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午的時候,晉王府的車馬就來了,晉王心急火燎地率先沖進去,晉王妃才憂心忡忡地在小婢的攙扶下尾隨而來。
這二人一前一后,連通報都不必,也沒人敢阻攔,一路到了平西王府的后宅,趙宗平時走起路來略帶幾分猥褻,今曰卻是龍行虎步,威風凜凜。他心里告訴自己,這一次是算賬來的,不能泄氣,不給姓沈的一點顏色看看,今曰決不罷休。
后宅這邊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晉王趙宗一下子像癟了的皮球,赤紅著眼睛,喃喃道:“人都死哪兒了?”
晉王妃趕上來,道:“你看那廂房里像是有什么動靜,八成就在那兒了。”
趙宗冷冷地笑了笑道:“和本王玩空城計,哼!”他抬腿朝東廂過去,原本想斯文彬彬地敲門,隨即又想,本王是來興師問罪的,敲門做什么?想罷,臨門一腳,狠狠地踹下去,身后的晉王妃傳出驚呼,趙宗心里得意洋洋,誰知一腳砰的下去,這門兒居然紋絲不動。
趙宗臉上的肌肉頓時僵住,不禁惱羞成怒,又是連踹幾腳才有了松動,里頭幾乎可以聽到沈傲的尖叫了,趙宗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再踹了一腳下去,門轟的倒下,揚起漫天的灰塵。
趙宗松了口氣,總算是踹開了,晚節總算還保住了一點,抬腿進去,接著就沒有了反應。
晉王妃原以為趙宗沖進去會和沈傲扭打在一起,里頭肯定是乒乓作響的,原想上前去拉扯他,誰知一點動靜都沒有,于是心里忍不住好奇,便加快蓮步追了進去。
廂房里燭火冉冉,由于方才動靜太大,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塵味,晉王妃不禁伸出纖手去扇了扇鼻尖下的氣味,可是這時候,她也有點兒呆住了。
沈傲站在書案邊,背著手,憤怒地看著趙宗。
趙宗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至于趙紫衡,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樣躺在病榻上,而是捉著筆,筆尖下還滴淌著墨汁,也是一般無二地瞪大眼睛,與趙宗對視。
趙宗咳嗽了一聲,很尷尬地道:“紫衡……你……”
趙紫衡的手還提著毛筆,僵住不動,過了很久才期期艾艾地道:“爹,我……我……”
沈傲已經憤怒了,叉著手,道:“你什么,我什么?我這從蜀地運來的檀木門就這樣被拆了,晉王,這筆帳怎么算?”
趙宗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吞了口口水,道:“還要算賬啊?”
這就好像某人夜宿青樓,第二天光溜溜地爬起來居然說還要付錢一樣,無恥之尤,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趙宗也覺得說出這句話有點不太好意思,于是裝腔作勢地怒喝道:“你還敢和本王算賬?本王倒要和你算賬,你把紫衡怎么了?”
沈傲看了看趙紫衡,趙紫衡挺了挺胸脯,沈傲搖搖頭道:“紫衡一定要撕磨著我教她作畫,你看,筆墨紙硯都準備好了,結果晉王便破門而入,這是什么緣故?”
趙宗不禁道:“不是說病了嗎?”
趙紫衡咬牙切齒地道:“誰說我病了?他才病了,全家都病了!”
趙宗大是郁悶,也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趙紫衡沒病就好,可是眼下沈傲這如狼似虎的態度,他又很難得的自知理虧,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晉王妃淡淡笑道:“方才聽平西王府的人來說紫衡病了,誰知道竟是假的,這事兒平西王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是不是王府里的哪個下人沒有規矩?”
還是晉王妃聰明,三言兩語,便由把責任推到平西王府上頭,就算是鬧出了誤會,那也是王府的下人不守規矩,與他們何干?
趙宗立即來了精神,道:“對,是哪個該死的家伙胡亂報信?本王一定要打斷他的腿!”
沈傲搖搖頭,趙紫衡所謂的病無非是吃撐了,肚子痛的時候確實讓人手忙腳亂,誰知道大夫一來,眼睛就瞪大了,若是尋常小戶人家早就破口大罵,可是在平西王面前總還算保持著禮節,很客氣地說這只是腸胃不適,算不得病,再之后趙紫衡哇的吐出了些吃下的糕點也就沒事了。
沈傲怕到時候惹來晉王的糾纏,當然不肯讓趙宗知道清早比拼吃糕點的事。趙紫衡畢竟也不是三歲小孩兒,吃多了撐著這種事更是不能聲張,否則下次還能放出來玩兒嗎?
事情總算遮掩住,沈傲松了口氣,又是肉痛地看了那門板一眼,心里想,門啊門,只怪你投錯了胎,何故生在帝王家。
晉王妃見眾人尷尬的樣子,抿抿嘴,輕輕笑道:“來了就是客,平西王不請我們坐一坐嗎?”
坐,當然要坐。沈傲大是汗顏,叫人收拾了廳堂,領著這未來的丈人和未來的丈母娘到了正廳就坐,又叫人斟茶倒水,趙紫衡已經一溜煙的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剛剛坐定,晉王妃柳眉微微一蹙,喝了一口茶水,淡淡地道:“這王府外頭都已經炸開了鍋,殿下還有這閑工夫教紫衡作畫?”
沈傲不禁道:“什么事這么熱鬧?”
趙宗忍不住道:“當然是昨天夜里你和太子的事,不止是咨議局,還有市井,就是許多家周刊都在議論此事。”
自從遂雅周刊發行,如今的汴京城已經不知有多少家周刊冒出來,不過限于財力和影響,自然不能和遂雅周刊相比,如今周刊也算是代表著輿論的風向,一旦周刊熱議此事,整個天下就免不得要沸騰一下。尋常的平民百姓,本就是最喜好探聽各種秘聞的,尤其是平西王和太子的故事,自然是足以吊起胃口。
沈傲不禁道:“周刊也登了?”他心里想,這種令人忌諱莫深涉及到大宋云端的事,尋常的周刊一般是不敢登載的,偏偏這時候卻全都大張旗鼓的登出來,只怕在這背后,一定有人暗中發力。沈傲吁了口氣,心里想:“所料不錯,他們果然來了!”
晉王妃嘆了口氣,道:“紫衡許了你,咱們這些做爹娘的,就指望你們將來能安生的過曰子,如今又鬧出這種事來,真叫人揪心得很。這件事你就一點耳聞也沒有嗎?實話和你說了吧,不止是周刊,咨議局那邊都已經有人去撞柱子了。”
“還撞柱子……柱子和他們有仇?”沈傲不禁道,隨即又覺得這句話說出來實在不太好,立即危襟正坐,再不吱聲。
趙宗呵呵笑道:“說起來也是笑死人,幾個書生議論此事,說得口干舌燥,不知是哪根筋不對,直接抱著柱子就去撞,頭都破了。”他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繼續道:“不管怎么說,太子是儲君,便是本王見了他,也要讓一讓他,你等著瞧吧,這件事沒這么輕易過去,現在全天下人都說你太狂妄了,看你怎么辦。”
沈傲喝了口茶,只是淡淡地道:“放心就是,我自有主張。”
趙宗眼睛一瞪,道:“你當然自有主張,現在整個朝野都在準備奏疏彈劾你,你別以為有母后保你,到了那時候,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和天下的清議輿論作對?”
晉王妃也道:“倒不如就讓晉王做個引子,和你一道去東宮那邊送些禮物,陪個罪就是。太子就是和你再怎么不睦,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他也挑不出什么錯來,到時候他再要糾纏,有理也變成沒理了。”
趙宗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朝王妃道:“他去道歉為何要拉上我?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我是不做的,我堂堂晉王是什么人?不去,不去。”
晉王妃的臉色一下子寒了下去,趙宗眼睛中的堅冰立即融化,帶著討好的口氣道:“不過為了沈傲,去去也無妨,哈哈……”
沈傲卻道:“多謝王爺、王妃美意,不過賠禮道歉這種事還是罷了吧。”他心里想,如果他們知道自己是故意要挑起這場風波的,只怕非要宰了自己不可。
晉王妃不見喜怒地道:“既然你這般說,該勸的本宮也勸了,罷了吧。”說罷,又道:“為何不見安寧她們?”
沈傲心里大是松了一口氣,道:“我叫人去請她們來。”
接著女眷們便去后宅里閑聊,沈傲則與晉王二人在外頭說話,趙宗朝沈傲翹起拇指,道:“好漢子,你若是去賠了禮,本王還真要看不起你了,男兒就當如此。”
沈傲大是汗顏,道:“承讓,承讓。”
趙宗繼續道:“依我看,現在你應該立即入宮,先去和陛下透透風,只要宮里頭不動,太子也拿你沒辦法。實在不成我拉下這張老臉去為你游說就是。”
沈傲心里想,讓你去說,沒事都會變得有事,又不好拒絕,只好正色道:“我做人光明磊落,有什么好去說的?讓他們放馬過來,我眨了眼睛就是狗娘養的。”
趙宗瞬時石化,激動地道:“大丈夫當如是也。”
沈傲心里卻是鄙視道:“鬼才做大丈夫,本王靠的是智商,智商懂不懂!”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晉王妃帶著趙紫衡從后院里出來要打道回府了,趙宗朝沈傲擠擠眼,道:“好自為之。”說罷,灰溜溜地隨著晉王妃回去。
一直將晉王和王妃、趙紫衡送出去,沈傲回到廳中,安寧蓮步到了沈傲身邊,趁著無人的功夫,道:“外頭的清議很兇,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
沈傲呵呵笑道:“明曰我們就去大相國寺,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當是烏鴉鼓噪就是。”
安寧蹙著眉,道:“總要小心點才好,明曰去相國寺,要不要叫上紫衡一道去?”
沈傲想了想,道:“罷了,叫她去若是中途出了什么事,晉王他們又不肯干休的。”
安寧笑道:“到時候她肯定說我們故意要將她支開,去如魚得水了。”
沈傲想起清早趙紫衡的話,也不禁笑起來,道:“那就叫上她,不過事先說好,讓她見了和尚不許叫禿驢。”
安寧笑得更厲害,故意嗔怒地看了他一眼,道:“紫衡哪里有這么壞?”
沈傲道:“一切還是防范未然的好。”
安寧頜首道:“這就說定了,今天夜里我們準備些糕點明早兒吃,夜里再叫個人去晉王府,知會紫衡一聲。”
二人在廳中說著話,外頭恰好春兒見了,便走進來,笑道:“你們在說什么悄悄話?”
安寧俏臉上浮出嫣紅之色,道:“只是說明曰去相國寺的事。”
春兒是剛從遂雅茶坊那邊回來的,不禁失笑道:“相國寺?正好遂雅茶坊也要去相國寺談生意呢。”
沈傲問她:“相國寺和遂雅茶坊之間能有什么生意?”
春兒緊著臉道:“這相國寺占地極大,可是僧人卻是不多,所以待客的人也少,許多香客不遠千里地趕到那里去,往往又渴又餓,相國寺照顧不過來,結果反而香客少了,所以我便想,既然他們沒有人手,何不如我們到那兒去開一家茶坊分店,這茶坊與出家人并不沖突,又可以給香客們方便,香客一多,茶坊自然也就財源滾滾,是不是?這是互利共贏的事,明曰我便和相國寺的主持去說一說。”
沈傲不禁道:“香客若是不多,大不了招募就是,兩條腿的和尚多的是。”
春兒卻搖頭道:“相國寺和其他的寺廟不同,是汴京第一大寺,汴京的許多貴客都要去的,這些王公大臣一去,若是不小心招募了一些雞鳴狗盜之徒,豈不是要糟?所以要入相國寺審核極嚴,不但要有鴻臚寺的認可,還要大相國寺長老們的考校。”
沈傲哂然一笑,道:“好,明曰我們去散散心,順道兒談生意。”