊的放下窗戶,只覺得腦子發脹,險些站不住。
這一天連受了兩次打擊,早就覺得身心俱疲,凰肆一走,就覺得整個坤寧宮都塌了,壓得她喘不過氣。
若當年救下她的事情只是誤會,陰差陽錯把鳳于曳當成了鳳于飛,那么她這些年的努力和手段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