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樣的眼光呢?
是清澈透明的純真,又好似窺探一切的明朗。盈盈之間有水光波動,晃動之間猶如九天上璀璨的星辰。
只是那目光又是復雜的,又嘲諷又有坦蕩,唯獨沒有凰九所要的畏懼。
沒有畏懼,為什么即便是要死了也沒有畏懼?
難道被戲耍了的人果真是她凰九么?
凰九手抖了抖,不經意之間就在那白皙的脖頸上一劃,一道輕輕淺淺的傷痕就出了來,細細的血珠滲透了凝歌細白的脖頸,一路蔓延到衣衫以下。
凝歌卻好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只是一瞬不瞬的看著逼近了卻終究是沒有下手的凰九,眼神淡然的好似此時被凰九劃傷的人不是自己。
“為什么?你不怕?”凰九咬牙切齒道。
凝歌緩緩搖了搖頭:“早就在預料中的事情。做好了千百萬次準備,凝歌沒有什么好害怕的。”
“九兒!你瘋了!”
不過是凰九一愣神的功夫,凰年一就陡然沖了出來,也顧不得什么憐香惜玉,一把就把愣神的凰九掀到了一邊。
凰九一個不穩當,撞到了身后的圓凳,圓凳又跟著撞上了圓桌,上面的茶碗瓷器噼里啪啦摔了下來,兜頭澆了狼狽凰九滿身滿臉都是!
只是她顧不得那一身的狼狽,依舊是死死的盯著面容坦蕩的凝歌,卻發現凝歌不經意之間勾唇一笑,嘲諷的看了一眼凰九。
難道這也是在她算計之中?
凰九陡然感覺自己面對的不是一個在深宮了軟弱了三年的妃嬪,而是一個魔鬼,天不怕地不怕的惡魔。都是凝歌前朝后宮了無牽掛,只是也正是這樣的了無牽掛才叫她無所畏懼不是嗎?
無所畏懼的人,你能拿什么和她斗呢?
凰九攥著簪子的手又緊了緊,愣愣的轉了視線看著手下絲毫沒有留情面的兄長,卻只是靜默的爬起身來站定,目光悠遠的放在了地上散落的茶葉水上。
美人兒終究是美人兒,就連及其狼狽的姿態也是極好的,即便是頭上還頂著濕露露的鳳冠,鳳冠上還沾著幾片泡發了的碧螺春,這樣緩緩的姿態也是極美的。
純然淡定如剛才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或者在皇宮里這么多年,比這樣的事情要嚴重的好多上許多,比如鳳于飛的臉色,又比如那些個爬高上低自以為是的妃嬪。她凰九就是這樣過來的,只是那些個妃嬪已經死了,死的一個比一個慘,而眼前這個凝歌,卻叫凰九心生怨恨,卻下不了手。
越是他送來叫她屠戮的東西,叫她自己毀滅自己的東西,她越是要忌憚三分。
鳳于飛想要她變成眾所周知的惡魔,可是她非要變成一個隱晦的惡魔。
不會叫你如愿!不會!
凰九在心里不斷的重復著這樣的話,面色和心也都愈加的冰冷起來。
此時的凰年一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逾距,連忙拱手道:“娘娘難道是忘了,兩塊鳳玉都在她手上?”
凰九渾身一震,猛然抬頭看了一眼凰年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凝歌。
對了,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他們的初衷,在凝歌身上除了那不可動搖的火巖蛇指環,還有對凰家至關重要的鳳玉。
凰九重新打起精神來,踱步到凝歌面前,卻是對這喚月道:“那鳳玉執掌在歷朝皇后手中,如今凝貴妃不能尊為皇后,卻獨霸這皇后手中該有的權利,你既然是貼身伺候的丫鬟,又是如此衷心,本宮就給你個機會,說,那鳳玉藏在何處?”
凰九的聲音在最后陡然拔高,驚得本就跪伏在地上的喚月渾身一個激靈,重新抬頭的時候已經是淚流滿面:“皇后娘娘,奴婢當真不知道那鳳玉藏在何處……奴婢……”
“不肯說?”凰九半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的瞧著喚月,眼中有一絲殺機閃過。
凝歌眼光一閃,笑道:“娘娘買通喚月的事情,奴婢早就心知肚明。又怎么會把這樣至關重要的事情告訴她?說起來,她也不過是你手下的奴才,你殺了自己人又有何用?”
凰九面色一變,就連站在一邊上下打量凝歌的凰年一也跟著一驚。
“你什么意思?本宮聽不明白,該是你的罪過就是你的罪過,何來的買通一說?”凰九淡淡的轉身。
凝歌的目光卻只是定格在凰九那華麗的衣裙上精致的鳳凰頭刺繡,或許是因為凰九本身就凌厲的緣故,就連那身上穿戴的鳳袍都帶著幾分銳利,叫人不敢逼視。
凝歌瞧著那雙毫無生命,但是卻犀利異常的鳳眼,思忖良久才道:“我早就說過,皇后娘娘上次不惜以鳳玉調動背后的一丁點勢力,力求除去我身邊的一個丫鬟。之后太后娘娘臨終托付了那鳳玉,我雖不知道太后說了什么,只是在玉卿死之前,卻是跟我說了些什么。皇后娘娘,我知道啟動鳳玉的秘訣,若是我死了,不僅僅鳳玉沒有下落,你們也休想動用鳳玉背后的一丁點勢力。”
“你這個賤人!竟敢以我凰家圣物來威脅我凰家人!豈不是活的太膩歪了!”
凰年一猛地上前一步,抬起手就要去扇凝歌,卻不料凝歌膝頭微微一軟,整個身子向后仰去,堪堪躲過那帶著掌風的巴掌,橫眉道:“凰年一,你腦子再好,也不過始終只是一個武夫!你的兒子愚蠢,死在林家幺女一面之緣上,你也不過如此。區區一句話就叫你狗急跳墻了么?我告訴你,只要你一日不能定我的罪,那么我就還是你的主子。你狗急跳墻想要置我于死地,又安知我沒有后路?我告訴你們,即便是做鬼,凝歌也不會叫你們凰家有半日安寧。哈哈哈……”
凝歌仰頭笑起來,無所畏懼的看著面前氣的吹胡子瞪眼,卻又捏緊了拳頭拿她毫無辦法的凰年一和凰九。
凰年一本來還算是淡定,尚且還有一家之主的風范,但是一聽到凝歌提及自己兒子自殺而死的事情,渾身就好像是炸了毛,殺氣由內而外的沁透出來,指關節捏的咔咔的響,整個人就好像是從地獄里蹦上來索命的厲鬼。
喚月驚嚇的無所適從,卻依舊是本能的護在凝歌面前,低聲哀叫道:“娘娘,您快走。”
凝歌有些悲憫的看著橫在自己身前渾身都是傷痕的喚月,苦笑道:“走到哪里去呢?”
喚月一愣,困在凝歌腰間的手都跟著抖起來,伏在凝歌腿上低低的哭泣:“都是奴婢的罪過……”
凝歌卻沒有如往常一樣親切的攬著面前這個哭的叫人肝腸寸斷的小丫頭,只是冰冷的跪著。
誠然,喚月在某種程度上確實是和凝歌身邊死去的秋少有相似之處,唯一不同的就是喚月始終都是皇上的人,在選擇立場的時候考慮的事情太多。
而秋少卻不一樣,秋少太過善良,太過脆弱,即便是在知道凝歌爭寵無望的時候也還是守在凝歌身邊。
這和喚月此時的守護完全不一樣的。
所以在看見秋少喪命的時候凝歌才會心疼,以至于把凰家人都恨到了骨子里。
秋少死的時候只有十幾歲,正是在現代風華正茂的好時候,還是個孩子,應該被父母寵在手心,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可是秋少沒了。
她沒有家人,在鳳翎國唯一的依靠也只是她這個毫無作用的主子。
可是這個主子不能保她性命,甚至也不能為她報仇。
她以為誰也不信就會安全,可是一次次蒙難之后發現,她身邊至少需要那么幾個能依靠的人。可是她信了這些人,所以才會落得今日這般的四面楚歌……
“呵呵呵……”凝歌笑著,卻不知道是笑給誰聽。壓抑在心底的苦澀和不甘,都一點一點的透過聲音沁透出來,分明姣好的嗓音如今卻是浸透了冰冷,叫人不寒而栗。
“不要笑了!凝歌!你會后悔的!”凰九指著凝歌惡狠狠道。
說著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兄長,沉聲道:“我們走。”
凰年一的眼眶正發紅,看著凰九皺著眉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惶然醒悟,咬牙切齒的跟在了凰九身后。
是了,險些就著了這賤人的道。
凰九和凰年一走到了門口,自發有人替他們開門,只是門開開之后又飛快的合上,原本尚且還享有一絲日光的長歌殿又瞬間回到了黑暗的沉寂。
凝歌有片刻的放松,只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額頭上一滴豆大的汗珠砸下來,落在凝歌蒼白無力的手背上。
她苦笑,只感覺藏在胸口的鳳玉隱約有些溫熱,碎玉恪著身體的感覺才能夠來沒有這樣的明顯過。
這是凝歌身上唯一的安全感,也是最后的籌碼了呢。
她沒有那么堅強,即便是在現代面臨生死,也從來都是心存畏懼的。她有太多的牽絆和顧忌,總是不希望自己死在毫無價值的地方。
哪里真的會有不怕死的人,除非是那人萬念俱灰,毫無生機,可是她凝歌不行,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做,還有太多的使命沒有去完成。
至少是在現在,她還不能死。
哪里有什么運籌帷幄 ,她又怎么能每次都那么巧合的猜中凰九和凰年一的心事,她不過是在賭,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賭上了身上所有的籌碼。不僅僅是鳳玉,甚至是火巖蛇。所有的淡定都是裝出來的,賭上了她想的凰家多疑,賭上了那鳳玉對鳳凰兩家的重要性。
也賭上了自己對鳳于飛所有的信任。
險些就輸了,只是在聽見那大門合上的聲音以后,凝歌才如釋重負,真正的放下了身上的大包袱,整個人都好像是從汗水里撈出來一樣的濕漉漉的。
好在是沒有全盤皆輸。
只是她終究是輸給了賭局中毫不相干的另外一個人——鳳于飛。
她的夢里心里都是那個人,卻不料那人在她的夢里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又狠狠的在她的心上戳上了許多的血洞,原本累積在心上的水瞬間就混合進血液里去,再多的信任和愛,終究是沒有抵過一句交換。
用一個女人交換來的江山,用一個女人交換來的勝利。
失望貫穿著凝歌的身體,疼的她許久都不敢直起腰來,抱著喚月不住的發抖。
她也害怕,害怕凰年一和凰九根本就無所忌諱,喚月是徹底的背叛了她。如果是那樣,她現在該在何處?心在能怎么樣呢?
好在凰九和凰年一的心思一早就在凝歌心中有了輪廓,這一場仗才總算是沒有輸的那么的凄慘。
凝歌心神稍稍定了一些,輕聲拍著伏在自己身前的喚月:“起來吧,你瞧瞧我這不是還沒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